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上班一上午,中午买两盒便当做午餐,下午则各自偷懒,真司仿佛回到了还在东京的日子,不过窗外的季节已经变成冬天了,所处之地也从窗明几净的写字楼,变成了资料堆积的小作坊。
真司对游戏信息系统日渐熟悉,开始和野原五郎有了默契,两人到了下午四点左右便心猿意马,都想偷溜着回家。第一次提前下班的时候,他们互相嗯嗯啊啊找了一会儿借口,搞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后,他们便欣然一起离开公司,坐上了回乡下的列车。
两人除了工作,并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在回家的列车上,他们一向不会寒暄,而是各自发各自的呆,把那二十多分钟熬过去。这天在车上的时候,野原五郎靠着窗玻璃,两眼无神,心里想着未婚妻;而真司望着虚空,怔怔发呆,希望马上打发掉这段时间,能立刻回到家里看到幸太郎。幸太郎最近接拍的广告越来越多,也不能在家照顾猫仔了,不过好在小猫们长大了不少,也不再需要人随时盯紧。
下了车,两人飞也似地对方道别,冲向不同的方向,真司裹紧大衣,逆着冬风迈步回家,路上下起小雪,也不妨碍他的归心。到家门口时,他看到那只和小次郎一模一样的小白猫在门口扑雪玩,白毛与积雪色近,要不是有黑眼珠和粉红鼻头,几乎看不出来。真司一把把小猫抓起,放进大衣兜里,它要是试图爬出来,就用手指头将其戳回去。对于宠物,他的心中同时存在着爱怜之意和恶趣味,经常如此玩乐。
真司走进屋里,看到其他四只小猫在屋里乱爬,互相乱啃耳朵,他就弯下腰,一只一只全捉起来放进大衣兜里,然后走进厨房,打算给幸太郎看兜里喵喵叫的一堆猫仔。
与此同时,幸太郎站在厨房里,他脑袋偏着夹着电话,一手握着锅柄一手拿铲,两手翻飞正在做菜。他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啦,总之来说风格就是要更成熟些,这些都是一步一步来的……我挂电话了,正做饭呢。”得到那边的同意,他挂掉电话,把手机放到一边,转身准备去拿其他食材。
转身之时,幸太郎被兜里装了五条猫仔的真司吓了一跳,他惊道:“你们怎么没有任何声音的?!”
真司也吓了一跳,半年前还像个清纯高中生的幸太郎,现在正烟熏火燎地做饭,他穿着一件略显紧身的赛车风格上衣,唇上留了一点胡茬,手臂上有薄薄肌肉,眼神也成熟许多,看着根本不像懒洋洋的猫了,而像称霸街道的猫。真司想,从外貌上,现在的幸太郎的确坐实了潮人的身份,不仅成熟帅气,甚至带点不羁,不过那是造型的效果,他知道幸太郎的本心从未变过。
而五条猫仔从兜里伸出脑袋,它们迷茫地看着两人,不知道到底应该叫唤呢,还是不叫为好。
第49章
幸太郎端着汤和菜,绕过真司和五条猫仔,急急忙忙地把烫手的碗碟放上桌子。真司见他忙着做事,绕去一旁脱了大衣,把衣服扔在沙发靠背上,五只小猫得了自由,立马跳出来四散开去,满地乱跑。
幸太郎转身看到这幕,抱怨道:“哎呀,小司不应该放它们下来的,这样又会缠着我们,吃不好饭了。”
他话音未落,就有小猫爬上桌子,举着爪子,试图去拍煎好的鱼。幸太郎揪起它的后颈皮,捉起小猫放到地上,但小猫卷土重来,而且一只又一只地爬上桌,他们两个人四只手,可是却有五只猫,完全无法收拾。
幸太郎一边阻拦小猫一边骂道:“小次郎这个懒鬼又跑到哪里去玩了,孩子也不带,全都甩给我。”
真司说:“想想好的,也许它出去上班了,所以才不能在家里带小孩。”
“上什么班?”幸太郎说,“去游戏公司做信息系统吗?”
真司笑了,心想幸太郎还挺会讽刺的,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可没看出来。
两人把小猫放到软垫上,旁边竖起枕头,暂时搭起一个牢笼,不让它们出来。他们打仗似的快速吃饭,十分钟解决一餐,这时候小猫们也差不多全部爬了出来,它们跑到桌旁,看到鱼已经被吃完了。那只很像小次郎的小白猫摇摇脑袋,表示失望,转身走了,打算去发掘其他有意思的玩物。它似乎是几只里的老大,其他四只见他离开,便跟随而去。
吃完了饭,两人无所事事,逐渐开始试探对方,父母都出去上夜班了,自然可以做一些需要避人耳目的事。在楼梯旁,幸太郎挂在真司脖子上,笑嘻嘻地说:“走吧,我们上楼去玩。”
真司佯怒道:“怎么?刚才不是讽刺我和小次郎一样不在家带小孩吗?”
“那不一样嘛!”幸太郎一副主持正义的样子,“猫崽子是小次郎惹出来的祸,又不是小司生的,他不在家当然要被骂,你不在家是为了养家,那不一样的。”
“可我被误伤了。”真司挑着眉,假装冷漠地说。
“那我慰问一下小司先生被伤害的心吧。”幸太郎这么说着,弯下腰去,把脸贴到真司胸膛上,双手揽住真司的腰。他的脸挨着真司的毛衫,粗糙的质感十分温暖熨帖,他上下蹭了蹭,听到真司有力稳定的心跳,不由得露出满足的笑。
从上而下,真司看到幸太郎的脑袋,仍然是乱而蓬勃的一头卷发,好像就这点来说,幸太郎从未变过。真司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这人顶着乱发,光着上身,穿了一条灰色运动裤,站在自己旁边等着修空调遥控器,和自己撞上眼神的时候,一脸无辜、搞不清状况而又毫不在意的样子,要是和他深入谈话,就会傻乎乎地笑起来——仔细想来,那已经是去年夏天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真司心里顿生柔情,他揽起幸太郎,两人在楼梯旁互啄了一会儿,就牵着对方上了楼。这次幸太郎要玩花样,非要摁住真司,表示自己得骑在他身上。真司无奈,只得躺平,任幸太郎在自己身上扭动腰臀。床边的窗户大开,冷风吹着月光照进来,遍洒屋中,幸太郎脱得光光,银光流泻在他身上,他的动作肆意快乐,毫无在俗世间的一切束缚。
登顶之后,幸太郎弯下腰来,伏在真司身上,呼呼地喘着气。他气息未定,带着笑意抬头看真司,然后又低下头去,脸贴在真司带着薄汗的胸口上,真司笑着摸摸他的发顶,感觉像在抚慰一只可心的猫。
幸太郎吹了一会冬风,觉得冷了,把被子卷了过来,盖在两人身上。他又抱着真司,觉得暖洋洋的,很快睡了过去。
翌日早晨,真司不慎睡过头,发现幸太郎还睡得死死的,便没有叫醒他。真司急急忙忙收拾公文包,夹上外套准备赶车上班去,走到客厅时,几只猫仔抱住他穿了袜子的脚,又叫又啃,特别是以那只小白猫,非不让他离开。
真司轻轻用脚推开它们,温柔地说:“好了好了,晚上回来再陪你们玩,每天提前下班已经很过分了,早上可不能迟到。”但小猫并不放过他,它们一边叫一边走,似乎是想引导真司去炉子边。
“怎么了?”真司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白猫细细地叫着,焦急地转动身子,示意真司去到软垫旁边。真司蹲了下来,看到软垫上团成一团的小次郎,他心道,这家伙,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雪白皮毛里还夹着一片枯叶。
他这么想着,便摸了摸小次郎,他的手刚接触到小次郎的皮毛,便心叫不好。小次郎的身躯已经有些僵硬,没有呼吸的起伏,温度也不高,只有一点火炉旁的暖意留存在身体表面。
真司稳了稳心神,没有立刻就陷入伤心,他仍然继续抚摸小次郎,就像大猫仍在世一样。“也是十二三岁的老猫了吧,寿终正寝,也挺正常的。”他一边抚摸,一边说道。
“小司?”幸太郎被小猫叫声吵醒了,从二楼走了下来,他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家居裤,在楼梯上睡眼惺忪地看着真司,又说,“要去上班了吗?”
“嗯。”真司摸了摸小次郎薄薄的耳朵,说道,“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幸太郎乖乖地走了过来,赤足在木地板上发出声响。
“小次郎它……”真司没继续说下去。
“臭猫舍得回来了吗?”幸太郎蹲了下来,抓了抓小次郎的脑袋,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本来尚未完全醒来的眼神,也渐渐发怔而悲伤。
真司没说什么,只和他蹲在一起,默默地守着小次郎。幸太郎逐渐改变了姿势,他双膝着地,跪了下来,将脸贴在小次郎身上,轻轻摸着它的皮毛。真司想,送别陪伴了自己十余年的弟弟,这种痛苦,不是自己能够想象的。
过了半晌,幸太郎直起身来,他垂着头,低低地说了一句:“你们都会离开吗?”
第50章
过了半晌,幸太郎直起身来,他垂着头,低低地说了一句:“你们都会离开吗?”
“当然不会。”真司脱口而出,“我们都在。”
幸太郎没有接话,他摸了摸小次郎的脑袋,手法十分轻柔,好像怕打扰了猫的浅眠。过了一会儿,他说:“把小次郎埋到后院吧。”他顿了顿,又说:“不要送去火化,那样就只能埋到宠物公墓了,那里不是家。”
真司说好。幸太郎回卧室套了件毛衣,又径直走到院里,拿起侍弄花草的铲子,开始在院里挖坑。天空飘起微雪,土冻得有些坚实,幸太郎用脚把铲子踩进地里,再两手用力铲出土来。幸太郎一直保持沉默,这不由得让真司担心不已,他宁愿幸太郎哭出来,也不愿意看他发怔的样子。
幸太郎的动作刻意放慢了,但猫大小的坑,很快就能挖成。幸太郎挖好了坑,回到屋里抱起大猫,把它惯于睡的软垫也拿了起来,但他站在原地迟疑了,又说:“还是等一等吧,等爸妈回来看看它。”
“好。”真司说着,去拿了小次郎的食盆——一个底部绘有小鱼的红纹圆盘,以及一条小毯子。这时候幸太郎的妈妈刚好结束一夜看护孩子的工作,她推门进来,看到两人凝重的样子,她问:“发生什么了?小小猫没事吧?我可没力气再照顾孩子了。”
“猫崽子没事。”幸太郎说,“是小次郎回天上了。”他仍像猫在世一样怀抱着大白猫,手轻轻拍打着,转过身给妈妈看了看小次郎的睡颜。“之前查出来有肾衰竭,但是没有什么症状,平时那么精神,还以为可以活很久呢,没想到只是普通的寿命。”他淡淡地说。
“叫爸爸早点回来吧。”幸太郎说着这话,让真司用小毯子把猫包上,就像包小孩一样,包好后又将小次郎接回怀里,他很珍惜最后的相处。
真司走到一旁去打了电话,幸太郎爸爸在那边沉吟一会,说道:“我知道了,马上回来。”直到这时候,真司仍以为小次郎仅仅是全家用爱对待的宠物,因为相处十余年了,因此真情历久弥坚。
等到父亲回到家中,一家人把小次郎用毯子裹着放到墓里,坑中还放了它喜欢的软垫和食盆,由于冬天没有鲜花,妈妈把墙上挂的干花相框中的干花拿了出来,洒到小次郎的墓中。
做完这些,幸太郎托词说自己昨天工作太累,还没休息好,所以又回屋里躺下了,这次他把屋门锁上,谁也不让进去。真司靠在门外,听到幸太郎在屋里压抑的哭声,大概是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愿意让别人听到。
真司叹一口气,刚一转身就看到幸太郎爸爸站在楼梯口,一脸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虽然有些伤心,但我还好。”真司答道,“不过幸太郎……”
“唔。”爸爸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让他一个人呆着吧,这种事,越安慰越不会平静的。”说着他侧过身子,示意真司和他一起下楼。
两人走到一楼,在沙发上坐下了,幸太郎爸爸欲言又止,真司说:“您是有话要说吗?”他突然有些紧张,一直以来,他和幸太郎的关系,是靠着全家人的忙乱而不受追问。父母也保持一定距离,不去过问分析,让关系保持一种语焉不详的状态,对大家都好。但真司很怕幸太郎的父母就着这个惨淡的时机把事情说开,真要说出自己和幸太郎是同性关系,其实还是很难堪的。
爸爸连忙说:“啊,你不要那么紧张,我不是要批评你,小次郎两三年前就患上了肾衰竭,并不是你们没照顾好它的原因。”
真司松了一口气,调整了坐姿,准备将父亲的陈述继续听下去。
“说句实话,小次郎不仅仅是宠物而已……”爸爸自顾自道,“幸太郎不是独子,十几年前他还有个弟弟,就取名叫小次郎。”
真司突然有种预感,那就是自己叩问到了令人心碎的真相。
“其实小次郎的出世是我和他妈妈自私——你想必也知道了,幸太郎并不聪明,读书成绩很差,被很多人讨厌。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这是学习障碍,还以为是他智力有所缺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所以认为给他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能够在我们去世以后照顾他。”
真司攥紧了自己的膝盖。
“不过小次郎出生后,反而给我们带来了麻烦,他虽然和幸太郎很合得来,但从小身体不佳,两三岁的时候查出绝症,虽然家里借了钱,用了国外的药物,但还是在四岁的时候去世了。”
“葬仪结束以后,幸太郎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一只野猫,当时还很小呢。”爸爸苦笑着比划,两只食指伸出,比了一个短短的距离,“大概只有这么长。幸太郎非认为这是弟弟的托世,要带回家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