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游愣了一下,和李殊对视了两秒,下意识地推拒:“不用了。”
“穿吧。”李殊比他高半个头,低下头看他,眼神有点认真,手伸在半空。
沈宜游觉得他好像非常想把外套直接塞给自己,然而因为没有此类经验,不知道怎么塞更合适,所以还在考虑。
“真的不用,”沈宜游有点想笑,没接衣服,对李殊摆摆手,“我有事想先走了。”
“我也要走,”李殊回答得很快,“你先穿。”
大概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李殊一把将外套塞进了沈宜游怀里,然后迅速抽回手,还后退了一步,好像是为了要防止沈宜游重新把衣服给他塞回去。
沈宜游有点哭笑不得地收了下来,对李殊道了谢,穿上了外套。
李殊外套是夹棉的,衣服上没有香水味,里层带着体温,沈宜游一穿上就暖起来了。
但李殊自己内里只穿了件薄帽衫,外套一脱,他就比沈宜游原本穿得还要少了。
沈宜游很有点感动,看着李殊笑了一下,说:“我进去就还给你。”
李殊没答话,不太自然地把头转开去,顿了顿才说:“我去找祝应薄。”接着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李殊和祝应薄一起过来了。
“我让司机送你们,”祝应薄说,“宜游,你住在哪儿?”
当时沈宜游的房子还在装修,租住在工作室附近。他告诉祝应薄他的住址,祝应薄便道:“李殊住的酒店也在附近,你们正好顺路。我送你们下去。”
他们下了楼,司机已经等在楼下,李殊和沈宜游一起坐在后排。车里很温暖,沈宜游把李殊的外套脱了,一抬头,发现李殊又在看他。
“你以后出门应该多穿一点。”李殊对他说。
沈宜游“嗯”了一声,解释:“没想到这么冷。”
李殊嘴微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
聊天到此就结束了,他们安静坐了近半小时。抵达了沈宜游住处,李殊执意要沈宜游重新穿他的外套,他送沈宜游过去再走。
李殊很执着,沈宜游不忍心拒绝,答应了他。李殊就继续隔着七八十公分的距离,走在沈宜游身旁,还不住地侧过头看沈宜游。
沈宜游租房的小区很老,绿化浓密,但灯光亮化约等于无,路上一片黑。沈宜游住的楼在小区深处,两人一言不发地摸黑走了很久,终于到了楼下,有了一些从楼里透出来的灯光。
沈宜游转过身,仰着脸对李殊说:“我到了。”又重新把外套交还给李殊,说:“今天真的谢谢你。”
道别之后,沈宜游往楼里走,走了没几步,李殊在后面叫他名字。
“沈宜游,”李殊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沈宜游重新转回身看他,没说话。
李殊挺直了背站在台阶下,有点不顺畅,但还算平稳地对沈宜游说:“我的工作不在S市,不过下周末我有时间过来……我以后可以经常来。”
“如果我来S市,我们——”李殊停了几秒钟,才说,“——你能和我见面吗?”
一楼居民起居室里的灯突然被打开了,昏黄的灯光穿过玻璃窗,照在李殊的脸上,他戴着眼镜,无比专注地看着沈宜游,要个电话理直气壮得如同正在在协商工作事宜。
让沈宜游觉得这可能是这个人能说的最接近搭讪的话了。
总比“穿这么少不冷吗”像。
沈宜游忍不住笑了,问李殊:“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见面。”
李殊站得远远的,一声不吭地和沈宜游对视着,就像一个什么都不会,又很想要奖品,只好硬着头皮上场的参赛选手。
沈宜游觉得他眼神仿佛在说,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就是要和沈宜游见面。
最后沈宜游妥协了,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号报给李殊,说:“空的时候可以跟你出来,不空就不行。”
“好,”李殊好像很容易地就高兴了起来,眼里有很淡的笑意,他对沈宜游说,“我到了S市会通知你。”
沈宜游转身进了楼道里,他走上三楼,打开门,又开了灯,走到床边往下看,恰好看见李殊转身,缓缓地往回走,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
没过几秒,沈宜游手机震了一下,提示有条新信息,来自一个异国号码,对方说:“我是李殊。”
沈宜游把李殊的号码存下来,还没回复,李殊又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因为如果不和你见面,我会觉得不舒服。”
沈宜游拿着手机看了半天,才想通李殊在补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又好笑又觉得莫名其妙,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他问李殊:“哪里不舒服?”
李殊很快就回复他:“胸闷头晕、心跳加速。”
“……”沈宜游非常无奈,“那你应该去医院做检查。”
李殊却答非所问:“我想和你见面。”
他们又发了两三条没有内容的短信,然后互道晚安。
入睡之前,沈宜游心情其实也没变得有多好,但李殊把他的不快冲淡了,他不再去想和母亲的争执。
甚至直到决定分手前最不开心的时刻,沈宜游再回想这天李殊乱七八糟的表现,都还是觉得即使让他重新选,他也会选择和李殊恋爱。
可能李殊的有趣和伤人是捆绑出售的,不能单买有趣,不要伤人,李殊一直都是李殊,从来没有变过,学不乖的只有沈宜游。
第七章
沈宜游一度以为李殊的工作地点和S市很近,因为就像李殊说的那样,他真的是经常会来。
见面通常不会持续很久,两人吃一顿饭,或者李殊陪沈宜游排队看场展。如果结束后沈宜游要回家,他送沈宜游回去,如果沈宜游还有别的事,就原地解散。
约会模式有点怪异,不过沈宜游觉得轻松。
和沈宜游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同,李殊说见面就是单纯见面,并肩走路时甚至还会保持距离。规矩到让沈宜游怀疑李殊到底是什么都不敢做,还是根本什么都不会。
进入三月以后,李殊突然忙了一阵子,大半个月都没有出现,到了最后几天,才好像终于空了下来,开始打探沈宜游周末的安排。
但很不巧,沈宜游恰好要回首都去见父母,便告诉李殊或许下周可以,这周没有时间。
李殊没立刻回复,过了半小时,才发了沈宜游一张表格图片。
表格上似乎是李殊未来两周的全部行程,其中四段时间的方框里填充了浅蓝底色。紧随其后的文字信息则是“标蓝的工作日有你认为合适的吗?”。
沈宜游粗略浏览李殊的日程表,发现李殊每天的睡眠时间可能只有六小时,再往下看,又在图片下方找到了标蓝区域的小字备注,写着“可移动办公”。
让沈宜游感到奇怪的是,李殊和沈宜游见面时长,最多也就三四个小时,但每一块标蓝区却都至少连续两天。
沈宜游想了一会儿,没明白原理,李殊就来电话了。
一接起来,李殊就说:“如果那些时间也没空,我可以再改。”
沈宜游告诉李殊:“不用改了,应该有。”又忍不住问他:“你这么忙还要过来。”
李殊停顿了几秒,“嗯”了一声。
沈宜游不知怎么就有些愧疚,选了最早的标蓝区,和李殊约在周二傍晚。
他们约在某个商场广场旁的一家餐厅。
沈宜游提早到了,从广场台阶往下走,下沉广场的喷泉突然喷出了水,他站着看了一会儿。
这天白天的太阳从早上晒到晚上,到了夜里,被喷泉水淋湿的水泥地和台阶旁绿化带散发出一种类似夏夜暴雨的气味。
没有看多久,沈宜游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沈宜游回身,见李殊正低头看着自己,从台阶的最上方往下走。
李殊好像瘦了少许,穿着连帽的外套和T恤,更像个刚下课的男大学生,而不是只睡六小时的工作狂。
“你到早了。”李殊走到沈宜游前方两级台阶处,没再往下,对沈宜游说。
沈宜游仰着脸看他,笑眯眯地问他:“你有意见?”
李殊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又往下走了一步,像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沈宜游的眼睛,过了几秒,他才开口问沈宜游:“我们今天晚上能不能待久一点。”
如果其他人这么问,沈宜游会理解出更复杂更成人的含义,并且委婉拒绝,然而李殊说的“待久一点”,应该纯粹就是字面意思的“待久一点”。
不过沈宜游还是故意问他:“为什么。”
李殊看着沈宜游沉默了。
广场上来往的人很多,他们站在水泥台阶边缘的深色树影下,不锈钢金属栏杆旁,没人会注意的角落,仿若正在进行一场秘密的面试。而沈宜游觉得自己像个充满同情心的不合格的面试官,眼前的差生很可怜,他想放水了:“算了走吧。”
沈宜游率先转身往下走,走了几步,李殊跟了上来,和他并排走路。
快到餐厅时,李殊突然开口,对沈宜游说:“我工作的时候如果想到你,会不能集中精神。”
“会只想见你。”李殊在餐厅门口停住了,垂头看了看沈宜游。
李殊的眼神很简单,像在表达他说的就是他在想的。沈宜游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好像真的很喜欢沈宜游,可是又什么目的都没有。
“你今晚有没有别的事,”李殊又重复地问他,“没有的话我想和你待久一点。”
沈宜游觉得自己也够奇怪的,竟然因为李殊这种没头没尾又莫名其妙的话感到心软和动摇。他有稍许慌乱,想逃避李殊的眼神,手按上了餐厅门把,说“我们先进去”,下一秒李殊抬手帮他推开了。
这可能是李殊和沈宜游靠得最近的一次,但不知是刻意避开,还是恰好错开,即使这么靠近,李殊也没和和沈宜游碰到。
沈宜游先进门了,告诉前台他的订餐号码,服务生把他们领到位置上。
李殊在他对面坐下来,没再问沈宜游刚才的问题,认真地点餐和吃饭。
吃东西的时候李殊把眼镜摘了,放在一旁,沈宜游正好想买副差不多样子的平光镜工作戴,顺手拿过来,自己戴了一下。
李殊的近视度数很高,沈宜游一睁眼就头晕,闭着眼问李殊:“你看我戴合适吗?”
等了一会儿李殊没说话,沈宜游把眼镜拿下来,还给了李殊,李殊才开口。
“很合适。”李殊看着沈宜游,很慢地说。
吃完了晚餐,他们走出餐厅,沈宜游的合伙人找他有急事,沈宜游真的没空和李殊待着了。
他叫了车,李殊陪他在路边等,车来之前,李殊突然问沈宜游:“我能拍一张你的照片吗?”
沈宜游不喜欢拍照,但他心有愧疚,让李殊拍了一张。
李殊拍完之后,沈宜游凑到李殊身边想看,李殊才说:“不小心拍成视频了。”
沈宜游伸手过去,按了播放。
视频有十多秒长,沈宜游摆了一会儿略显僵硬的照相姿势,开口问李殊,拍好了吗,李殊说好了,视频才结束。
沈宜游觉得自己看着镜头提问的样子有点傻,就说:“那重新拍吧。”伸出手指想点右下角的删除,手腕被李殊握住了。
李殊的手热而干燥,很有力,握紧沈宜游的手腕,又很快松开了。
“别删,”李殊微微后退了一步,把手机锁上了,对沈宜游说,“视频也可以。”
车很快就到了,上车后,沈宜游怎么回想,都觉得李殊是故意拍成视频的,但他又没有什么证据,过了几天就忘了。
第八章
给李殊号码的时候,沈宜游并没有想过会和李殊有什么太深入的发展。
从一月到四月,他们断断续续地见了许多次,沈宜游一点都不讨厌李殊,甚至有一些不知哪里来的好感,有时会期待下周的约会,有时不会。
但李殊似乎毫无进一步的欲望,沈宜游便也没办法想象他们谈恋爱的样子。
五月初,沈宜游去首都出三天差,争取一位合作希望很大的客户。
他从周三待到周五,客户的公司到他家得穿过整个市区,聊方案也不知会不会聊到太晚,住家里太不方便,沈宜游便打算周二提早回家呆一晚,给父母带点礼物,接下来的两晚就住在客户公司旁的酒店。
但没有想到回家的当晚,就被父母按在书房谈了两个多小时的心。
父亲多汗,向来贪凉,书房空调开得很低,沈宜游被冻得喉咙疼,他有一种即将生病的预感,喝了感冒冲剂,倒头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睁眼,沈宜游觉得很冷,酸气从骨头里往泛,下楼测了温度,三十八度七。但他和客户约在十点,不敢迟到,就吃了退烧药和止痛片,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或许是因为发着烧状态不好,和客户的沟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拜访结束得也比他预计得早很多,下午一点不到就从客户公司走了。他在路边一家药店买了药,回酒店房里吃了,躺上了床心里想的都是工作的事,药效让他感到困乏,却始终没法让他睡着。
半梦半醒之间,他接到了李殊的电话。
李殊在那头说了句话,沈宜游迷迷糊糊没听清,就坐起来了一些,他没什么力气说话,很轻地问李殊:“你说什么?”
“我周末没时间来了。”李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