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以为您……”
柏云孤眉梢挑起,“以为我拿迟幸的伤向你问罪?”
秦轩文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
柏云孤道:“在你眼里,我这么不值得信任?”
“不是!”
“还是说,你觉得我比较蠢,分辨不出是非好歹,随随便便就被一个情人骗得团团转?”
他着急了,“我没有那样想!”
柏云孤又笑,“那还对我撒谎?”
“我只是……”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事实就是他撒了谎,并且不相信柏先生的判断。
而他很清楚,柏先生最不喜被怀疑、被欺骗。
这顿惩罚,是逃不过去了。
“我错了。”他说,“我听说迟幸受了伤,而您招我来落雀山庄,就误认为您相信了他的话,要惩罚我。您不喜被人质疑,所以我不敢不认。”
柏云孤漫不经心道:“这么说来,这错倒是我的了?”
他急得脸颊泛红,“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知道你这么多年来空长了一身本事,成了‘孤鹰’最锋利的刀,脑子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笨。”柏云孤在他脑门上敲了敲,“小孩儿,你很矛盾——既效忠于我,却又不信任我。”
“我信任您!”他立即道。
柏云孤的视线突然变得狠厉,甚至带上了几分怒色,“你认为我会因为迟幸惩罚你,这叫信任?你认为我放你一个人去刺杀迟曼甄,将你当做弃子,这叫信任?你今天穿这一身军服来,我问你是不是受了重伤,你站都站不住,还要嘴硬,说楚臻夸张。你真以为把伤都遮住,就能骗过我?”
他灼痛的神经像被刺了一下,登时清明,哑然地望着柏云孤。
“终于想通了?”柏云孤松开他,眉心浅蹙,“如果你信任我,就该明白,你只是刺杀迟曼甄行动中的一环,会有人配合你的行动,给予你支援,你并不是孤身一人。我让你保护迟幸,亦是虚晃一枪,最终目的是要了迟曼甄的命。我敢把你丢进龙潭虎穴,就有十足把握将你捞出来。”
他胸口像是被狠狠挤压,双眼直直盯着柏云孤。
“让我来猜猜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柏云孤道:“——柏先生让我保护迟幸,又让我一个人杀死迟曼甄,我没有后援,而迟曼甄周围高手环侍,我很可能会失败。但既然是柏先生交予的任务,我就必须完成。我也许会死,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柏先生。”秦轩文小幅度摇头,“您别说了。”
“你弄出这一身的伤,差点连命都没了,还不让我说?”柏云孤再一次捏住他的下巴,不过这一次力道轻了几分,“我给你下的命令是刺杀迟曼甄,没有让你孤注一掷,不自量力地冒进。但凡你明白我的意思,都不会伤成现在这样。”
秦轩文心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一方面终于明白柏先生为他准备了后援,不是真的不顾他的死活,一方面又为自己的自作主张感到羞愧。
突然又想到了已经死去的孩子。
那是他与柏先生的孩子。
如果他信任柏先生,是不是就能平安撤退,保下那个孩子?
这一切现在已经找不到答案。
他喉结一下一下滚动着,“您生气了吗?”
“我的人不相信我有能力保护他,以为我让他去执行任务就是送他去死,结果将自己弄成重伤。”柏云孤几乎是以开玩笑的口吻道:“我还不能有点脾气?”
“我的人”三个字,让秦轩文肝胆俱震。
“柏先生。”他既委屈又难过,有很多话憋在心里,说出来的却只有:“我错了,我知错了。”
“知道错,却从来不长记性。”柏云孤站起来,“你在我身边已经待多少年了?”
“十四年。”他扬起头,“我六岁时,您救了我。”
“这么多年,你都没能变聪明。”柏云孤说:“抽一次才长一回记性。”
他想起上次挨鞭子的情形,又想去抓柏云孤的裤脚。
柏云孤将他的手踢开,“这次的惩罚先欠着,先把身体给我养好。”
他缩回手,有些黯然,“是,柏先生。”
“你记住,你是‘孤鹰’的人,我没让你拼命,你就得毫发无损地活着。”柏云孤道:“你的命,不由你支配。”
“是。”
“任何时候,都不能对我撒谎,身处任何绝境,都要相信我。”
“是。”
柏云孤突然一笑,“别的不会说了?”
他有些茫然。
“如果有一天,我让你去执行一项必死的任务。”柏云孤微眯着眼,“你会怎么做?”
他几乎没有思考,“我听您的,我去就是!”
“你就不反抗一下吗?”
“我的命,由您支配。”
柏云孤轻嗤,转身道:“俞医生很快会赶来,你就在这儿把伤养好,顺便帮我照顾一下那只不亲人的白孔雀。除了你,它谁也不理。等伤好了,脑子清醒了,主动来找我领罚,别让我提醒。”
第七章 改造之人
迟幸被带离落雀山庄,秦轩文未去打听这位断臂美人的下场。
柏先生情人众多,受宠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一旦犯错,下场都很凄惨。柏先生并非耽于情爱的人,风流恣意,新鲜期一过,再出众的美人都逃不过被冷落、被忘记的结局。
但其实这才是最好的。
被忘记,总好过丢掉性命。
算来算去,他倒成了留在柏先生身边时间最长的床丨伴。这大概是因为,他不是柏先生的情人,而是武器。
一柄锋芒毕露的武器,任谁也不会轻易丢掉。
对柏先生而言,只要他不生锈,不被摧折,就是有用的。
“嘶……”手心传来一阵疼痛,他回过神来,视线停留在面前的白孔雀上。
白孔雀正埋头吃他手上的豆子,刚才的疼痛正是它不小心啄出来的。
“慢点。”他轻抚着白孔雀的头,小声道:“都是你的。”
落雀山庄有数百只孔雀,稀少的白孔雀也有七八只,但只有这只行为特别,既不亲人,也不亲同类,战斗力极强,冷傲无比,连柏先生的面子都不给,只喜欢围着他转,开屏给他看。
没人知道原因。
柏先生的私庄很多,这里只是其中的一处。比起别的私庄,他来这里的次数多一些,正是因为这只奇怪的白孔雀。
吃完豆子,白孔雀抖开尾羽,兴致勃勃地开了个屏。他冲白孔雀笑了笑,白孔雀清亮地叫了几嗓子,双脚一蹬,跃上花架,骄傲地睥睨着湖边的同类们。
他尚在休养期,流产给身体造成的巨大负担根本没有消退,只是出来喂喂白孔雀,就已经感到疲乏难受,支撑不住,只得对白孔雀挥了挥手,以示自己要回去休息了。
白孔雀似乎很不满,展翅一跃,停在他身边,轻轻啄他的手背。
——以前每次他离开山庄,白孔雀也会这样做。
“我只是回房间休息,不离开,晚一点还来看你。”他觉得对雀弹琴的自己有些可笑,也不知道这家伙能不能听懂。
白孔雀竟是拖着尾羽,将他送到了别墅门口。
“这就是柏先生最喜欢的那只白孔雀吧?”俞医生迎出来,白孔雀一见有生人,立即转身跑走。
“是。”他扶着门外的大理石栏杆,脸色顿时苍白下去,捂着胸口不断喘息。
俞医生皱眉,眼有痛色,扶住他的手臂,“快回屋躺着。”
山庄里有十来栋独立别墅,这一栋本来就是柏先生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的,所以他并不拘束,各种药物、治疗仪器摆得四处都是。
俞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药剂,他艰难地抓住俞医生的手腕,“一针不够。”
“不行!”俞医生严肃道:“注射这种药是饮鸩止渴,两天一针已经是极限,再多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他额上尽是虚汗,“但我必须尽快好起来。我这样……我这样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轩文,你不要心急。”俞医生叹息,“女性小产都会虚弱一段时间,何况是你?而且你现在还负了伤,即便是超人,也不可能马上好起来。”
药剂很快起效,他躺在沙发上,有如被无数毒虫撕咬,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激痛难忍。
“听话,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体情况,我和楚队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你。”俞医生说,“但你也要配合,不要作践自己。”
他忍过了药效初起的剧痛,慢慢缓气,“俞医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
“我……将来我还能坏……怀孕吗?”
俞医生眼神一变,“轩文,你!”
他牵起一个并不好看的笑,语气有几分自嘲,“我本以为我不喜欢小孩。上次意外怀孕,我将它看做累赘。但是它没了,我才明白我是在乎它的。我……”
说着,他突然激动起来,“既然我的身体有孕育生命的功能,我还是想,还是想生养一个小孩。柏先生不喜欢女人,只有我可以为他……”
“轩文!”俞医生厉声打断。
他怔愣片刻,眼中多了几分哀伤,“是不能了吗?因为我害死过一个孩子,所以将来也不能生育了吗?”
“能是能。”俞医生道:“但站在医者的角度,我建议你断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
“如果再次怀孕并流产,我保不住你的命。”
他面容一僵,旋即笑道:“是吗。”
“就算最后顺利生产,我也不知道你将面临什么。”俞医生说:“毕竟像你这样的‘改造人’,全世界已知的只有你一位,没有前例可查,我不希望你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他闭上眼,一时没有说话。
“这话本不该由我这医生来说,但除了我,也没人能嘱咐你了——总不能让秦队来跟你说成年人的那档子事吧?”俞医生顿了顿,“今后尽量少与柏先生行事,一定要做,也要保护好自己。轩文,你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流产的伤害,到时候别说是我,就是神都救不了你。”
过了许久,他才道:“嗯,我明白了。俞医生,谢谢您。”
俞医生又给他注射了一针用于安神的药剂,陪了他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他从沙发上起来,看着自己因为常年用枪而生出许多茧的手,片刻,将脸埋进掌中。
“改造人”,他是一个改造人。
他之所以能成为“孤鹰”最锋利的刀,不是因为他生来强大,而是因为他经受了向死而生的医学改造。
当年接受改造的少年都已死去,只有他活了下来,却多了一个几乎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可以为他最爱的人生育子嗣,这简直像个天方夜谭。
俞医生刚才其实多虑了。柏先生不常让他承丨欢,毕竟比起那些香软的美人,他硬邦邦的身体没有任何优势。
也就只有在对情人们腻味的时候,柏先生才会想起他。
而大多数时候,柏先生只是让他跪下来,用嘴解决。
少有的几次,他也没有脱下衣服。因为他的身体,实在是与“娇艳”搭不上边。
上次能怀孕,也许是机缘巧合,现在他遭到重创,受孕想必比以前更加艰难了。
柏先生说要惩罚他,他不知道惩罚的内容是什么。
也许是挨鞭子。
想起鞭子抽在身上的痛,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柏先生从不亲自惩罚手下,唯一一次动手,就是对他。
他痛到了灵魂里,却也因此不愿忘记。
柏先生施与他的一切,他都铭记在心。
第八章 主动讨罚
迟家的风波持续发酵。
迟曼甄作为整个家族里最优秀的女性,能力远超同辈。她一死,几个被她压制了数年的兄弟一面掠夺她的资源,一面与外部军阀、雇佣兵、财团勾结。而趁着迟家内斗,一些实力雄厚的军火商已经接管了迟家最重要的几条生意线。
许相楼就是此次“趁火打劫”的佼佼者。
军火交易是暗与明分界线上的买卖,往左一步,是正大光明、受政府保护的贸易,往右一步,那就是走私,是犯罪,在普通人眼中与贩毒没有两样。世界上没有绝对“干净”的军火贩子,想吃这碗饭,发这笔财,手上必然握着输家的命。
往前数七八年,军火界还没有“许相楼”这个名字,如今这年轻人却早已杀出一条血路,站稳了脚跟。
明事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许相楼的背后,有“孤鹰”这座大山。
军火商与雇佣兵团关系复杂,时而相杀,时而合作。许相楼与柏云孤交好,最早得到迟曼甄遇刺的消息,当夜就突入迟家的势力范围,控制了部分零散的军火供应点。
迟曼甄为“孤鹰”雇佣兵团所害,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至于杀死迟曼甄的是谁,也几乎有了定论。
秦轩文身在堪比避世桃源的落雀山庄,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亦知道外界很多人都在议论他。
议论他这把“孤鹰”最锋利的刀。
他并不意外,甚至毫无触动。
杀人对他来说早就算不得什么稀罕事,从十六岁起,他的双手便沾上了鲜血,杀的要么是威胁柏先生安全的人,要么是柏先生想杀的人。
他精通射击,极为灵敏,任何突击步枪、狙击步枪都能玩转。他就像一个杀人机器,只需一枚子弹,便能精确地取走一个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