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彤他很能讨我开心,说话间常让我笑的东倒西歪;张爷他叫我怕,但我跟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热闹的多,不是他弄的我娇喘求饶,就是我给他唱曲子;若是华星北上门,他这人讲究风雅,少不得联诗做对子,就是行酒令也挑那雅的来,但无论如何乐声是少不了的。
我跟谁都热闹,但跟他却不觉冷清,反倒觉得那虚华的一切,都比不上这样的踏实。
我看著他,安心的笑了。
华风云没有笑,他夹了一筷子菠菜到我碗里,「补血,不要挑食,会长不高。」
我从不吃菠菜,蒸煮炖卤炒烫煎,无论怎麽煮我都吃的出那股子铁锈味,所以挑著别的菜吃,他不吭不响吃饭,对这事倒上了心。
「我长的比你高、比你壮,胡子满脸怎麽办?」
华风云看著我,大概很难想像我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不死心,又问:「我变成了关云长那样怎麽办?你就不喜欢我了吧?」
华风云先轻笑了一声,後来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琴官小脑袋瓜里装著些什麽古怪东西呀?」
「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变成关云长的,不过就是问问『如果』嘛!」
他这麽笑,我倒有点不好意思,可他难得一笑,我也就笑了。
「过来。」华风云向我伸手。
我走过去,他很顺的把我搂在膝上。
「琴官什麽都好,现在这样很可爱,要成了关云长......」他又笑了一下,轻轻啄吻我的脸颊,「或许会变成可爱的关云长,那也不错。」
这人不吭声就不吭声,一说话倒比我还甜。
我心情好多了,跟他讲了好些湘瑶的事,他也耐心听著,听到伤感处,只是伸手顺顺我头发,或是拍拍我背安慰一下,我讲了很久,他才明白原来湘瑶不是我爱人。
我告诉他了湘瑶跟我的身世,讲完他突然说:「你们是天上犯了戒的两位花神,偷摘了王母娘娘的仙桃,被贬到人间来受苦的,等辗转轮回苦难一过,便一身清清白白回到天上去了。」
他真的好奇怪,人家都说是我跟湘瑶祖上做了太多缺德事,不然就说是我们上辈子造太多孽,才落得这般低贱。
「兰湘瑶,柳琴官......名字都很好。」
「你总是说『很好』。」
「因为你很好......来,不挑食就更好了。」
他倒念念不忘那该死的波菜。
他把菜夹进我碗里,被我挑出去,他又挟,我再挑......他硬是不让我偏食,乾脆把我抱上了腿,一筷子夹在我面前,量我也不敢推,委委屈屈的吃了一口。
「难吃。」我轻呕了一下,差点没吐出来,没办法,我胃浅,连哭都会吐的。
华风云吓了一跳,赶紧给我拍背,「不吃、不吃了,怎麽这样就要吐了呢?」
「以前好像还不会,後来开始接客,哭的太厉害就吐了,慢慢的越来越容易吐,以前师傅怕得罪老爷们,从不让我吃晚饭的......」我说完看他眼神一凛,连忙捂住嘴,「对不起。」
华风云捧住我的脸,对我说:「不,是我对不起,我太晚找到你,让你受罪了。」
他的话没什麽,可我听了好难过。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此生到底为何而生?为何受苦?不明白为什麽不让我跟爹娘一起死了?
他这麽说,让我觉得这半生沦落泥淖,原来是等著被救赎的那天。
可我不想这样,我不想也不敢去对一个人抱著希望。
看湘瑶那麽痛苦,我看怕了,我怕自己有一天也对著月儿,回忆今夜的温暖,回忆他说『琴官什麽都好』,就像湘瑶回忆著华星北唤他的那声「湘湘」
「不要对我太好,请你不要对我太好。」
华风云把唇轻靠在我额上,以耳语般轻柔声调,温柔的说:「嗯,我不要对你太好,我要对你好很久,很久很久,直到你忘了自己曾说过这句话。」
他的气息暖暖的呵在我额前,像天鹅的羽毛轻轻飘浮,我往後退缩,羽毛却覆盖在我额上,那感觉太温柔太暖和,我无法伸手抚掉。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说:「吃饭吧,菜要凉了。」
华风云没有纠缠、没有辩解、没有证明、没有表白,把我碗里的波菜挑掉,又换了我爱吃的菜,送到我面前。
他陪了我很久,到了月儿高挂,我终於忍不住,说:「我想看湘瑶。」
我一直不敢看湘瑶,我好怕他突然死掉。
若不看他,可以想像他好好的,在某个地方笑盈盈的等我陪他一块唱曲儿,要真看他奄奄一息那样,我会受不了。
可是我骗不过自己,就算一直告诉自己:湘瑶没事儿,湘瑶不过睡著了。这样都没用,湘瑶那带著血迹的娇嫩足踝,让我无法抑止的联想他身上伤的多重。
华风云牵著我手,带我到湘瑶房前,其实他平时经常跟我睡我房里,湘瑶那张床是华星北送的,他一个人睡会难过。
有名的木雕师一般不『卖』床,只『送』床,床沿床栏床柱处处显工夫,雕床可是师傅们现绝招的时候了,雕好了床,有一处落著师傅名款,一般有份量收了床的,就用红纸盖住黄金银两,延街敲锣打鼓送上师傅那儿。
华星北送湘瑶的床,把八仙过海成套故事雕上,满满的连床垫下面都平刀细雕著人物花草,栩栩如生。
为了华星北送湘瑶这床,那师傅气个半死,竟把他的一生心血精华送给人尽可夫的娼脔,他上门来要把床抬回去。
华星北那时说了句:「有我在,谁敢动他试试。」
湘瑶现在躺在那张床上,说那句话的人不知身在何方?
华风云到了门口,才对我说:「别担心,湘瑶不会有事的。」
他那样说,表示其实湘瑶情况不大好了。
我站在套门外往内瞧,房内好几个人,熬药的端水盆的来来去去,除了湘瑶细微的泣音外,却连一点脚步声没有,祺哥儿坐他床沿正给他拭著额角,口里低声说著:「忍忍,再忍忍。」
烛火忽明忽暗,怕惊扰病人也没敢把房间弄的太亮,昏黄中湘瑶侧脸轮廓很模糊,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湘瑶还是那样躺著。
「来。」华风云把我往湘瑶床边牵著。
我越走近他,越不相信那是我的湘瑶。
我的湘瑶巧笑倩兮,我的湘瑶含情若水。
我的湘瑶不会痛苦呻吟,我的湘瑶不会喘息不止。
祺哥儿看我来了,疲倦的拉著我,让我替了他位置,「跟湘瑶说说话,叫他要勇敢。」
我先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触摸他的眉心,延著鼻梁,指尖碰到他的唇,再往下到了下巴。
真是湘瑶。
我抓了他手往我自己胸口紧紧压著,「湘瑶......琴官来了。」
湘瑶还是轻哼著,带著泣音。
我看他的手腕,一样被绳子磨的皮开肉绽。
湘瑶的唇破了,看就知道被咬的,我动手要去掀他被子,华风云大掌压住我的手,「别掀,伤者吹不得风。」
这房里哪里来的风?他不愿我看到湘瑶的伤势罢了。
「我看不到,就更会胡思乱想。」
华风云犹豫一下,终於放开手。
他们没给湘瑶穿衣服,只在被子和他之间盖了白纱,我翻开斑斑血迹的纱,看到他身上都是咬痕,像有人恨不得活活咬死他似的,每个痕都很深。
湘瑶胸前两粒红樱旁伤的最重,再来是他的腰际,他纤细动人的腰只。
我往下翻,华风云又压住了我,「别看了。」
「放开。」我声音很冷静,也很坚决。
华风云跟我僵持一阵,终是放了手,放手前说:「会好起来的。」
我的湘瑶,身下垫了块布,那布原本应是白的,血从他股间流出,把布给染上红。
他修长的腿上一样咬痕遍布,尤其是大腿根儿,有几处的肉都像要掀起来似的。
我想搞清楚血从哪里出来的,伸手要去推开他的双腿,可湘瑶痛苦的哭喊一声,也不知喊了什麽,我吓的不知该怎麽办,华风云忙把我的手抓回来。
「不用看了,是那儿出来的。」
我迷惑的看著华风云。
「从......交和的那儿。」
我没说话,挣脱出华风云的大掌,把湘瑶的被再盖上,轻轻俯身在他耳旁低语:「湘瑶,我知道你疼的受不了,不如我们走吧?我们上广寒宫去....... 」
「琴官?」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啊,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啊,嫦娥下九重......」
「琴官?」
有人在我耳边紧张的低唤,我不知道是谁,也不想知道是谁。
湘瑶说:『龙凤镯本不应分开,可是我们两个人就像一个人一样,永远都不分开,所以可以一人戴一只。』
我们俩永远都不分开,永远都要相好,我要带他上广寒宫去躲起来,谁都伤不了他了,他是嫦娥,我是他身旁的玉兔。
想到这里我又笑了,「湘瑶,我是兔子耶......」
湘瑶没回答,可他懂的,湘瑶知道我在说什麽。
可是其他的人都不懂,有人抓住我,在我耳边拼命叫,「琴官!你干嘛了?醒醒神!湘瑶没事的!」
他晃的我头晕,他的眼很熟悉,也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俊,陌生是因为他慌。
我的湘瑶一身血。
我的湘瑶一身血。
时间停止下来了。
我也不大明白自己都想些什麽,一会儿想当年进戏班,头一天师傅就给下马威,莫名其妙要我趴在老虎凳上,劈哩啪啦乱打一通,还是湘瑶压著我的。
他在我耳边小声的说:「咬紧牙关喔,记得谢谢师傅,不要哭。」
我刚开始吓的哭不出来,几板子之後抽抽噎噎的,湘瑶忙说:「当是跌著了,我待会给你揉揉,乖,千万别哭。」
没多久我又想到那年湘瑶第一次陪宿,回来後慢慢醒过来,我还不大明白他怎麽了,听师傅的话给他擦身子,他静静的皱著眉,一脸无奈茫然。
湘瑶温宛柔顺,他受了委屈时只会那样皱眉,哭都哭不出。
关於湘瑶的一切,像纺纱似的,慢慢织成我的生命,织成了我琴官,那就是我的所有了。
可那纱未纺成,被搅成一团乱。
我也乱了,眼前人来来去去,说些什麽,我完全无法理解,不断有人说:「你不认得我了?是我风云。」
我不记得谁是风云,我脑袋像酱糊般,什麽都想不清,只记得湘瑶说要永远跟我在一起,只记得他纤细的足踝带著血。
有时突然在我脑海里响起一个古寺铜钟般沉稳的声音:「我要对你好很久,很久很久......」
那声音一响起,我就清醒一点,可是再想到白纱下湘瑶一身血,我又迷糊了,湘瑶那麽好,湘瑶那麽美,我想不通为什麽有人忍心让他受折磨。
越想不通我越要想,然後更搞的自己一塌糊涂。
他们不再让我看湘瑶。
可我越来越迷糊,看不到湘瑶我就慌。
一切乱了,我乱的不知此身在何方。
有时我觉得湘瑶死了,再也不会回来,我就哭个不停。
要想到冬天我俩窝在被里说悄悄话,想起湘瑶憨傻的模样,我就笑了。
偶尔好像湘瑶在我耳边轻轻唱曲儿,他一唱曲儿我就跟他一道唱。
我一哭,就有人搂著我前後摇晃著,像哄著婴儿,那人说:「不怕、不怕,有我在。」
我要是笑,那人就一脸心疼的摸摸我头问:「想到了什麽呢?」
我若唱起曲子,那人便静静的握著我手,好像这样握著要到地老天荒。
我被关了起来,关在一双铁臂中,无论吃饭、洗澡、晒太阳,那双铁臂都固执的关著我。
太阳出来了两次,我却越来越觉得自己乱到撑不下去。
到後来我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身在迷雾中,而那迷雾其实是一场空。
我听到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说:「乾脆锁进房里吧。」
那铁臂的主人用冰冷的口气说:「不准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总不能抱著他一辈子。」
「就是要抱著他一辈子。」
「治不好怎麽办?」
「......让他见见湘瑶。」
「见一次就这样了,还见?」
我听著有点像争执的声音,最後声音较冷的赢了,他说了句:「你比我懂琴官?」
那年轻人说不出话,於是铁臂又抱著我,走到一间房前。
「琴官,你病了,谁来照顾湘瑶?」
「湘瑶......」
「他若醒了,知道你这样,会伤心的。」
「湘瑶......」
「你要是清醒一点,就让你去照顾他,好不好?」
我一片混乱的脑袋好像清楚了点,「我得照顾湘瑶。」
我抬起头来,那人冲著我温柔微笑,「那你要坚强啊。」
「好。」我又清醒了点,不自觉的说:「风云,我要看他......」
那人神情很激动,但又压抑著,他看著我说:「感谢苍天......感谢苍天护佑。」
我叫苍天吗?他既看著我,我只好说声:「不客气。」
那人宽容的用宠溺眼神看著我,没有说什麽。
他在湘瑶床前把我放下,「给他换药的时间到了,你帮他换好不好?」
我看著湘瑶苍白的脸孔,不敢看盖著他的被子,心里好像其实知道被子底下会是一片红。
「琴官,不换药,湘瑶会更疼。」
我手颤抖著,慢慢伸向他被子,缓缓掀开。
再看到他的伤,我愣住了,迷雾再次蠢蠢欲动的要罩上我。
可是有个沉稳的声音劈开云雾而来,「琴官要勇敢,你要坚强才能照顾他,无论如何都有我在,不要怕。」
回忆先是流了一丝进心房,然後一涌而上,从湘瑶赤裸的带血足踝在我面前晃动那刻,到最後我看他身下一片血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全部都回来了。
「给我拧一块乾净绢子。」我得把血迹先擦乾净。
华风云捧住我的脸,「我是谁?」
「风云,怎麽了?」
他没回答,用力的把我拥住,然後让我的头往後仰,激烈狂暴的吻著,好像想把我的灵魂一起索走。
「你第一次吻我。」我被他吻的有点发喘。
「我们会有很多的第一次,可是不会有最後一次。」华风云眼中带点水光,那水光不矫做,却有种慷然,「我发誓。」
一曲吟到断肠时22
我手颤抖著,慢慢伸向他被子,缓缓掀开。
再看到他的伤,我愣住了,迷雾再次蠢蠢欲动的要罩上我。
可是有个沉稳的声音劈开云雾而来,「琴官要勇敢,你要坚强才能照顾他,无论如何都有我在,不要怕。」
回忆先是流了一丝进心房,然後一涌而上,从湘瑶赤裸的带血足踝在我面前晃动那刻,到最後我看他身下一片血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全部都回来了。
「给我拧一块乾净绢子。」我得把血迹先擦乾净。
华风云捧住我的脸,「我是谁?」
「风云,怎麽了?」
他没回答,用力的把我拥住,然後让我的头往後仰,激烈狂暴的吻著,好像想把我的灵魂一起索走。
「你第一次吻我。」我被他吻的有点发喘。
「我们会有很多的第一次,可是不会有最後一次。」华风云眼中带点水光,那水光不矫做,却有种慷然,「我发誓。」
他眼中的坚定,让我有种错觉,好像他的承诺就是真理,就像有人说:『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那样的真,你不会想到要怀疑。
可我把眼睛转向床上的湘瑶,沉默许久,回头告诉他:「别说了,湘瑶正难受著呢。」
他倒能拿能放,二话不说,亲自去拧了温水中的绢子来。
我小心翼翼的回避著那些咬痕,牵扯的痛楚还是引起湘瑶细碎的呻吟。
湘瑶的身子够弱了,他本就体质寒阴,加上这次流了这麽多的血,那张脸更白的像纸。
我拿著湿绢子,把咬痕旁渗出的血迹擦乾净,尽量的轻柔,可是牵扯的痛还是让湘瑶细声哼著,他不断扭动身子,却也无力可逃。
「琴官......」湘瑶皱著眉,半昏迷中唤著我。
「在这里,我在这里喔。」我赶紧在他耳边低声回应。
「疼......啊......」
我看著他微微睁眼,忙唤著:「湘瑶?看看我。」
可他又把眼闭紧了。
华风云极尽所能的找来名医,他们用上宫内珍药,可换药时湘瑶还是疼,不过换完药他就舒畅多了,安安静静睡著,像个小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