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贴身保护她的暗卫吗怎么就没有发觉那条野猪的踪迹。
风伯心中也有疑惑,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回东君,说起来您可能不信,那一日臣等在林中的确未感知到野猪的气息。”
那只野猪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当着一众感受的面,直直扑向了钟离然。简而言之,可以说是钟离然命中必有的杀劫。等她们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钟离然是十分虔诚的太一教徒,闻言也是一怔,只叹道“许是朕,命里有此一遭,你退下吧。”
风伯称诺,霎时如风离去。钟离然转眸,扭头看着已经睡熟的顾思源,恍然想到了混沌中的那句话。
“陛下若有恙,我绝不独活”
那时她只觉得自己在登云梯,一听这话,吓得直直掉下来,陷入了永不清醒的疼痛里。
说什么绝不独活啊,明明就是一个没心没肺整天乐呵呵的人。想到这里,钟离然伸手戳了戳顾思源的面颊,在她红肿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第45章 九.5
钟离然的醒转, 让操劳多日的顾思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这一夜睡得十分安心,次日清晨醒来, 钟离然已然清醒。
待医官们给钟离然把过脉,换了药后,顾思源勉强替她穿上了外袍,坐在帐中将候在此地的官员召来。
一则是为了报平安,二则是为顾思源出口恶气。钟离然也没怎么骂人, 只是痛心疾首地陈述云中王钟离回对大楚的种种贡献, 令那群冲动的年轻人羞愧难当,哭得一派凄惨。
钟离然有伤在身, 与诸位官员言明剩下的事情就由皇后代劳了。又嘉奖了钟离回一番,还给那日也一同救了她的格尔沁赐下不少礼物,就安心地窝在营帐中养伤了。
皇帝腹部的伤口很深, 若是不小心些很容易就发炎。营帐的环境远比不上宫中, 因此演武一结束, 顾思源就带着皇帝回宫了。
猎场出了如此风波,回宫之后,钟离然下了道旨, 赏的赏罚的罚,将管理西山的那波人好好整治了一番。又顺手抽打了那群不安分官员,她才安心放下公务,躺在宸宫养伤了。
少年人血气旺, 虽则在猎场出了好大一滩血, 可在宫中养了小半月, 钟离然的脸色也好上了不少。虽是如此,她近来却一直没有上朝,而是让顾思源代替自己前往朝晖殿,在旁听政。
大臣们对于皇后听政一事多有非议,可钟离然在猎场上出事,他们脸上也无光,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因此,朝堂上倒是没有闹出多大风波。
顾思源过得倒是风平浪静了,钟离然心中却极为不自在。原因无他,实乃风伯办事不力,没将起居郎的本子改掉。准确的来说,本子改了,起居郎又将它改回来了。
许是发现本子被更换过的痕迹,近日来起居郎对皇帝都十分警惕,就差没说陛下您死心吧,改是不可能给你改的。
楚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帝在位期间不可查看起居郎的随行记录。能成为起居郎的官员,大多是极其正直的史官,会客观地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若是皇帝发现他们写了什么惹人不快的东西,免不了会大发雷霆,苛责起居郎。
所以大多数皇帝对于起居郎的记录,都保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也有想看的,看完之后勃然大怒的皇帝,往往又会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总而言之,观看起居郎的随行记录于皇帝而言是不太妥当的一件事。
偏偏这件不妥当的事情,钟离然做了,还做得更过分,她直接差人涂了起居郎的纪录。这事让起居郎也很生气,明里暗里都在提醒皇帝行为不妥。
钟离然有伤在身,被这人气得不行,索性摊牌,与她说道“朕围猎受伤一事,你速速给朕改了”
起居郎傲气得很,梗着脖子拒绝,“陛下,此事微臣决计不能为。直书其事,不掩其瑕\',乃是微臣本职。”
身为内史官,便是要刚正不阿,无所畏惧,记录历史的一点一滴,还原事情根本。
“朕没说不让你写,你就不能不能将那句帝遇豕袭的豕\'给朕去掉吗”她堂堂一个楚国君主,游猎被野猪袭击,重伤不起,听起来也太滑稽了些,这让她的脸往哪里放。
起居郎不让一步,“可陛下在西山的确是遭遇豕袭了吧。”
“”
“是吧”
钟离然无奈“是。”
“既然这是事实,那么臣一字也不会改。”起居郎态度坚决,末了还劝解皇帝道“陛下,人无完人,哪怕陛下也如此。君举必书,是臣等本职。这起居录陛下看了必然多有不快,陛下日后还是不要再看啦。”
她这般诚恳耿直,倒是让钟离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总不能嚷嚷着将这起居郎罢免了,她要真罢免起居郎,明日御史台就会骂得她满头包。
钟离然只能忍了,熄掉了让起居郎更改记录的心思。可她是忍下了,心情却还是糟糕得不行,因此每次看到起居郎都恨得牙根痒痒。
顾思源再迟钝,也看出了钟离然对起居郎不满。于是入夜后,顾思源索性就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了。钟离然想着顾思源好歹是自己的皇后,思来想去,就将事情和盘托出。
顾思源听了十分惊讶“陛下怎么能这么做呢起居郎乃内史官,君举必书是她们本职。无论君王所行之事是好是坏,他们都会尽责尽职地记录下来。”
“为帝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会影响到国家。起居郎记录皇帝生平所为,为的就是载入史册,传之后代。他们身负重任,一是监督现任君主注重德行,兢兢业业,切勿行差踏错。二是记载史实,令后世之人能以史为镜。”
“这些东西,陛下学史的时候不会不明白。怎么还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顾思源语重心长,说得钟离然眉头紧皱,“朕又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只是让她修改一下某些字眼而已,你就一副朕是个昏君的态度。”
她很不高兴,十分不高兴,一张小脸皱得像个包子。顾思源见状,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说道“陛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一想,你今日为了猎场上发生的事情,轻易能更改内史的起居录。等哪一天,陛下真的举措不当,欲大肆更改内史记录,到那时朝中上下还有谁敢劝谏陛下呢”
钟离然还有些不满,不过脸色却好上了很多,“朕又不会做那样的事”
顾思源没有反驳她,只是轻声道“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生虽然不过短短百年,会做的事情还是有许多的。”
她眼神一软,钟离然就消掉了心中的那些怒火,垂头应道“朕晓得了”
顾思源见此,立即摆出了态度“陛下既然知轻重,明日就去与起居郎好生说说吧。说你自觉举措不当了”
“你这是让朕认错”钟离然惊讶,颇为愤愤,“凭什么”
顾思源叹气,“陛下”
她一叹气,钟离然只能认栽,“好好好,朕听你的,明日就去与起居郎道歉。”至此,钟离然心中泛出来的那些少年情绪,才算是散去了不少。
得顾思源一顿劝谏,次日钟离然赏了起居郎百两白银。与白银一起送到起居郎手中的,还有皇帝亲手书写的一纸信笺,上书四个字你说得对。
这么委婉又别扭的道歉方式,是钟离然的作风了。起居郎见此,也放下心来,君臣方算和解。
在顾思源的细心照料下,钟离然的伤也总算是慢慢好了。待她身上的伤口尽数愈合时,已然是寒冬时节。
这一年的冬天极其寒冷,小雪那一日源州城降了一场大雪,冰棱便挂满了宫檐四周。大雪弥漫,源州城四周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从朝晖殿前看去,世界一片苍茫冷寂。
钟离然裹着厚重的大氅,端坐在王座上,举目远望,看到了一片雪白。她垂眸,看着从大开的殿门涌进来的寒风下瑟瑟发抖的官员,冷声道“朕今日听闻,前日里源州城郊外冻死了不少人,诸卿怎么看”
庭下诸位官员沉吟了片刻,躬身答道“陛下,自入冬后,天气越发寒冷,各地皆出现了情况不一的冰灾。各部也正在采取措施援助百姓,但如今楚国各地的灾情都不容小觑,因而情况不容乐观。”
“郊外的确有不少受灾的百姓,所以”
他话音刚落下,就被御史台的言官打断了“侍郎大人,那些冻死的百姓,可不是什么受灾的城郊农户,而是国都中的商户。”
“陛下,几日前西门的金袍卫冷宁大人,借着驱逐流民的名头,将西街五十三巷的商户尽数驱逐到城郊。而西街五十三巷,都是一些卖米面的商户。几个月前,杜丞相家的小侄,曾与那些商户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你放屁”言官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杜党官员打断。似乎是以这个为讯号,两方人马在朝堂上撕的不可开交。
钟离然坐在朝堂之上,冷眼看着她们的争吵,一言不发。
寒冷已经笼罩了整个楚国小半个月,虽则各地早有了应灾措施,钟离然也做好了灾后损失惨重的心理准备。可她还真的没想到,会有人假借朝廷的名义,用来获取自己的利益。
入冬之前,大司命明言今年或有雪灾出现。钟离然深谙金袍卫的手段,每逢年节必定会驱逐流民乞丐,以防止他们冲撞贵人。因此每一年,金袍卫都严明,金袍卫不得如此,甚至还让司署厅在城墙附近盖了好几间庇护所。
而今年,她担忧源州城也会出现冰灾,早早让户部多搜集炭火,酒水,平价卖给百姓。她算了那么多,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样的寒冬里,将她的百姓从温暖的房屋中扯出来扔在街头。
钟离然昨夜听湘君等人汇报之时,已然怒极,此刻看到朝堂下联合对付言官的杜党,已经是要气笑了。她冷笑一声,举起手边的镇纸朝着金袍卫统领的方向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镇纸停在了金袍卫统领的脚下。周围的声音都被这个动静盖下,金袍卫统领十分惶恐,连忙弯腰。钟离然却一声冷笑“驱逐流民严世能,朕告诫你多少年,城中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朕准你驱逐了吗”
“到底是谁给你的狗胆子,驱逐朕的子民”
她真是气极了,指着金袍卫统领开骂“这么大冷的天,你底下人将人家赶到郊外去,能不冷死吗你怎么如此没有分寸,这天寒地冻的,朕将你也扔出去试试”
“来人吧,将这狗东西的衣服扒了,给我扔殿外去”
“你看看你做得好事管制下属无力,你腰间挂着的牌子趁早给朕摘了,如此祸害百姓,还不如回家挥锄种地去吧”
第46章 十.1
十
钟离然将金袍卫统领骂了一通, 倒也没让人真将他扔出殿外。她说了一通,就让户部出人去查此事。被驱逐人是商户,理应交由户部处理。至于金袍卫那边出乱子,皇帝让统领去收拾, 等他一个交代。
这个早朝上得十分不愉快, 下了朝之后, 钟离然还是气鼓鼓。她一路急匆匆, 顶着风回到了宸宫, 见到顾思源就将朝廷上发生事情倒豆子一般和她说了一通。
“丞相是老糊涂了吗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束好自己人,尽给朕添乱她底下人也太嚣张了, 这是觉得朕会装聋作哑, 任由他们欺压百姓吗”屋外很冷,钟离然进来时候带了一身寒气。
顾思源走过去,替她将身上厚重大氅脱下来,抱着暖炉捂住她冷冰冰手轻声道“不是杜丞相老了, 是陛下近来对丞相底下人过于纵容了。她们仗着丞相位高权重, 方敢如此行事。”
“陛下, 年底吏部考核时候,您得敲打一二了。”顾思源牵着她走到暖榻上, 与她并肩而坐, 一起处理公务。
宸宫底下铺了地龙, 在此隆冬时节室内倒是一点也不冷。饶是如此, 钟离然还是将顾思源抱在怀里, 充当自己暖炉。公文批复了小半, 窗外吹起了冷冽北风。北风凄厉,扑到窗纱前低低地呜咽,直令听者倍感凄凉。
钟离然被分了心,索性放下了笔,起身走到窗前,支起了窗棱。一阵风夹着飘落雪花扑面而来,钟离然迷了双眼,站在窗前打了个冷颤。
“真冷啊”她如此感慨道,抬眸看向了天空。铅灰色苍冷天空下,细碎雪花随着急风打旋,落在了雪白屋顶上,铺满冰棱屋檐下,以及厚重树梢上。不一会,天地一片茫茫。
顾思源见状,将榻上毯子取来,裹在了钟离然身上,“陛下,别看了,小心冻着。”
钟离然牵住她手,与她一起看向了飘雪窗外,“宫中有地龙,有足够保暖衣物,可朕站在窗前都倍觉寒冷。而源州城外,那群在朕疆土底下子民,于寒冷冬夜中被赶出自己温暖家,置身于冰天雪地中,又该是多冷呢”
“只怕不只是冷,而是心寒。”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那朕看不到地方又该如何”
钟离然有些迷茫,转身看向了身旁顾思源,“顾思源,朕能做个好皇帝吗”
顾思源捏了捏她手,仰头望着她,轻声道“陛下不是已经在做了吗”虽然很艰难,但钟离然登基七年多,一直克己奉公,为国为民。对于一个自身年龄还十分年轻少年来说,已经是很优秀帝王了。
见她脸色还是没好起来,顾思源抬手,用力地揉了揉钟离然冷冰冰面颊,柔声道“陛下既然陛下不放心,我们今日出宫走走如何”
“现在”钟离然有些意动,又担忧地看了顾思源一眼,“可现在这么冷,你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