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喻被这个消息惊了惊。
他尝试去理清楚。
十七年前,应该就是陆时才出生不久。陆绍褚为什么会去做结扎?如果说他是因为爱江月慢、非江月慢不可,楚喻觉得,这说法根本立不住。
排除掉这个推测,那就有可能是,陆绍褚因为方薇云杀了人的事情,心生厌恶,不想跟方薇云生下孩子。但因为某些原因或限制,比如必须对外界做出夫妻和睦的模样,又不能离婚什么的,所以干脆直接做了手术。
陆时也说过,陆绍褚经常换情人,从来就没担心过,会不会有私生子出现的问题。
明显孙医生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你确定伊蕊丝怀的,确实是你丈夫的孩子?”
“确定,伊蕊丝那个贱人亲口告诉我,陆绍褚为了她,又做了一次手术,就为了跟她生一个孩子!”
方薇云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语气变得更加神经质,“陆绍褚那个人,脑子里整天都是些情情爱爱!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为了什么所谓的爱情,他——”
意识到自己会说出不该说的事情,方薇云止住话,又道,“伊蕊丝说的肯定是真的,肯定是!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死!她该死!”
楚喻猛地屏住呼吸,果然,下一秒,他听见方薇云嗓音尖利地说道,“她就该跟那个女人一样,死在河底,当桥下的女鬼,永远不能投胎!”
蓦地,衣服口袋里,楚喻的手指被陆时骤然握紧。
楚喻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他回忆,方薇云说的,九成九就是江月慢。
河底,桥下。
这应该是指,江月慢是在一个下大雨的夜里,被杀之后,扔在了桥下。或者是在一座桥的下面,被淹死在河里。
但方薇云说的,永远不能投胎又是什么意思?
耳机里的通话还在继续。
方薇云没有克制住怨毒的情绪,但她反应很快,立刻毫无痕迹地补救道,“伊蕊丝这个贱人,会遭报应!程家养在外面的情人,平白无故的,就从桥上连人带车翻了下去!你看,这是会遭报应的!”
孙医生十分有经验地开始安抚方薇云的情绪。
许久后,电话挂断,楚喻摘下了耳机。
他看着陆时,没有说话。
是陆时先开口。
“伊蕊丝没有怀孕,陆绍褚也没有接受手术。”
楚喻猜测,“是你让伊蕊丝这么说的?”
“差不多。”
陆时揉-捏着楚喻的手指,嗓音仿佛沾了冬夜的冷霜,“她目的很强,也很聪明,知道怎么精准地击中方薇云的弱点。方薇云又跟陆绍褚闹过一次,陆绍褚越来越少回去了。”
楚喻听明白了。
方薇云现在应该惶惶不可终日,恐惧于自己“陆夫人”的身份会被取代、夺走。越是恐惧,越是害怕,就越是无法理智思考,越容易暴露秘密。
陆时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他就像是隐在暗处的捕猎者,极具耐心。
任由陆时把玩他的手指,楚喻又忍不住道,“可是,我是说假如。”
他抿抿唇,艰难道,“假如说,我们、我们用尽所有办法,也找不到证据怎么办?”
如果江月慢是被方薇云溺死在水里,那在十几年后的今天,很有可能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血腥味被尘土掩埋、被河流雨水冲散,留不下半寸的痕迹。
夜色里,陆时的眼神,仿佛打磨光亮的黑曜石。
他的手指,轻柔地理了理楚喻被吹乱的头发,很认真。
“我想过。还想过,一切的一切,甚至都可能只是我的臆想。但我无法容忍,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她的骸骨沉在冰冷的河底,被泥沙覆盖。我却明亮光鲜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心无阴翳。”
有音乐声从大礼堂里飘荡出来,丝丝缕缕,听不分明。
沉默数秒,楚喻在风里仰起脸,亲了亲陆时的眼尾。又抓紧陆时的手,“走吧陆哥,里面晚会已经开始了。”
拉着人走了两步,楚喻转过身,无数话语到了嘴边,几次回转,最终未能成句。
最后,楚喻朝陆时笑道,“明年一切都会更好的!”
第68章 第六十八下
新年第一天, 楚喻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盘腿坐在床上, 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又去推陆时,“陆哥, 起床了起床了, 据说每年的第一天睡了懒觉,那这一整年的每一天, 都会睡懒觉的!你不想天天晚起迟到吧?起床起床!”
推了没两下, 手腕突然被握住下拉,楚喻一个不稳,就倒在了床上。
陆时把人搂进怀里,亲了亲额头,眉间带点儿躁意,顺着楚喻的话, “陪你陆哥再睡会儿。”
说完,被子一扯,就把人盖住了。
楚喻意志坚韧,继续念,“虽然被窝好温暖, 但还是起床吧!我们去吃个早饭,我看漫画你刷题, 新年第一天——”
“楚喻。”
陆时半阖着眼皮, 有些不耐。
楚喻停下话, 还有些期待地想, 陆时难道要朝他发火了吗?或者在床上打一架?
这么一想,还有一点带劲儿!
没想到下一秒,陆时就亲了过来。
嘴唇贴着嘴唇,很软。
好一会儿,确定楚喻安静了,陆时重新把人搂好,“乖点儿,睡觉。”
楚喻被亲的有些发飘,神思不属地就答应了,“好、好。”
于是新年第一天的上午,是两个人一起赖床度过的。
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楚喻还没完全清醒,听见敲门声,他直把脑袋往陆时怀里埋,“好吵啊……”
嘀咕完,发觉陆时起身下了床,去开门。
门一打开,魏光磊和祝知非就齐齐冲进门里,又赶紧把门锁上。
“卧槽啊,这天气是又降了几度,冷成狗!防寒全靠意志力,我意志力快抵不住了!”
陆时昨晚凌晨才睡,被吵醒了表情还有些冷,“什么事?”
祝知非冷得跺脚,“陆哥你睡忘啦?不是说好了石头比赛,我们要去给他加油的吗?”
楚喻从卧室里吼了一声,“我没忘!下午一点半开始比赛!”
魏光磊乐了,“小少爷够兄弟!”
先去汤锅店吃了午饭,四个人掉头去了青川路附近最大的一家电玩城。
老板在电玩城的大门口,挂了一条大红色横幅,十分喜庆,上书“第三届抓娃娃大奖赛”九个大字。
门口还立了一块牌子,写的内容十分官方,什么庆祝元旦佳节,感谢广大群众的支持,总结起来,就是全场八八折。
魏光磊脸上留了疤,皮肤黝黑,寸头,看起来很不好惹。不说话不笑的时候,众人都觉得他是哪里来的大佬,纷纷让路。
穿过人群,魏光磊把十块钱报名费“啪”地拍到桌面上,“我要报名这个比赛!”
老板目光从魏光磊脸上的疤扫过,连忙道,“好!当然可以!您、您请!”
楚喻和陆时、祝知非站在外围,张望里面的情况。
祝知非扶扶眼镜,“我看着石头,怎么总觉得他浑身弥漫着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他这肯定能拿第一吧?”
说着,又指指排在魏光磊后面等报名的参赛选手,“后面那几个,最大的没超过初中,最小的铁定在上小学,这要是输了,每个去汽修店里的,都能把石头拉出来嘲一遍!至于我,能笑他二十年!”
“应该能拿第一。”
楚喻又犹豫,“说是这么说,但我怎么总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
一点半,比赛开始,魏光磊挽好衣袖,站到娃娃机前,还稳稳半扎了个马步。
老板戏多,拿着话筒开始解说。
“现在,我们的一号选手,已经一马当先,英勇无畏地率先握住了操纵杆!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刻!这是多么令人陶醉的一刻!这就是竞技的魅力所在!……”
楚喻听了会儿,“我觉得这个老板,应该去解说电竞比赛!”
祝知非也被老板的声势惊到了,“哈哈哈对!夹娃娃机撑不住这么激昂澎湃的解说!”
比赛一共进行了二十分钟,魏光磊夹到了四个娃娃,遗憾惨败。
“……看我们的一号选手,站在娃娃机面前,背影凄凉!这一次的失败不要紧,让我们泪洒赛场,明年再来!”
“滚你妈的明年再来。”
魏光磊低声嘀咕,又松开摇杆,看着自己夹出来的四个公仔——每一个公仔的大眼睛里,仿佛都带着对自己的鄙视。
偏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第一名——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小学生。
“你读几年级?”
小学生有点害怕,咽咽唾沫,回答,“四年级。”
魏光磊伸手,拍了拍小学生的肩膀,“四年级,要好好在学校读书,多做做家庭作业、上上补习班,知道吗?”
从电玩城出来,祝知非率先来了一个哈哈大笑。楚喻也没忍住,拽着陆时的手笑得要岔气。
“我草啊,那个老板还以为你要一拳一个小朋友,赶紧给了你四个娃娃,安抚大佬输了比赛的怒气,把你请走哈哈哈!”
楚喻等祝知非说完,也学着魏光磊的语气,“小学生,就该好好学习,来参加比赛抢我的第一干嘛?!”
魏光磊瞪眼,“笑笑笑,一人一个娃娃还不够堵你们的嘴了?”
祝知非手搭到魏光磊肩上,“行行行,不笑!石头耻败于三年级小学生手下,要不要开罐啤酒抒发一下未酬的壮志?”
“四年级!谁他妈三年级!”
魏光磊抖开祝知非的手,看向一只手拎着娃娃,一只手拉着楚喻的陆时,“陆哥,喝吗?”
“嗯,喝。”陆时又加了句,“不要难过,明年再来。”
楚喻补刀,“石头可以苦练技术,争取明年打败五年级的小学生!”
“还是不是兄弟了?”
魏光磊又做了一个刀插胸口的动作,“陆哥,你还管不管了?”
陆时:“不管,随他开心。”
魏光磊:“……”
去相熟的店里,买了几罐啤酒,四个人一起去了青川河边。
河边风大,祝知非抖抖索索,“我日啊,石头你他妈不就输了个夹娃娃比赛吗,犯得着想不开来跳河自尽吗?”
魏光磊抬脚踹向祝知非的小腿,唬的祝知非连忙往旁边躲,一边嚷,“除了跳河,我找不出任何别的,能让你带着我们来这河边、冻得跟鹌鹑一样的理由!”
楚喻手直接插进陆时衣服口袋里取暖,“还有还有,石头是想要泪洒青川河!”
被风吹得透心凉,魏光磊也有点后悔来河边了,但祖训——来都来了。
他十分坚定地拉着人,在河边坐了一排,又从塑料袋里,把啤酒拿出来分了。
大家都纯生,就楚喻分到了一罐菠萝啤。
他也不挑,菠萝啤就菠萝啤,好歹带了一个啤字。
魏光磊在哔哔前几天汽修店里遇见的奇葩客人,又得意于自己学会了一项新的汽修技术。
祝知非跟着一起啧啧称奇,又突然想起一道题,赶紧问陆时。
听陆时条分缕析地给祝知非讲题,楚喻抱着娃娃,望向江面,忍不住笑起来。
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元旦节一过,时间莫名地就比之前过得快了。
随着各科试卷一张一张地堆叠,仿佛只眨了几下眼的功夫,就到了期末考。
考试的前一天,梦哥发出邀请,“外面美食一条街的那家香榭丽舍,出了一百五的套餐,要不要中午就去那里吃?交个好运!”
楚喻没懂,“为什么吃了就能交好运?”
“校花,你看啊,一份套餐一百五,吃完离满分更进一步!你再琢磨琢磨,是不是特有道理!”
楚喻觉得,这些都是迷信!但他还是屈服在众人的美好愿景之下,跟着一起去了。
下午上完这学期最后一节课,班里开始折腾桌椅。桌脚和地面摩擦的声音,磨得人耳朵难受。
楚喻坐最后一排,搬桌子椅子不要太方便。
他蹲在地上,从桌肚里往外翻东西,然后发现,每学期都会发生的离奇事件果然又重现了。
他的笔明明有一把,现在一共只找到了一个笔盖。至于橡皮擦什么的,早八百年就找不见踪影了。
见陆时课桌上摆着几支笔,楚喻伸手捞了一支,在手上转了一圈,“征用了啊!不会不给吧?”
陆时垂眼看他,忽然凑近,语气慢悠悠地说了句,“人都是你的了。”
楚喻最怕什么?
最怕的,就是陆时偶尔地来这么一下。话说得都挺正常,半点不马蚤气。但就是会把楚喻的心尖挠的痒得不行。
晚上洗完澡,楚喻裹着软绒的睡衣,手搭陆时膝盖上,等陆时给他剪指甲。
台灯不够亮,怕剪疼楚喻,陆时起身,把顶灯开了。
指甲刀是楚喻的,糖果色,上面还有滴胶装饰。
陆时捏着指甲刀的手指线条利落又分明,很好看。
楚喻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没忍住,低头亲了亲陆时的手背,以及凸起的圆润骨节。亲完,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坐好。
“对了,我想起来,我才觉醒吸血这个毛病的时候,指甲和头发长得飞快!那时候,指甲天天剪,一天不剪,就跟小怪兽的爪子一样。头发也是,估计一周不剪,长发能及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