一直到晚上十点左右,盛照临才被推出手术室。
医生说,内脏没伤到,没有生命危险,等麻药过后就会苏醒了。
林予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落回去的声音,顿时感叹这人世间最美妙的词汇就是“虚惊一场”。
他的小腿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起身时,小腹的伤口撕裂般地刺痛起来。
“帮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拐杖卖吧。”林予说。
“你这情况就别走动啦,万一再伤到骨头就不好了。”小助理说。
“我想去看看他。” 林予说。
有时候人就是挺奇怪的,明知道对方已经脱离危险,但还是要亲眼看一眼,才会放心。
小助理拗不过他,在医院附近的一家24小时药房买了根折叠式拐杖。
林予被扶到病房门口,乍一看床上的那位,被惊得愣了愣,差点以为自己走错房间。
盛照临的脸虽然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头发被剃得一根不剩,再加上额头和右眼上都裹着纱布,根本认不出来。
“伤到眼睛了?”他紧张地看着医生。
医生:“要等他醒过来去拍了片子才能知道,目前就是替他伤口清理缝合了一下。”
林予坐在床头,转过身对小助理说:“你先回去吧,不好意思啊今天真的是麻烦你了,算加班。”
“不用不用不用——”小助理晃了晃胳膊,“真没事儿,反正我在家也就是看电视。”
“要的,还有今晚上垫付的钱,你先算一下,我打给你。”林予说。
小助理偷偷瞄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已经自动脑补出了好几个类型的小说。
林总经理的老婆深爱着林总,所以答应了林总的形婚要求,但婚后生活不和谐,老公经常出差搞外遇,爱而不得,恨之入骨,于是雇了人谋杀,想要结束这一切。
爱的背面就是恨啊!
不然就是林总买过什么意外险,保额很大,受益人是他老婆,公司陷入危机之后,林总的老婆就只能买凶杀人,那个凶手一定就是她的地下情人!
林总和小狼狗真是可怜的一对。
“林总,或许,你买过保险吗?”
“啊?”林予愣了愣,“你在做保险兼职?”
“不是不是!”助理忙摆手,“我就是随便问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予回想起那场车祸时,觉得有些奇怪,那卡车原本在前边开的好好的,忽然变道往他车上撞,而且还刚好是在没有监控的路段。
但愿行车记录仪没有撞坏。
小助理走后,病房就剩下他和盛照临两个人。
房间安静得都能听见楼下车流穿梭而过的声音。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林予握住他的指尖,终于看清了他手腕上的纹身。
像是一簇小火苗,在他心头烘烤着。
那些沉在心底的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
“哥,我们去纹个纹身吧怎么样?情侣的那种。”
“我用黑笔给你画两个吧,掉色了我再给你补上,不是一样效果么。”
“好,你说的,那你每天都要替我补颜色。”
“没问题。”
林予摩挲着那一串英文,然后意外的发现,盛照临手腕上还留有两道连纹身都遮掩不掉的疤痕。
第二十三章
盛照临从病床上苏醒过来,天色暗得看不见五指,房间静悄悄的。
肚子很饿。
他起身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发现窗户是被封死的。
夜空中悬挂着一轮赤红色的弯月,泛着诡异的光亮。
只有月亮,没有星星。
孤寂又沉闷。
房间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边打开。
一束光亮从外边照了进来。
盛照临看清了整个房间的结构。
只有一张窄小的病床。
“你准备好了吗?”一席白衣的医生推着器械架走进来,他戴着口罩,面容轮廓都有些模糊。
“我……准备什么?”盛照临愣住了。
“帮你恢复。”医生指了指病床,“你先躺好。”
医生冷淡的音调像是抽干了整个房间的空气,让盛照临感觉到了几分畏惧。
压抑得令人心里发慌。
两名小护士从外边进来,反手带上了房门,“别害怕,你先躺好,很快就好了呀,上次咱们不是试过的么。”
盛照临想不起来。
“啪”的一声。
房间亮了。
无影灯的强光刺得他抬手遮了遮眼睛,待他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刚才自己躺着的地方竟然变成了手术台。
“我妈呢?”盛照临问。
医生说:“顾女士在楼下等着,治疗结束你就能看到她了,很快的。”
盛照临仿佛知道了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不情愿,但手脚却还是不听使唤地走向手术台,仰卧在上面。
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的。
一位护士熟稔地抓起一管药水注**他的静脉内,另一位则准备器具。
耳边是叮呤咣啷的声响。
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双肩,胸口,双手双脚,都被绑上了冰冷的器械,包有纱布的压舌板生硬地挤进他的口腔之中。
“咬紧。”医生说。
口腔内分泌的液体不停地向外流出,有点反胃,盛照临拼命地想把纱布顶出去。
下一秒,下颌和压舌板同时被护士捏紧,重新塞了回去,“咬住,不要动。”
盛照临闭起眼睛,没过多久,就感到肌肉使不上力量,有种被鬼压床的感觉,呼吸都变得缓慢艰难。
眼皮也格外沉重,想睡一觉。
两片冰凉的东西贴在了两侧靠近太阳穴的位置。
最后他听见医生阴沉沉的声音:“睡觉吧,睡醒了就好了。”
电流接通的那一刹那,脑袋像是被粗重的钢管生生挤扁一样,疼得思绪都空了。
一股强大的电流席卷全身,身体不受控地从床上弹起,手脚不停痉挛抽搐,咬着压舌板的口腔松了一下。
下颌脱臼。
“压紧压紧!当心他咬到舌头!”
“病人意识清醒,血压脉搏下降,机器停掉打强心剂…”
医生护士的声音越来越远。
那感觉就像是陷入了一片汪洋大海,身体不停地往下坠,完全喘不过气。
心脏狂跳。
呼吸都要停了。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憋死的那一刹那,手指被人捏紧了。
“盛照临……”
耳畔迎来了熟悉的声音。
盛照临眼皮一动,屏息凝神,想要再听听清楚。
一双大手徒然将他拽出海平面。
从噩梦中惊醒。
盛照临满身大汗。
头顶明亮的灯光让他有种陷入梦境轮回的错觉,那种被电流席卷的恐惧令他心跳骤跳,呼吸再次紊乱。
他摸索着去找药,手背忽然碰到了毛绒绒的东西,他猛地一缩手,发现是林予后脑勺的头发。
他勾起指尖碰了碰,大胆地抓起一小缕绕在骨节处。
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和林予共度过的那些细碎时光。
像是泛着暖意的阳光。
眼前这个人,睡觉时总是会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钻。
那分手了以后呢?
盛照临拧了拧眉,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东西,可潜意识里还是会出现许多画面。
林予的呼吸细弱均匀,手臂上缠绕着带血的纱布。
而就是这只手,在出事之前还死死地扣住了他的。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的执念,跨越了生死的界限。
是清醒的也是疯狂的。
他很害怕等到这个人意识恢复之后,会再一次提醒他接受现实,那他宁可活在梦里。
盛照临摩挲着他的眉心,握住他的手指,往自己胸口处拉了点。
他近乎绝望地想着:要是当时他们两真的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那该多好。
林予坐在床边,睡得腿麻,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手指被人勾了一下,他惊喜地抬头望过去,盛照临也睁着眼睛看他。
“你什么时候醒的啊?”林予的双腿还没办法动弹,胳膊僵硬地从床上支撑起来,大小腿麻得他龇牙咧嘴。
“刚刚。”盛照临的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予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要帮你叫护士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盛照临清了清嗓子,“我想喝水。”
林予还不太适应手上的拐杖,步履艰难地挪向走廊,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太多,他总觉得盛照临看他的眼神,黯淡无光。
有值班护士恰巧看见,忙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林予像是没听见一样,茫然地摇摇头。
快七年了。
这迫切地想要知道在这七年时间里,盛照临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那两道疤怎么回事?那些药又是怎么回事?
心底已经有了指向某个方向的猜测,以至于刚才他梦见盛照临就站在他们公司楼顶,说要跳下去。
诡异的噩梦。
他也是被惊醒的。
盛照临喝完开水,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对方先开口。
“饿吗?想吃点什么?”林予问。
盛照临摇摇头。
“哦对了,”林予从柜子里取出破碎的手机,“你手机被压碎了,要不用我手机跟你家里人报个平安吧。”
“晚点再说吧,”盛照临说,“其实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林予猜想他大概也是怕家里人担心,不料下一秒盛照临就又接了一句, “我爸巴不得我不存在呢。”
这样的回答令人浮想联翩,林予忍不住问:“又吵架了?”
“就没好过。”盛照临从破碎的手机屏里看到了自己的造型,吓愣了几秒。
这tm谁!?
怎么这么丑!
作者有话说:
小盛总的抑郁是从小到大,一点一点的失望和痛苦慢慢堆积起来的,跟家庭有很大关系,最后在分手事件上爆发,患上了双相障碍(躁狂症和抑郁症的结合体) 因为这个病,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和情绪,所以自杀过,(一般人可能很难想象,但是抑郁症就是这样子的,感觉生活没有希望,不抱任何期待)他被抢救回来后接受了电休克治疗,目的是为了让他丧失部分意识,减轻痛苦,把堆积在脑内的抑郁情绪全都清扫出去。 治疗会有一定成效,但如果遇到新的刺激源,极有可能再次产生抑郁情绪,他的病用医疗手段是无法根治的。 他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但是找不到快乐的源头,什么都不感兴趣。 除了他的小林老师。 (晚点可能还有一更8)
第二十四章
盛照临把头埋进被窝,根本不想说话。
他刚才竟然就顶着个葛优造型跟林予一本正经地聊了老半天!对方还一声不吭!
想死过去。
“成了成了,别躲着了,我都盯老半天了,那画面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林予笑着去掀他被子。
“赶紧删了清空回收站。”盛照临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点委屈,“我头发呢?”
“医生给剃了啊,碎玻璃片都卡进脑门了,不剃光怎么给你取出来?”林予继续往他伤口撒盐,“缝了4针,医生说那边一块以后大概是长不出头发了,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玩意儿!?”盛照临摸着自己的脑袋,“那还不如不要抢救!”
一想到自己将来只能顶着个秃瓢造型,他的求生欲都不存在了。
“挺帅的啊。”林予笑着安慰。
其实看习惯了这造型,也没觉得多丑,盛照临的脸就属于剃什么造型都好看的那种。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来着的么‘检验一个男生是不是真好看就看他的光头造型’,你这算光头里面的C位。”
盛照临仍然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关键不仅在于秃瓢,他满脸都是黄黄的消毒药水和纱布,额头肿得跟馒头一样。
这他妈进鬼屋都不需要化妆了。
林予扯不动被子,又怕碰到他伤口,只好松了手,“那我不看,你出来吧,闷着多难受。”
过了一会,盛照临露出一只眼睛,看见林予背对着他。
窗外的天色从漆黑一片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太阳就快要出来了。
林予望向窗外,虽然感觉现在聊起那些话题可能有些突兀,但他实在憋不住了,“你手上那纹身我看到了。”
盛照临脸色苍白,能看到纹身,就一定会看到……
他握了握拳,平静地“噢”了一声。
“什么时候纹的啊?”林予的声音低柔到不可思议。
盛照临如实交代,“你结婚之后。”
林予感觉自己的胸腔滚烫,鼻尖一阵酸涩,“都分手了为什么还纹?”
“你说呢?”盛照临反问。
分手了,为什么还纹?
林予感觉自己这问题挺傻的。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生活呢。”林予皱着眉,盛照临手上的那些痕迹将他这些年的负罪感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家伙的执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
盛照临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我也想啊,我也好想重新开始……但我试过了,我做不到。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说不爱就不爱,说分手就说分手,说结婚就结婚的,反正我是没办法做到,这么多年了,也放弃挣扎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