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然眉梢上挑,却仍旧板着脸道:“小事。”她说着,召了端水的侍女过来。侍女们上了净脸的热水,里面融了一粒卸妆的澡豆。钟离然将洗脸的帕子浸入热水中,认认真真地拧干,然后慢慢地覆在顾思源的脸上。
顾思源闭着眼睛,感觉到温热的帕子擦过她的额角,拂拭长眉,然后再捏成一小片缓缓地擦着她的眼角。
钟离然动作不熟练,所以很慢。她缓慢又细致地擦拭着顾思源的脸,一遍又一遍,像个贪玩的孩子一样开心地摆弄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想到这一点,顾思源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再三擦拭之后,小皇帝觉得自己终于将顾思源的脸洗得如剥壳鸡蛋般干净,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于是小皇帝收手,轻咳了一声道:“顾思源,可以了,你到浴房洗漱去吧。”
顾思源见她高兴了,这才点点头,应了声好。
侍人们上前,帮着顾思源拆掉了发髻。长发如瀑,铺在了大红色的凤袍上,直直垂落到腰间。钟离然微微仰头,看着顾思源柔和的眉眼,清晰地想起了顾思源十六岁时的模样。
繁琐的凤袍褪去,露出了顾思源那裹在雪白中衣中清瘦的身躯。钟离然歪头打量着她,忽然开口道:“顾思源……”
“嗯?”顾思源垂眸,看着她拧紧的眉头,柔声问道:“怎么了?”
“要不要一同沐浴?”钟离然直视着她的眼睛,冷清清问道。
顾思源愣了一下,对上了钟离然略带希冀的视线,轻声道:“可以。”她们相差约有九岁,自小一起长大,一起沐浴是很正常的事情。
钟离然双眼亮了起来,牵着顾思源就往内殿西阁走,说道:“那我们快些,水要凉了。”顾思源略有些无奈,跟着她走向了西阁内的浴房。
设置在宸宫的浴房占地约有三分,地面上铺了一层洁白干净的大理石。浴房由屏风分割出了两个空间,屏风外是更衣处,屏风内是浴室。
浴室安置了一个可容四人浸泡的浴池,浴池旁边则是可供冲洗的场所。皇宫依傍太白山脉而建,宫中有温泉流过。于是工匠们就打造了铜管,将流经皇宫的温泉水引到了宸宫浴房中,以供皇帝使用,十分方便。
钟离然牵着顾思源入了浴房,脱了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架上,头上的冠都没摘,就入了浴房小心翼翼地浸在了池水中。
温暖的池水蔓延周身,劳累一天的小皇帝靠在浴池旁,微微眯起了眼。顾思源跟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脱了身上所有的衣服,这才赤条条地走了进来。
微眯着眼的钟离然听到了动静,与她说道:“那边可以沐发。”顾思源点点头,走向了一旁可供冲洗的地方,背对着她坐在了石雕成的小马扎上。
工匠们在这里安装了一个可供温泉水流出来的铜管开关,开关下面安置了一个小石缸。此时,石缸中装满了水,缸里浮起了一块瓜瓢。
此值盛夏,缸中水仍有余热。可顾思源还是开了铜管开关,让温泉水淅淅沥沥地流下来。她坐在石凳上,将乌黑的长发尽数拨到左侧胸前,一手握着头发,一手持着瓜瓢舀着温水自头顶慢慢地冲了下来。
水声淅沥,钟离然睁开了眼,扭头看向了顾思源。
视力极好的少女,清晰地看到了一个极美的背影。雪白的肌肤,纤细的腰身,还有那若隐若现的一抹春色,让人眼前一亮。
钟离然看了一会,忽而问道:“需要侍女们进来伺候吗?”
顾思源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纤长的黑发。钟离然见状,从池水中起身,踏上台阶,踩着刻满纹路的大理石板走到了顾思源身后。
她弯腰,取下了放在架上的发皂,涂抹在顾思源头顶上,轻声道:“那朕帮帮你吧。”
钟离然小心地将顾思源的长发撩起,团成一团放在顶上,慢慢地给她揉着头发。小皇帝在这件事情上面格外耐心,好好地折腾了一番这才帮着她冲洗了。
这一折腾就是好一段时间,顾思源无比庆幸此值盛夏,不然她这么一折腾,两人非得着凉不可。
将头发擦好后,顾思源推着钟离然回到了浴池。两人泡着热水,一下子就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见钟离然头上还戴着冠,顾思源冲她招招手,唤道:“陛下,过来。”钟离然挪到了她身边,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这时候,顾思源又意识到钟离然真的长大了不少。原先还不能阻挡她视线的人,如今已经塞满了她整个视野。
将长发挽起的顾思源,伸手拆掉了钟离然束发的银冠,放在了一旁。她单手捧水,一边将钟离然半长的头发淋湿,一边道:“陛下真的长高了不少。”
头皮放松的感觉很好,钟离然微眯着眼不说话。顾思源给她抹了发皂,一边给她按摩头皮,一边问道:“陛下觉得舒服吗?”
钟离然微眯着眼,点点头,神情像极了一只被顺毛顺得很舒服的小猫。顾思源见她喜欢,笑笑之后,又给她按了按。
好一会,她才捧水替钟离然冲洗。钟离然洗了头发后,一身清爽。她泡在暖暖的泉水中,身子向后一倒,整个人窝进了顾思源的怀里。
顾思源吃了一惊,有些无可奈何地将她抱在了怀里。温暖又柔软的怀抱让钟离然全身放松了下来,她微眯着眼,忽然想起了一件许多年前的旧事。
她想想,开口道:“顾思源,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六岁那年,中州刺史上顾府向你祖母提亲一事?”
顾思源伸手,细细地揉着她的脖颈,随口应道:“记得啊,怎么了陛下?”
钟离然仰头望着她,星眸璀璨:“那你记不记得,当时朕说了什么?”
顾思源想了想,却发现自己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了。钟离然料是如此,冷清清道:“朕当时让你等朕加冠,然后嫁给朕。你看,你如今果然嫁给朕了。”
顾思源看着她眼底漾开的笑意,笑了一下,略有些无奈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是。”
可钟离然那句话,并不是中州刺史上门提亲后说的,而是在中州王的葬礼过后才说的。
顾思源明明记得,那孩子当初说的是——思思,我们定亲吧。
早在那时,她们就已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冷静一下,这两不会那么早谈恋爱的。
麦麦对顾思源的感觉很复杂,如姐如母,但也是初恋。顾思源将她当成伙伴,妹妹,也没有想那么多。这个大婚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契约婚姻。顾思源为了麦麦,愿意当她政权之路的装饰品。(因为她本人其实就想闲散度日,毕竟是个不务正业的女人)
麦麦当政的时期,恰好是楚国末端。
距离朔的时代约莫有两百年。
楚国末期在设定里约莫是平行世界的小冰河期,所以灾祸很多,比如大旱大涝还有冰冻期。麦麦登基就处于这段时期刚开始不久,所以天灾很多,霍乱也不少。所以麦麦一个劲的想着怎么增产粮食,让百姓吃饱穿暖(这就是为什么让她当种田皇帝的原因)
而朔接受的楚国,刚好是小冰河末期,直接被折腾得亡国了。(因为向东流有说冰灾和洪水爆发得很频繁,楚国其实损耗到不行了。)
而禤景宸的庆国,在诸神信仰削弱之后,会快速进入工业时期,最终君主立宪。
(这大概是这两个故事联系里面粗略的世界观和发展史了,虽然瞎写写,我还是鼓捣了一下,细节不要追究了。)
总而言之,这样辛苦的麦麦,还是谈个甜甜的恋爱吧!
第18章 四.1
四
许是因为皇帝大婚,今年的夏天既没有大旱也无大涝,整个楚国算得上是天下太平。很快,炎热的盛夏褪去,源州城迎来了凉爽的初秋。
即将来临的秋日,是楚国百姓收获的时节。按理来说,帝后应该率着众臣前往郊外秋祭。可一场祭祀兴师动众,要花费的银钱无数,已经亲政的钟离然便下旨,让大司命率太一观众人于观中举行祭祀即可。
如此一来,就剩下了不少银钱。可按照楚国惯例,初秋之后,皇室需得在西郊举行一场演武。可钟离然就差没将个“穷”字写在脸上了,大臣们也不好提议举办得很隆重。恰好皇后的生辰也快到了,识趣的人就上书,言说皇后生辰在即,不如在盛源宫举办一场由贵族青年男女组成的射柳宴。
相对于西郊的演武,射柳宴的花费可少了许多,于是钟离然在这张奏折上批复了一个“可”字。有了射柳宴之后,朝中官员也就不提什么演武了。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陛下物欲不剩,也不喜欢搞什么虚荣的东西,面子上勉强能过得去就行了。明明是个半大孩子,却比许多成人克制,这点上臣子们还是很钦佩的。
其实钟离然也不是不爱面子,只是因为国库太穷了,她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明帝后期,天灾连连,粮食产量骤减,国中竟然出现了不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钟离然八岁上帝都时,路径灾旱之地,曾被流民冲撞过车驾。
她亲眼见过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饿得只剩皮包骨倒在她车前。她从未见过形容如此凄惨的人,于是问了左右。左右叹气,说近年大旱,收成骤减,天绝人路又有什么办法呢?
天灾一事,即便是监天司的司命们也无多大的手段去调节,尤其是严重的天灾。
钟离然人虽小,心却是软的,当即吩咐随行侍人断后,在所经之地给难民们分粮。她买下的都是粗粮,勉强能入口,却多得能支撑人活下去。
此等做法与明帝赈灾之法无异,只是底下人贪墨没有那么多。此事之后,钟离然就对底层的百姓格外上心。
衣食住行,都是民生,而民以食为天。钟离然虽然不大,却是个极其富有同理心的君王,经此一事养成了节俭的性子。后来入宫,接受了更为节俭勤勉的明帝教导,这谨慎又抠门的处事风格勉强有了雏形。
大婚约莫两个月,顾思源与钟离然同吃同住,早就细心发现了钟离然如今养成的性子。若是在宸宫用膳,那就是很固定的三菜一汤,还量少得刚刚好够她们两个人吃。而在未央宫用膳,那倒是很好的席面,还附带不少甜点,显得极为奢侈。
宸宫也会留有甜点,与未央宫无异,只钟离然很少吃。顾思源一开始只以为是不符合她口味,随手给她喂了几次之后,才发现她其实是喜欢这些甜点的。
毕竟钟离然喜爱甜口,怎么可能会不喜欢甜点呢?
直到某日午后,钟离然在书房看书饿了,命下人送了午后的餐过来,顾思源才发觉她在吃什么。
一叠小小又黑的窝窝头,还有油渣青菜,就是钟离然的食物。顾思源有些好奇,取了一个窝窝头咬了一口,当即被那种一言难尽的口感给击败。
钟离然一手捏着窝窝头,一手夹着青菜,对顾思源冷清清道:“顾思源,你吃不惯就不要抢我的东西了。这是糠做的窝窝头,朕听说天灾人祸之时,底下的百姓都吃糠咽菜。”
顾思源看着她那张努力的地嚼着小窝窝头的小脸,说道:“那陛下就吃的习惯?”
钟离然摇摇头,说道:“不习惯。”自小吃惯了精细粮食的钟离然,怎么可能吃得习惯这些粗糙又难以下咽的口粮呢。
顾思源叹气,问她:“那陛下吃不习惯,为何又要吃呢?”
钟离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眸清亮,“朕是提醒自己,切莫好逸恶劳。先帝在世时,时常吃着底下百姓最难吃的粮食,用以提醒自己民生多艰。朕年幼,还是好玩的性子,也怕自己贪玩的。”
她这么一说,顾思源心软得都要化了。钟离然看着她这个眼神,忍了忍才说道:“朕只是偶尔,并不是一直在吃,你别这么看着我。”
是的,钟离然只有在心情很好或者是心情很糟糕的时候,选择这些基层百姓的粮食。若是天天吃,她一旦习惯,就要忘记自己所在的位置了。
顾思源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她起身,从身后揽住了钟离然,将她抱在怀里,揉着她脖颈没说话。
钟离然被她这一抱,弄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她怀里挣扎着不满喊道:“顾思源……你干嘛呢顾思源……”
顾思源很是开心又欣慰,怀里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孩子已经渐渐地成为一个君王了。在日后,她或许是个能留在史册上的明君。想到这一点,顾思源伸手揉了揉的脖颈,笑道:“陛下,我也陪你吃吧。”
“你吃点心吧。”钟离然想想,又说道:“以后不许拿着点心到朕面前吃,知道了吗?”她如今正是克制着自己喜好锤炼意志的时期,顾思源每次在她旁边看书,都要吃点东西,弄得她很是没出息的心痒难耐。
顾思源点点头,将下巴放在她头顶上,笑眯眯道:“知道了。”那她以后,也少吃点了。
在这样的小波澜中,顾思源与钟离然很是愉快地度过了她们大婚后的两个月,迎来了顾思源成为楚国皇后之后第一件盛事。
八月初二,恰好是顾思源二十一岁的生日。而这一天,也是皇后于盛源宫中大宴群臣的日子。
有太皇太后指导,顾思源这个新上手的皇后倒是将射柳宴举办得有模有样。
设宴地点搭在了盛源宫那片位于山下的无垠草坪,以中间的帝后与太皇太后为首,在左右两侧设立了文武百官与宗室青年的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