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逸起身拉开了窗边的百叶窗,阳光更强更明亮地刺进来。
宴喜臣能看到窗外的街道,路口的红灯,橱窗中摆着商品,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如果现在有人走过来对他说,这是一次整蛊节目,宴喜臣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你该庆幸这里是人类意志的空间,而不是像游戏里都是怪物。”段明逸压低了声音,目光晦暗不清,“不过有时候,人心比怪物更可怕。”
到现在为止,段明逸和段云说出的每句话,在他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他们说出的每句话,都在颠覆着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最令他无法接受的,就是他们说曾经他记忆中的那一切,全部都是假的,是因他潜意识中的向往所塑造出的美好世界。
可这怎么可能呢?
妈妈早上热的牛奶,爸爸炒鸡蛋的香味,还有妹妹草莓发卡上亮晶晶的水钻……这一切,他都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怎么会是假的?
“这怎么可能?”宴喜臣艰难地继续问,“我从小长大的记忆没有任何断层,我曾经的生活更不应该是假的。”
“刚才说了,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你在表世界时,就像人被自己的梦境魇住,不会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假的世界。”段明逸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那其中有某种情。
宴喜臣觉得自己喉咙开始发干,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变得干涩:“那现实世界……”
“暂无出路。”段云收敛脸上的笑意,在现实世界和表里世界之间打了个叉。
面包的香气在空气中翻滚,玻璃窗上有氤氲的水汽。
阳光温柔,而宴喜臣惊出一身冷汗。
“你认真的?”
“认真的。”段云非常严肃地冲他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怎么会完全没有对现实世界的记忆?”宴喜臣辩驳道。
段明逸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因为你在表世界的时间越长,你对真实世界的记忆与感觉就会越模糊。渐渐的有一天,你只会记得这个世界中的一切。所以刚才对你说,你至少在现在的里世界中,是清醒的。”
宴喜臣感到自己的思绪一片混乱,如坠冰窟,甚至不知改适时做出什么反应。
“会习惯的。”段云摇头,伸出手压了压他的肩,“关于这里——里世界,你不知道的还有许多,以后疑问也会越来越多。不过时间久了,你会慢慢都明白的。”
“我写给你纸条上的地址是C区主要守望人的,我们叫他于先生。你去找他,他应该会给你一个交代。”段明逸站起身,这个动作代表着他要结束这场谈话。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说的守望人究竟是什么?”宴喜臣也站起身。
“类似管理这个区域的人。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刚到这里,我能理解你很想把所有事情搞清楚,但现在就算把所有的事全部告诉你,你的大脑也不一定能消化和接受。这些问题,你以后就会慢慢明白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肩,“小逸本来不赞同由我们跟你解释这些,但你的情况好像比较复杂。刚来到里世界就惹了麻烦,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啊。”
麻烦?
宴喜臣想起了刚才与他搏斗的女人,还有刚才一瞬间身体爆发的令他震惊的攻击反应。他二十年来只是个奶茶店老板,就算有坐办公室的经历,那也只是个文务人员。但刚才在察觉到危险时,身体的反射条件和对攻击的把控度,是千锤百炼的训练才能养成的那种条件反射。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格斗本能。
宴喜臣觉得自己简直不仅怀疑世界怀疑人生,现在连自己都要怀疑了。
“但现在你可以走了。”段明逸插话,脸上的不耐烦已经很明显了。
宴喜臣还看着自己的手心发呆,抬起头时脸上带着茫然。
“小逸,你送他过去于先生那里,看看他怎么说。”老人背对着他们,脱下皮夹外套,他现在只像一个普通慈祥的老头,“我们既然伸了手,就多尽点责任。”
街上人来人往,看上去和现实世界无异。
宴喜臣就是再不能接受这样的设定,此时也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的大街小巷。
这地方看上去不像任何一个他知道的城市,楼房建筑物的风格迥异,有些是八十年代,有些则是现代的建筑。
虽然刚才听段云说了那么多,但宴喜臣心里有许多疑问。
在宴喜臣的纠缠不休下,段明逸几乎满脸不耐烦地一边给他带路,一边回应着宴喜臣各式各样的问题。
从段明逸的话里,宴喜臣了解到,里世界分A-Z二十六个区,分为安定区和混乱区两种。
安定区主要居住普通人,每个区都有2-3个守望人,守望人们的职责除了管理和保护每个安定区的居民之外,还是一起在里世界做主要决策的人。
混乱区,顾名思义,常年有争斗发生,非常危险。而之所有有战斗发生,是因为里世界中有两个不同的立场的势力,相互对抗。
“里世界中为什么还存在势力?”宴喜臣问。
“我们想要打破这个世界,回到现实的世界里去,自然就会有人不想要打破这个世界,想要继续活在温柔的表世界中。这就好像有人想要醒来,有些人却只想一直做梦。”段明逸皱着眉,可能意识到自己在说到那些维护这个世界的人时口气的不悦,他又道,“不是非说谁就是正义的一方,立场不同而已。”
“你们知道怎么打破这个空间?”宴喜臣终于来了点精神。
“只是一个设想而已,并不知道有没有用,所以刚才会对你说暂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我们确实是被困在这里的。以后再细说吧。”段明逸没有多跟他解释,停下了脚步,“到了。”
Y字岔路口,一座三角建筑熨斗楼矗立在面前,看上去像中世纪欧式建筑,以前老上海租界倒有许多这样风格的楼。
段明逸和段云说过,这里是C区,里世界没有城市的划分,现实意义上的世界地图也就没有太多参考,但这样风格明显的建筑还是让宴喜臣觉得很穿越。
进入船头门后,里头是一间瓷砖铺就的大厅,这看上去又像是中式的装潢风格,跟外面完全不符。一进门正对着一个木头柜台,灯光很敞亮,一位看起来打扮得很绅士的中年人坐在台前看报纸。
中年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到来,直到段明逸带宴喜臣走到跟前叩了叩台面:“德叔,来新人了。”
叫德叔的中年人抖了抖报纸,看了他们一眼,将二郎腿换了个边:“噢!”
宴喜臣:“……”
段明逸:“您带他去登记下?”
德叔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新来的小兄弟很俊啊。”
宴喜臣短暂地和段明逸对视一眼。宴喜臣读不懂段明逸的眼神,但他觉得这德叔有点在跟他们装糊涂的意思。
“于先生他在吗?”
看来段明逸口中这位于先生,就是C区守望的头儿。
“他出去了哦。”德叔放下报纸,“不如把人先带回去好了。”
段明逸显得有点不高兴了:“他从C区的通道进来的,不管怎么说先登记下资料吧?”
德叔油盐不进:“你让你爷爷登记一下也是一样的嘛。他也是守望人。”
段明逸脸越来越黑,德叔稳控局面,水来土掩,根本没在怕的。
德叔像逗够了段明逸,终于把报纸放下来:“于先生去别的区办事,还不知道多久回来。人先留在老段那边,也是一样的。”
宴喜臣觉得总是一脸不高兴,说话又爱呛人的段明逸就这么吃了瘪,莫名觉得有些新鲜。他看着二人这么将近拉扯了十分钟,段明逸到底是没能如愿以偿地把宴喜臣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只能满脸不高兴地又把人带着原路返回。
“对不起呀。”宴喜臣嘴上道歉着,神色却看上去颇为自在,亦步亦趋地跟在段明逸身后,“谁承想我在这里是个烫手香芋,人见人嫌麻烦呢?”
段明逸在前面走着,没说话。宴喜臣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总觉得他刚才翻了个白眼。
又走了好一段路,谁都不搭理谁,段明逸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像是终于忍不住要对宴喜臣说些什么。可就在他刚转过身,视线却忽然被宴喜臣上方的什么吸引了去。
“小心!”
宴喜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奔过来的段明逸一把推到墙上。段明逸那一股力气用得不小,整个后背撞到墙面上生疼。
但宴喜臣顾不上疼,因为身前随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光是听就十分令人心惊。
宴喜臣茫然地抬眼,视线停在了不远处。他凝滞住了。
刚才他走过的地方,十几片小臂长短的锐利镜面玻璃,竖立着扎在地面上。这些显然不能看做普通的镜面玻璃,应该是锋利的武器。
作者有话说:
这以前这章大家都说没太懂,所以重新修了一下,我的锅
第4章 那个全场质量最高的雄性
尖锐的玻璃从高空坠落,像两小时前女人手中坠落的匕首。
宴喜臣四周飞快地看了一圈,拍了拍段明逸的后背:“我想我能理解你不愿意带我回去的原因。”
段明逸一愣,刚想说什么,宴喜臣已经一步踏入林立的镜面玻璃丛中。
阳光在镜面上折射出犀利的锋芒,而宴喜臣站在锋芒中,仿佛整个人也变得锐利起来。
他很躁,感觉身上迅速充满了一种以前不曾有的攻击性。
“小姐姐,背后放冷枪可不够淑女。”宴喜臣腔调温柔,眼底却微微冷。
段明逸与他并肩站到一起,警惕地环视四周。
他从腰里掏出两把枪,一把拍到宴喜臣手中。
冰凉的金属感仿佛在掌心流动,唤醒深处的身体记忆,宴喜臣在抬起头的瞬间握好枪上好栓。
眼,枪,目标,迅速三点一线。
“被发现了啊。”女人的声音笑着说。
下一秒,纤细的身影从高处跃下。
速度太快,有备而来。
宴喜臣下意识闪躲,手还是被飞来的刀刃划开口子,差点就丢了枪。
女人没给他缓冲时间,猱身而上,步步逼近。她手上只有冷兵器,却招招犀利。
段明逸掉转枪口,就在他瞄准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扭:“你的对手在这里。”
段明逸在看清男人的面孔时睁大眼。跟他交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罗森。
罗森和玫瑰时常在其他区奔走,很少来C区。段明逸和罗森还算熟悉,但也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罗森对段明逸比了个静音的手势:“是友军。差不多做做样子就行了啊。”
那边玫瑰已经和宴喜臣胶着,段明逸不断拉开他们和玫瑰那边的距离,边应付着罗森见招拆招,边压低了声音:“为什么忽然对他下手?他是另一边的人?”
“想太多,他不是个小白吗?”罗森咧嘴一笑,一刀逼了上来。
“森哥给个提点?”段明逸用全力接住了。
“只是试探而已,是老大的意思。别瞎揣摩。”罗森歪了下头,下一招更快更狠送上来,“倒是你,退步了?”
段明逸目光一凛,他正要蓄力,和宴喜臣纠缠在一起的玫瑰忽然开出一枪,接着她闪身后退。
“溜了。”罗森冲她做了个口型。
罗森向上方跳跃,攀爬,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脱离战斗的身影,吸引了宴喜臣片刻的注意力。
他分神了。
玫瑰的身形一闪,段明逸视线中留下一个残影,瞬间手上的枪就被卸了,玫瑰掐着枪打了个转,牢牢握在手中。
她在宴喜臣冲上来之前,迅速控制了段明逸,用枪瞄准了段明逸的脑袋:“不要动,小弟弟。”
段明逸紧紧抿唇,但脸上却没有愤怒的神情。
他还不知道罗森和玫瑰到底打什么鬼主意,不,准确说是老大在打什么鬼主意?
段明逸没有轻举妄动,打算配合玫瑰,暂做观望。
“放开他,你的目标是我,真动起手来对谁都没好处。”宴喜臣早没了刚才温和的气质,刚交手过的他像一把绷紧了的弓,目光犀利,蓄势待发,“你是谁?两次三番找上我来,别告诉我只是巧合?”
“是吗?你真的觉得我躲不过你的子弹?我现在崩了他就是赚了,而你有信心能抓住我?”玫瑰掩着唇笑了,枪口又向段明逸的方向送了送,“不过,你倒是可以跟我比比是你手里那把枪更快,还是我的更快。反正不论输赢,死的是他,你不吃亏。”
宴喜臣眯了眯眼,下颌的线条绷紧了。
“这眼神真漂亮,姐姐都要喜欢上你了。”玫瑰又道,“只是对我没有震慑力。怎么样小弟弟,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开枪,我就真的要开枪了啊?”
“开枪。”段明逸声音低沉道。
宴喜臣的目光在此时露出破绽,略显慌乱地瞥他一眼。
“我说,开枪。”段明逸高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死的表世界,这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你犹豫一瞬间,你可能就死了!”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他果然看起来比你上道。”玫瑰一甩手,“三。”
宴喜臣猛地握紧了枪,扳手的触感在他指尖格外清晰,但他的指尖却微微发着抖。
“二。”
宴喜臣睁大眼,看着女人艳丽的面容。他的手心开始出汗,森然的感觉后知后觉怕上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