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太郎抬起头,表情把两个女同事吓了一跳,心想这可不是整天开开心心的小猫:他的眼里蓄有泪水,眼神却还很倔强,暂时不会哭出来,脸则憋得通红,混合着难堪、受辱和悲伤。
第44章
听了夏香的一席话,幸太郎终于做出了决定,如释重负。
“那我就回家吧。”他说,“这段时间以来,多谢照顾。”
纱纪还想劝慰什么,幸太郎已经抬手撕掉合同,转身走到电梯处,把碎片扔到了电梯旁的垃圾桶里。在等电梯到来的时候,幸太郎对她们俩点点头,说:“就这样吧,再见了,很抱歉添了麻烦。”
很奇怪,明明那么像孩子和小动物的幸太郎,第一次显得如此成熟洒脱。纱纪想。
电梯来了,幸太郎走了进去,靠到电梯壁的一霎那,憋住的那口气一下子松了,整个人颓了下来。但他流泪的欲望却很快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松,幸太郎弓着背苦笑一下,搓了搓脸,心想自己也不算年轻了啊,再装小猫和高中生,也不会怎么像了,还不如就这样离开,也许还能留一点脸面。
幸太郎本想直接离开,却忘了摁楼层按钮,被电梯往上带去。好巧不巧,电梯在十六层停了下来,厢门打开,幸太郎发现这里已经不再挂着真司公司的名字,而是换了一家别的公司。陌生的会社名字,刚刚装潢一新,抱着纸箱子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一副前途远大的样子。幸太郎看了一会儿,按了底楼按钮,默默地向下而去。
回到家里,幸太郎无力地蹬掉鞋子,说一句:“我回来了。”就安静地倒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想说。真司从里屋走了出来,问道:“今天的写真拍得这么快吗?”他被幸太郎蒙骗,不知道其实是在拍影片。
“嗯——”幸太郎把脑袋埋在松软的沙发抱枕里,长长地叫唤一声,又说,“其实没拍啦。”
“怎么,有调动吗?”真司毫无察觉。
“对啊,调动我到失业部去。”幸太郎说。
“啊?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也失业啦!”幸太郎像海豹一样抱住脑袋,一副痛苦的样子,“公司叫我拍糟糕的东西,我不想拍,所以就走掉了。”
“诶……”消息来得有点突然,真司震动了一瞬间,但还是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耳朵。“那咱们俩现在就和小次郎一样了。”
想到小次郎整天懒洋洋、到处玩耍、不事生产的样子,幸太郎埋在沙发里苦笑,心想那可不是,两个人都没工作了,也许还有点存款,但那也不够挥霍的。
“没事啦。”真司说,“大不了我去找个工作。”
“那样可以吗?”话音未落,幸太郎回味了自己的问题,不禁感到羞愧:真司东大毕业,又有开办公司的经验,走到哪里找工作都没问题吧,以为谁都跟自己一样得去烧锅炉呢。
真司却说:“可能有些难度,我已经很久没有当过普通社员了,面试的时候,可能会以‘缺乏社会经验’而被拒绝。”顿了一顿,他又说:“不过也得迈出这一步了,不能天天闲着。”
“我也去找个工作吧,为了咱们的家。”
真司突然笑了。
“笑什么呢。”幸太郎恼了。
“‘为了咱们的家’,这种话听起来很像中年失业男会说的话,家里有做家庭主妇的老婆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男人失业了没有经济来源非常焦急,才说出这种话。”
听了这话,幸太郎没笑得出来。可是似乎身体的需要有别于心理,两人互相安慰着,来了一场失业男play。在炎热的秋日下午,做到脱力以后,他们各自瘫在各自的一边床上,抓起各自的联络簿来,打起电话,开始求职。
真司的学历和工作经验的确得到青睐,投出的简历几乎是100%的回复率,但听说他就是前段时间出事的副大臣之子后,公司对他的信用度有一定怀疑,找了各种理由拒绝。
幸太郎则没有任何工作联系,还是他有一天去买便当的时候,发现便利店正在招收银员,他试着应征一下,由于他长了张不会偷东西吃的脸,顺利地被看中了。干了一天之后,一起工作的小哥发现幸太郎算账超慢,容易搞错数目,还总被顾客搭讪,一说起话来账算得更乱,便向老板告密,于是幸太郎才上了一天班就被解雇了。
幸太郎拿了这天的日薪,还有一大袋今天到期所以便宜卖的食物,颓然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有些抬不起来,橡胶鞋底在地面上搓来搓去。不过他想,能找到便利店的工作,虽然只干了一天,但说明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的。起码在简历上又多了一点能写的:“短暂从事过销售行业,因公司调动而终止”,这种美化经历的写法,是真司教他的。小司还真狡猾啊,幸太郎心想,不愧是我男朋友。
回到家里,幸太郎叫道:“我回来咯!带了好多好吃的,今晚十二点之前必须吃完,不然就过期了。”
“啊好的!我来了。”真司在家里狂投简历,疲于回复,终于听到一点可爱的声音,感到整个人都被解放了。他从书房走出来,对幸太郎说:“对了,刚才健太打电话给我,说之前找你拍广告的摄影师,这次还想找你合作。”
“好事终于找上门了!”幸太郎忙着把便当放进冰箱,都快赶不及开心了,他又说道,“那就要再回一次神奈川了。小司还是留在东京都找工作吗?那我们就要分居了。”
“我刚刚通过一家游戏公司的一面,通知我下周去神奈川参加最终面试,我没什么游戏方面的经验,本来想放弃,不过就当陪你走一趟吧。”
“诶!”幸太郎乐了,一个箭步越过沙发,直接蹦到真司怀里,搂住他又亲又抱,最后演化成了两人在沙发上疯狂互啃,除了没有伤到对方,和野兽互相撕咬非常相似,两人身上滚烫,仿佛可以互相烧穿熔化。
幸太郎手撑在真司胸膛上,吮吸着真司的下唇,鼻尖顶着真司的鼻尖,他着迷地看着身上的男人,真司也盯着他。在性|事中,比起幸太郎的迷情来说,真司更多的是专注和掌控,保证彼此的享受和不会受到伤害,幸太郎则乖顺地响应他的掌控,保证两人最高程度的契合。
第45章
再次拍摄潮牌广告的时候,幸太郎仍然如堕梦中,他没想到,自己扮乖扮猫的形象没有得到长红,却因为一次故作帅气的拍摄而被摄影师看中,要求他以后就走这个路线。这次是拍摄冬装广告,幸太郎穿了设计亮眼的橙蓝滑雪服,一手抱着滑板,做出各种类似滑雪的姿势。他把滑板放到地上,一脚踩上一端,使得另一端翘起,模仿一个起跳的动作,他二十来岁,正是擅长使用身体的年纪,动作相当潇洒。
摄影师说:“对嘛,就这样,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帅一点比较好。”
听着摄影师的话,幸太郎笑说:“不过感觉这样会让大家产生错误的联想,会觉得我很强,其实并不是这样,压力会有点大。”
“总做别人眼里的小猫,虽然可以什么责任也不用负,但是也没法被正视吧。”摄影师道。
幸太郎笑容凝固,他心想摄影师是看过自己过去的作品了。摄影师见他这样,便说:“不用紧张,我又没有歧视,健太不也拍过吗,那就是个工作而已。”
幸太郎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
“好什么好,打起精神来!”摄影师端着相机吆喝道。
真司结束了面试,刚走出游戏公司的大门时,就收到了幸太郎的来电。他接通道:“幸太郎?”
“小司,你那边怎么样?”幸太郎兴冲冲地问。
“当场录取。”真司说,“不过我心里没底,毕竟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工作,也不知道他们看中了什么。”
“是学习能力吧。”幸太郎说,“我这边的话,摄影师说希望我一直走这种风格,所以签了三年的合同,以后应该会经常跑神奈川工作了。”
“那太好了!我和幸太郎都转运了,不可思议。”
“赶在夏天结束前,终于发生了一点好事,今年夏天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两人都发出了带有玄学色彩的感慨,听得人感动不已。真司听了幸太郎的话,抬头看向天边斜阳,远天已是一片红紫,浮霞万千。天暗得越来越早了,夏天的确要完全过去了。他心想着,还没确定要不要在这里就职,毕竟自己都搞不懂怎么就被录取了,但既然幸太郎已经签了合同,那自己就在神奈川定居也并无不可。
想到这里,真司对手机听筒说:“幸太郎?”
“嗯?我在呢。”
“我们在神奈川住下来吧。”他说,“这样工作更方便,也可以远离不好的声音,而且还可以经常回家看看你父母。”
“看这里!”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好像听筒内听筒外都有,真司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看到幸太郎手舞足蹈地跑过来。他没有穿自己来时的衣服,而是换成那个潮牌今夏的短袖T恤,黑色底布上绣有雪山和虎头,下面则穿了一条紧身黑裤子,这大概是作为签约模特的奖励。因为非常帅气,他在跑过来的过程中,被路过不少学生施以注目礼。
“还不错吧!”幸太郎跑到真司身边,转了一圈向他展示新的造型,真司心里感慨还真他娘的帅,但却嘴硬不能承认,以免幸太郎飘了把自己甩掉。
“还行吧,感觉和涩谷那些街拍潮男蛮像的。”他说道。
“哪里像了,明明很特别!是从来没见过的设计……”幸太郎牵着他往车站走去,一路上喋喋不休。
幸太郎对时尚挺敏感的,真司想,没准这条路对他来说是真的走对了。但是自己进入游戏公司工作,不知道……他忽然抬起头,看到在夕阳的掩映中,车站旁的那块大广告上写着,「出身神奈川之少年天才,庆塾学霸的游戏之路」。原来自己应聘的那间创业游戏公司,其实就是幸太郎高中同学的公司……真司突然感觉进入了玄学的世界。
“那个。”幸太郎又发言了,“我觉得应该回家里一趟,妈妈说为了我们两个过得好,特地去庙里祈福了,现在我们俩都有好工作了,是不是应该去还愿?”
要换成别人叫他搞迷信,真司早就拒绝了,但他早已不是十几二十岁,和幸太郎交往这么久后,他现在明白了俗人为什么老爱编造那么多一起出行的理由,其实只是为了营造互相陪伴的机会而已。
所以他说:“好,那就去吧。”
真司签了合同,定下工作后,两人就又回到了幸太郎的家乡。回到熟悉的柴田家木屋,进到幸太郎的卧室,幸太郎一眼就看到了盘在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小次郎,天气冷了,小次郎发了冬毛,看上去是白乎乎肉墩墩的一大团。
“小次郎!”幸太郎大叫一声扑了过去,小次郎并未像想象中一样反应很大,而是睁开一只眼乜了一下,任由幸太郎蹂躏,它只是咕噜噜了两下,很快又睡着了。直到真司躺到床上,小次郎不想和他睡在一起,很快站起身来抖擞几下,两三步窜到幸太郎怀里。
幸太郎像抱孩子一样怀抱大猫,犯坏地明知故问:“怎么了呀?臭猫,你不想和小司哥哥一起睡觉吗?”真司看到猫黑乎乎的泥脚在床单上留下的痕迹,笑了一笑,没说什么,完全无所谓地躺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听见乡野里悉悉索索的声音,电风扇轻轻转着,床头贴着幸太郎母亲在庙里求来的签,上面写着,「云散月重明,天书得志诚。虽然多阻滞,花开再重荣。」
是个吉签。他轻松地想。
第46章
除了幸太郎爸爸要上班,没法同行以外,一家人包括小次郎都去了寺庙。可没有想到幸太郎家乡的庙宇是不允许外地人进去的,幸太郎和妈妈进去还愿了,就连小次郎也跟着跑了进去,真司却只能站在外面候着。庙外生有一大片紫阳花,雨后氤氲,蓝紫色花团簇拥着庙宇,花色深浅不一,变幻无穷。
真司在外等着,一时无聊,便走近访花。旁边有入庙祈福的无聊人士也在赏花,真司听见他吟道:“「无奈紫阳花善变,迷乱在心间。」”
“《万叶集》?”真司笑道。
“是的。”那人说,“不好意思,掉书袋被听见了。”
真司本想说没什么,转过去才发现那人的脸有些熟悉,仔细想一想,才发现已经见过好多次了——每次路过车站都会见到那张巨大广告牌:「出身神奈川之少年天才」。
是野原五郎。他的容貌依然年轻,但是未老而气质先衰,和过去的真司一样每时每刻都穿着西服,好像随时准备死在工作岗位上,不太符合人们心中少年天才的样子。真司苦笑一下,不过谁又真正关注天才的中年生活呢,少年消逝之后,天才也就回归平庸了。
“好久不见,野原先生。”真司叫道。
野原五郎也认出了他,听到自己被尊称,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他说:“日暮先生,感谢了,当初要不是您介绍了贵人投资,我也没办法开起公司来。”
“用不着感谢,当时也没想到能帮上忙。”真司老实说,“现在的话,您应该算是我的上司,所以也不必用尊称,咱们应该分清阶级。”
野原五郎笑着叹口气,他也不是擅长沟通的人,于是同意了真司的说法。
虽说真司坚持尊称对方社长,也让对方以用下属的方式对待自己,不过刚开始创业的野原五郎气场比他弱得多,听话地走在后面,他们俩走在花丛中,也有一种真司带着属下游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