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麒箭步直奔储藏令牌的那间密室,再次打开机关,不等玉盒升起,就取出袖兜里早准备好的细长挖勺与棉布,插入玉盒周围几层机关缝隙之中,划拉挖掘出一些灰尘泥垢,抹在棉布上。
缝隙被他逐一清理挖掘,众人发现,原本纤尘不染地棉布上,渐渐沾染了少许黑褐色泥垢。
眼看污迹已经足够,宋麒欣喜地转头看江某:“走吧,证据到手了。”
段倾流面色惨白,眼睛一直盯着宋麒手中棉布,浑浑噩噩跟着众人走出密室。
离开密室后,邱何默立即查验了宋麒找到的干涸血迹,而后割破段倾流手指取出一滴血。
血污两相对比,果真出于一脉。
“你怎么会知道段宗主地血迹藏留于夹缝之中?”邱何默问宋麒。
段倾流怒道:“因为这都是他事先设计好的,这个奸……唔!唔!”
话未说完,嘴就被江辞风以术法封住。
宋麒正色道:“我昨日没有细想:我继母清楚令牌具体藏于哪一间密室,如果秘密从她口中泄露,段宗主就不可能走错密室。
所以,他很可能是有备而来,直入令牌密室,那么,我们就该锁定从通道到密室这个范围。
可昨日我们已经查遍了,这段范围内根本没有血迹,我想很可能是段宗主心思缜密,已经把血迹擦除了。
可为什么,段三爷说他的血迹还留在密室里?
有什么地方是段宗主一时半刻没法清理的?
昨日,我看到蒜蓉坛子里的小勺,心想伸手去捞,很不方便,便忽然联想起那机关外围,有多层缝隙,方便盒子升降。
那缝隙之内,很难临时找到合适工具清理干净,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段宗主的血滴在了机关周围,渗入缝隙之内,即使抹除,也无法彻底清理干净。”
一众长老恍然点头。
被封口的段倾流哼都不哼了,心知无力回天。
月炎派长老对段家再了解不过,驭龙令牌的秘密泄露,哪怕没有证据,他们都会提防段家人,何况如今证据确凿,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段倾流至此彻底失去了江家势力的信任,被软禁在龙隐山,又被责令飞信传书,请段宗主来给个说法。
一直未曾露面的段宗主,成了守龙族人失踪的最大嫌疑人。
随后,邱何默要求宋麒立即搜寻控制飞龙,以免无主的飞龙酿成大祸。
宋麒想让江辞风随同自己一起寻龙,长老却要求江辞风立即回月炎岛,找到驭龙令牌,藏去月炎山密室之中,以免有心之人再起邪念。
宋麒细细一想,确实得让江某尽快回去,将令牌转移至安全的地方。
两头都不能耽搁,只能暂且分头行事。
宋麒对邱何默拱手道:“邱长老,龙隐山事发之后,就有人暗中盯着我一举一动,企图制造祸患嫁祸于我,我身边不能缺高人陪伴,否则又要有无辜之人被牵累其中,恳请您随我一同寻龙。”
邱何默点头道:“我本就由此打算,自然不会放你一人离开,你好生歇息一晚,明日便随我启程。”
第47章
启程之前,宋麒从地窖里搬了两坛蒜蓉酱, 让江某带回月炎山。
“我们那儿集市上也有卖这种酱料。”江辞风委婉推拒。
“你们那儿的蒜蓉酱太寡淡。”宋麒点评道:“缺好几种佐料提鲜, 吃起来没有层次感。”
“层次感?”这种可怕的食材居然还分层次感?
“对啊, 你最喜欢的一定是第一层蒜蓉口感,所以每次都大口大口吃那么快。”宋麒太了解南方君子了, 通过表象,解析实质, 对江某露出个“我懂你”的笑。
“……”江辞风报以勉强的微笑,心想留他一个人住在龙隐山不安全,若是带回家养着, 这小胖子每天在月炎山庄院里腌蒜蓉酱怎么办?
不行,必须让这个可怕的误会适可而止。
“宋麒。”江辞风严肃地注视缩水的宋家小胖子, 狠下心来郑重道:“其实, 我觉得蒜蓉酱……”
宋家小胖子仰着脑袋, 睁大眼睛看向江某, 一双清澈的黑瞳里满是南方君子的脸, 热切的期待仿佛要融化漫山的冰雪。
“……确实是龙隐山的比较好吃。”江辞风严肃地点点头,虚伪地认可了宋家小胖子的歪理。
短短十六年半人生中,第二次屈辱地一幕发生了。
江辞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顺着小胖子说话,但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执着地想要理清其中原理了。
随他妈便吧, 人生有时候少琢磨点事,活得更自在。
宋麒开心得小尾巴直翘, 把蒜蓉坛子塞给江辞风:“这酱制作秘法我都有, 以后我手把手叫你制作。”
江辞风抿嘴微笑, 沉重点头,喉头泛起一丝苦涩的蒜味。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辞风抱着坛子生无可恋地转头看去,就见南宫青洲捧着八卦盘,又找上门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麒的方位又开始大幅变动了!”南宫青洲已经快疯了,每次卜算结果,都相差巨大。
院里两个人呆立原地,同时用一种“偷了南宫青洲一只鞋子藏在背后不敢说话”的表情看着他。
南宫青洲狐疑道:“你们怎么了?”见宋麒背着行囊,便道:“你这就走了?身子好利索了么?”
“青洲哥。”江辞风低声开口:“听闻南宫氏家训不允许族人与人动武,是真的么?”
南宫青洲一愣:“那是自然,怎么了?”
江辞风看一眼宋麒。
听说南宫青洲不打人,宋麒立即上前主动坦白:“我有件事,要告诉南宫大哥。”
片刻后,南宫青洲听宋麒说完了自己的身世。
一开始,得知自己被蒙在鼓里白费功夫几个月,南宫青洲怒火冲天,但听到后来,看宋麒的目光归于怜悯,叹声道:“好在段家露出马脚,洗脱罪名才是要紧,你赶紧去把龙找回来罢。”
一直以为南宫氏的人都是牛脾气,却没想到南宫青洲如此大度,宋麒心中感动,再次诚恳致歉。
南宫青洲淡淡道:“其实,我答应出山本就是为了寻你,你如今自己出现,倒省了我不少力气,另外,我还有一个不错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
“我找到你爹卧房一根发丝,已算出这发丝的主人尚在人间,不论是你父亲还是你继母,亦或是家仆,至少可以确定,失踪的守龙族人,尚有活口。”
宋麒眼睛亮了,激动之情无以言表:“真不知要怎么谢你!”
南宫青洲淡淡道:“不必谢我,七年前,我初次随父兄拜访龙隐山,有一日独自出门散步,突发的雪盲症让我迷路山间,若不是你将我牵回,我或许早已死于兽爪之下。”
宋麒一愣:“你来过龙隐山?”
南宫青洲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你果然不记得了。”
宋麒连忙赔笑道:“抱歉,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吓得我忘了好多事情。”
这当然是借口,南方君子十年前的一举一动一句话,宋麒都历历在目,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南宫青洲。
南宫青洲冷脸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也不记得你了,你比儿时轻减不少。”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他小时候哪有那么胖?
宋麒争辩道:“七年前我八岁,正抽条呢,算不得很胖。”
南宫青洲冷不防嗤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没与宋麒争辩。
宋麒立即转头向江某求证:“我小时候也不算太胖吧?只是脸有一点圆。”
江辞风此刻不知在跟谁赌气,正垂眸气呼呼盯着宋麒,闻言毫不留情地回答:“你何止是脸圆?”
南宫青洲好奇地看向江辞风:“你从前也见过他?”
“嗯。”江辞风没好气地看着南宫老古董:“你有雪盲症?”
南宫青洲点点头:“我那时第一次来雪山,不太适应,多亏宋家小弟牵着我走了十多里山路送我回去。”
江辞风侧眸斜向宋家小胖子:“宋少主还真是热情好客,还送人回家?怎么到我这就是丢我一个人在山上,哭着喊着让大妖王打死我?”
宋麒:“…………”
南方君子这么记仇的吗!
话没说完,邱长老就来院子里唤宋麒一起上路,三人暂时作别。
*
北都距离龙隐山三十余里,宋麒与邱长老下山快马赶至城中,已是隔日午牌时分。
集市上空无一人,酒店商铺全数打烊,周围错落的民宅也都诡异的宁静,透着不祥的死气。
两人连忙挨家挨户敲门打听,却发现家家户户都没有人在。
宋麒心已经凉了半截,他还没见识过无结契的神龙,难道神龙真会伤人?
但见集市中干净整洁,全然没有降雷打斗的痕迹,宋麒又松了口气,天狼将军应该没来过这里。
就算是没了龙契,天狼将军应该也有解契前的记忆,不会吃主人的同类。
况且龙天性喜静,就算找猎物也会去深山,不可能来闹市袭击一群人。
宋麒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邱何默,邱长老脸上凝重的神色才稍有缓和。
一直走到东城门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宋麒正打算提议去周围深山里寻找,邱何默忽然神色一凛,转身直入身旁一座酒肆之中。
宋麒撒腿便跟上去。
酒肆大堂桌椅摆放整齐,因门窗紧闭,堂中略显昏暗。
宋麒想问邱长老发生了什么,又怕打草惊蛇,只能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
邱何默握住佩剑,对着大堂后门的方向沉声开口:“请阁下出来说话。”
宋麒屏住呼吸看向后门。
不多时,后门棉布门帘被掀开一个小口,一只慌张地眼睛透过缝隙观察堂中二人。
见是一个老道君和一个小道君,门帘被缓缓撩起,一个蓬头垢面地叫花子踏入门槛,低头哈腰拱手拜道:“见过二位道长!”
邱何默审问一阵,看出此人真是个叫花子,该是趁城中无人,偷些酒食享用,恰好被二人撞见。
叫花子怕这些活神仙找自己麻烦,忙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都吐露出来——
“前阵子,城里好多人瞧见一头巨兽在天上飞,好大一头!它经过的地方电闪雷鸣,吓得大伙都往家里跑。
就在几日前,那头巨兽忽然冲进一户人家后院,一爪子勒死一头牛,而后就盘踞在那户人家后院,咯吱咯吱地吃牛,骨头都不吐!那户人家都吓瘫了,跑都跑不动。官府找来弓手,想射杀那巨兽,谁知道,那巨兽就仿佛穿了铁甲一般,箭打在身上挠痒痒似的,吃完牛,又去吃鸡棚里的鸡。”
“官府又把神机营的大炮运过来,这回那巨兽知道躲了,一听炮响,就飞上半空,朝着炮手咆哮一声,那响动,地动山摇,跟着就是一声雷鸣,六驾炮车都被雷劈炸了!”
宋麒听得心惊肉跳,又有点心疼。
天狼将军这得饿成什么样,吃完牛,连鸡仔都不放过,那玩意拔了毛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可见真是饿急了,才来到闹事觅食。
但听完叫花子的回忆,宋麒彻底松了口气,天狼将军只劈炮车,没动炮手,可见对上个主人的记忆还有存留,应该没有伤过人。
邱道长问道:“有巨兽现世,听你所言,它并未袭击百姓,那此城中的百姓都去哪儿了?”
“都去城南了!”叫花子道:“巨兽出现不久后,官府四处寻仙门高人伏妖,各家道长却都束手无策,偏是一位高人恰巧路过,据说是月炎岛江氏宗主,能耐可大了!他让官府将咱们全都聚集在一处,而后造了个大光圈给人围起来,说是巨兽无法进入,待他追捕到巨兽后,再放人出来。”
邱道长松了口气,原来江宗主已经出手了,好在没有无辜百姓遭难。
这叫花子是想在空城中白吃白喝,没想到被两个道长撞见了。
邱道长不是个得过且过的主,一脸凶恶地问了叫花子姓名,要他待店主回来后主动来结账,否则必不饶他,而后却又自掏腰包给了他一锭银子。
二人出门继续寻龙,宋麒提醒道:“前辈,飞龙惯于栖身山洞之中,我们不如去周围山林寻探一番,只要它距离我四里以内,我就会有所感应。”
邱道长对飞龙的了解远少于宋麒,只能听凭他差遣。
二人快马在都北山林奔驰,直到日落,依旧一无所获。
夜里山路难行,邱道长打算回城休息,宋麒却劝他继续寻找:“前辈,飞龙白日觅食、夜晚归洞,此时绕山而行更容易找到它。”
邱道长略有些犹豫,低声开口:“老夫倒是无碍,只是看你脸色很不好,是否有伤在身?切勿勉强。”
宋麒急着见天狼将军,哪还顾得上身上伤痛,强打精神说自己无碍。
二人继续策马绕山而行。
也不知找到几更天,宋麒是真的快支撑不住了,打算下马稍躺一会儿——
忽然间,一股熟悉至极的倔强意识,横冲直撞闯进了宋麒的神觉范围!
“它来了!”宋麒低吼一声,勒住马缰:“前辈!请您退后,离我稍远些,有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天狼将军好像很生气……
第48章
邱何默勒马调头,避开几步, 侧头审视宋麒。
段家窃取驭龙令牌证据确凿, 嫌疑也是最大, 但宋麒也并非全然洗脱罪名,邱何默自然不能完全相信宋麒, 是以只是离开半仗,在一旁盯梢, 以免宋麒御龙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