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回与格尔沁眼角的余光看到那抹黑影,齐齐调转马头,冲向了那条野猪。骏马飞跃草丛,钟离回颠簸在马上,取箭搭弓,瞄准野猪的后腿,一箭扎了过去。
野猪吃痛,身形骤然凝滞,高声嚎叫。它转动庞大的身躯,拖着受伤的后腿,猛地冲向了不远处马背上的钟离回。
野种大张着獠牙,模样狰狞,钟离回面色不改,缓缓腰间的佩剑。但紧随其来的格尔沁已经搭弓,瞄准了野猪的眼睛,一箭射出,野猪的眼瞳顿时鲜血如注。
趁此机会,两人驾马齐齐冲向了野猪。只见两马并驱同时掠过野猪身侧,钟离回剑光一闪割向了野猪的喉咙,格尔沁长箭一扎捅入野猪后颈。那庞大的野猪身躯登时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电光火石间,两人联手杀了一条野猪,一时分不出高下。格尔沁冷哼一声,驾着马往回走。侍卫们很快上前,将野猪的尸身搬到马上,准备托回去。
钟离然领着一群大臣走来,看到了野猪的尸体,赞扬道“皇姑姑与姑姑好身手,今晚大家有口福了。”
大家纷纷赞扬,又提了这肉该怎么烹制,一群人聊得不亦乐乎。斥候来报,说北边有异状,钟离然听了,就调转马头,往着原本前进的方向走了一段路。
荆棘掩映,杂草丛生,钟离然一马当先,穿过丛林来到了一处荆棘窝。只见处处都是荆棘的草丛里,在靠着山坡的地上扒拉出了一个野猪窝。四五只刚出生的野猪崽就窝在腥臭的野猪窝里,互相伸出舌头舔舐彼此。
猪崽子很小,看起来不过刚出生几天,钟离然望着这些幼崽,心生怜悯。大臣们跟在她身后,见状诧异道“方才那野猪难不成是母猪不成,为了保护这窝猪崽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只为引开我等。”
钟离然从马上下来,走到了猪窝前,看着这窝幼崽感慨道“畜生尚有温情,可这窝猪崽没了母亲也活不下来。将它们抱回去,给家猪的母猪养着吧。”
她说着,招呼顾思源下来,“皇后,我们将它抱回去吧。”顾思源听了,跟在她身后,与她一起将这几只猪崽子抱在怀里。
她俩人手一只,剩下的就让护卫抱起来,做完这一切,两人准备上马,返回营地。
就在此时,荆棘丛中传来一阵沙沙声,野兽的呼噜声越来越近。钟离然扭头,看向了身后,但见一道黑影从丛林窜了出来,猛地扑了过来。
她想也没想,直接转身将顾思源推向一旁。
“护驾”
大臣们高喊,侍卫们迅速防御,挡在钟离然身前,拦住了野猪的攻势。
利箭如雨,扎在它身上,可那野猪带着鱼死网破之势,直直扑向了钟离然身前的人,越过护卫扑向了钟离然,朝她挥了一爪子,直接扑在了她身上。
那一爪挥向了钟离然的腹部,抓破了铠甲,在钟离然身上留下几道深痕,顿时血流不止。野猪庞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张开獠牙大口,狠狠咬住了钟离然的肩头。
顷刻间,鲜血在她肩头弥漫,千钧一发之际,格尔沁跳下马一拳锤向了野猪的头颅,将它身躯打歪,与此同时钟离回持剑,自上而下扎穿了野猪的身躯,将它踢到了一旁。
顾思源吓坏了,反应过来时连忙跪在钟离然身旁,将她拥在怀里“陛下陛下”
钟离然全身都疼,昏迷前的一刹那,她只感觉到有人声声呼唤陛下。左眼一片浓稠,似有鲜血流淌,她看不清顾思源的样子,只听得清她的声音,于是勉力说道“朕朕若有事万事交与皇后决断皇后皇后”
她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顾思源灰头土脸,将她抱在怀里,见她昏迷后立即收起哭腔,厉声道“掩下消息,先给陛下处理伤口,即刻返回营帐。”
“皇姑姑,能给陛下先看看吗”
现在不是追究周围护卫太过掉以轻心的事情了,当务之急是要替皇帝处理伤口。钟离回脸色苍白,见皇后神色还算镇定的模样连忙点头,解下了钟离然身上的盔甲,检查了她的伤口。
腹部的伤口很深,有一道甚至嚯开了口子,汩汩流血。肩头的伤也不轻,利齿在她身上戳了几个洞,血流不止。随行的护卫备了简易的药品,钟离回迅速给她包扎,堵住了流血的地方,抱着她迅速起身,跃上马后匆匆返回了营帐中。
一行人回程匆匆,到了营帐惊动了不少人。随行的医官早早候在了营帐中,一见人来了,连忙动手处理伤口。
钟离然失血过多,整个人体温失衡,嘴唇异常苍白。医官们处理好了伤口,皱紧了眉头。
顾思源浑身发冷,看着躺在床上裹着裹着厚实纱布的女孩,脸上的脏污都来不及处理,忙问道“陛下如何了,到底多久能醒”
医官们不敢断言,只好答道“陛下天人之姿,能不能醒,只待天命了。”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回答,顾思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在床边拧紧了眉头。她抬眸,看向了同样面色苍白的钟离回,说道“先皇倚重皇姑姑,曾立皇姑姑为摄政王。陛下年少登基,也全赖皇姑姑扶持。如今乃我楚国危难之际,思源也在此恳请皇姑姑,将一切都交给皇姑姑了。”
她朝钟离回长鞠一躬,做足了礼数。钟离回一怔,沉吟道“承蒙皇后倚重,臣必当竭尽所能挡在陛下身前。陛下一日不醒,臣绝不让有异心之人踏入营帐一步。”
哪怕钟离然真的撑不过去,她也不会让钟离然死于皇位之争。
第44章 九.4
皇帝围猎受伤, 在楚国历史上并非罕见。可钟离然伤重, 分明奄奄一息之态,让事情变得越发严重起来。她失血过多,一路从林中颠簸回来, 哪怕医官们抢救及时,也只丢下了一句听天由命。
这句听天由命落在李然耳边, 简直是一句惊雷。她匆匆从另一处围场回来后, 见到躺在床上一身狼藉昏迷不醒的皇帝,脸色骤然大变。她早上出门还活蹦乱跳说要给她猎好东西的孙儿,如今却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怎么能让人接受。饶是李然历经过明帝的死亡, 乍然见到这样的皇帝也无法镇定。
她险些失态而泣,扭头去看坐在床边的顾思源“思思啊,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顾思源已经换了套衣衫, 听到她这么问,不知为何眼睛一酸, 竟落下泪来。那泪有些太迟了,顾思源当即跪在了地上, 颤着声音将林中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李然心疼极了,俯身揽住她瘦弱的肩膀, 一个劲地说“我可怜的孩子, 陛下会没事的。”
一个皇帝, 死于野猪之手听起来实在是太屈辱了。而且钟离然还只有十八岁, 正当年少, 不会这么轻易就没了。
顾思源哭完了,与李然商议“祖母,陛下乍然出事,堂兄堂姐还有弟弟妹妹们就交由您照看了。”
李然听出了她的用意,当即下了懿旨,将随行而来的皇室成员尽数召到了她的营帐中看管起来。一直到皇帝苏醒之前,谁也不能接近他们。
风伯河神与金袍卫们里应外合,将整座营帐都包围了起来,杜绝了一切反叛的可能。入夜之后,钟离然的伤口感染,竟然开始发起了高烧。
顾思源又着急又心疼,连夜催了医官熬药,坐在床边看皇帝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地痛苦。
夜风低低吹过营帐,与少年虚弱的呼吸声听起来是那么扎耳。顾思源就坐在她身边,单手捧着她的脸,眼眶含满了泪水,唤她陛下。
医侍上了药,顾思源含了一口,俯身印上了皇帝干涩的唇,撬开她的牙口,将汤汁喂入口中。喂得时候,难念会有些漏出来,顾思源为了药效,给她喂了多一点的量。
许是夜风太凉,让顾思源觉得十分冷。她身子抖得厉害,哭得满脸都是泪,海妖给钟离然喂药。她一面想,钟离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一面又想到皇帝那糟糕的运气。向来不太活跃的思想,在这个夜里相互拉扯争吵不停。
钟离然才十八岁啊,都还没有她们成婚时顾思源的年纪。她还那么小,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呢然而世事无常,就连顾思源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意外。
她十三岁成婚,十七岁圆房,十八岁心心相印,却想不到一天都还没到,一个就遭遇横祸,卧在床榻。
顾思源一边给钟离然拧着锦帕冷敷,一边不停的哭,她半点哭声不露,瞧着十分可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明时分,钟离然还是没醒。
她没醒,医官们也不敢轻易挪动她的位置,一切都要等钟离然苏醒过来才能下结论。可是营帐就那么大的地方,钟离然重伤的消息还是走漏了风声。
流言在蔓延,有人说皇帝重伤乃云中王所为,有人说陛下已然身亡。人心惶惶下,有臣子拜见君王。可顾思源却怕打扰到钟离然休息,迟迟不肯答应。
那日看到皇帝遇袭的臣子也见不到皇帝,不由得慌张了起来。两方僵持,随着时间越长,人心异动。
到了第三日,钟离然还是没有醒来的意向,并且伤口持续恶化,看起来危命旦夕。医官们不得不联手抢救,就在这个档口,有一帮年轻的臣子闹着要来面圣。
钟离回在外面拦着不让人进去,他们年轻气盛,就与金袍卫骂了起来。到最后剑指钟离回,说她狼子野心,隐瞒陛下伤情,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谋朝篡位。
可怜钟离回一片忠心,被这群年轻后辈气得要吐血。两方争执不下,在外头吵嚷得十分厉害。顾思源听着这动静,心烦得要命,径直出了营帐中。
她伸手,一把拔出金袍卫们腰间的长刀,指着站在前方的年轻官员,质问道“谁要面见陛下,站出来”
这位甚少出现在人前的皇后,看起来十分温柔,没有什么威力的样子。可偏偏她站在那里,就让人有种不容小觑的感觉。
年轻人不甘心,见她来了,向前走了一步,说道“敢问皇后,陛下现今如何了”
顾思源朗声“陛下无恙,只需静养。”
“我晓得诸位爱卿关怀陛下,只如今陛下的确需要静养。”
“还请诸位爱卿放心,若是陛下有恙,我绝不独活”她慢条斯理地说着,神色看起来无比坚定。年轻人看着她手里的长刀,生怕她下一秒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顿时心生退念。
顾思源再怎么低调,也是皇帝唯一的妻子,如今楚国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再说还有太皇太后坐镇,料想云中王也不会出格到哪里去。
时局如何,全看皇帝的伤情恢复得怎么样了。可没有亲眼见到皇帝,谁也不知道皇帝重伤到何种地步。虽然闹了一场,又被顾思源唬了,众人越想越惴惴不安。
然而就在他们继续闹腾的晚上,钟离然总算是醒了。顾思源而泣,抱着她感谢漫天诸神。钟离然在归墟入口前徘徊了一圈,如今刚清醒,脑袋一片混沌。
医官上前给她把脉,见不是回光返照,也着实欣喜。毕竟皇帝一醒,她肩膀上的脑袋也总算是保住了。
等医官把完脉,没了外人后,顾思源才抱着钟离然哭出声。她真的是吓坏了,向来没经历过政局的人,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忧心皇帝身体,这几日过得可谓是心力交瘁。如今皇帝一醒来,她总算是撑不住了,抱着皇帝哭成泪人。
“呜呜呜麦麦麦麦啊”
这回不是喊陛下,而是喊麦麦了。她很怕,真的很怕,抱着皇帝身子抖个不停。钟离然头还晕着,被她这么一哭又是心疼又有些好笑,只气虚应道“在呢,在呢,你这么哭,活像是朕让你守寡似的。”
顾思源泪眼朦胧,凝眸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控诉。钟离然心头一软,亲了亲她的眼睛,哑着声音道“别哭了,朕心疼。”
她将顾思源安抚了好一会,又让医官换了药后,这才放了心给各处传了消息。皇帝是真的醒了,众人悬着的一颗心都落了地。
换了药后,原本就很虚弱的钟离然又开始昏昏欲睡。她躺在顾思源身侧,尽量避开伤口躺在一起,被她小心呵护着。钟离然问了些她昏迷之后的事情,顾思源一一与她说了。听完钟离回所为后,皇帝沉默了一会,说道“皇姑姑一直都是有风骨的,这次全赖她了。”
钟离然知道,自己如果要是在这场意外中死去也很正常,可她没有,还十分平静地渡过了此次难关。
顾思源点点头,说道“皇姑姑是个顶好的人。”说完,顾思源浅浅打了个哈欠,略有些困倦。
可她又不太敢闭上眼,生怕闭眼醒来后钟离然还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钟离然好似晓得她心事一样,与她说道“困了就睡吧,朕在的。”
可顾思源就是睁着眼睛,双眼亮晶晶看着她。她眼睛都哭肿了,看起来十分可怜,钟离然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说道“睡吧,朕还不至于死于区区一个无名野猪之手。”
眼前一片黑暗,顾思源感受着身旁人的气息,没一会就闭上了眼睛。钟离然躺了三日,如今倒是有些睡不着,又开始想到那天啃她的野猪。她越想越气,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朝着夜空唤道“风”
风伯耳聪目明,听到皇帝的召唤即刻出现在床边,躬身应道“恭喜东君闯过大劫。”
钟离然点点头,勉强应了他。而后又与她说道“朕遇袭那日,可看到随行的言官写了什么你去,将那些不好的都给朕改了。”
她可不要因为被野猪偷袭而名留史册。风伯称了诺,又听钟离然问道“还有,朕遇袭那日,尔等为何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