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扑,蔺从安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怎么想到那样说的?”
郁久脸红地左右看看:“我就是觉得他们那样说你,也太过分了……”
“那钱也不想要了吗?你昨天还为了五十万那样……”
“啊啊啊!不是!”郁久急了:“我是要还债!!还了债才能报名比赛,我,我已经报完了,现在我不要钱了,给我多少都不要……”
蔺从安不知道这一出,皱眉问道:“比赛?”
郁久点点头,想着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老实交代:“青音赛。就是华国青年音乐大赛,是比乐器的,你知道吗?”
第6章
蔺从安惊讶地抬了抬眉。
青音赛他当然知道,两年一届,为国家输送了大量的西洋乐人才。
在青音赛的大项目上拿冠军,在国内的音乐道路就是一片坦途。
今年的青音赛,蔺氏有子公司也有赞助。
在这个全民娱乐的时代,即便是严肃的古典音乐,也有了吸引人的营销手段,不再是大众的欣赏盲区。
近年来,媒体更是青睐这一块,一届比一届更受大众关注。
“你是想去比钢琴?”蔺从安回忆了一下昨天郁久弹的那首《钟》,不得不承认非常好。
郁久认真的点点头:“我想去,我一定要去。”
说罢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是花了五十万买了他的蔺先生,语气不自觉地虚下来:“那个……可以吗?”
蔺从安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可以。”
……蔺先生说可以!
郁久之前最担心的事,莫过于蔺从安给了他五十万,他还债之后却不被允许出去比赛。
但现在蔺先生说可以,他可以!
郁久眼睛都红了,鼻子一酸,抽了一口气颤声说道:“谢谢蔺先生!以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蔺从安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这个比赛,下意识地伸手在他眼角抹了一下。
“做什么都可以?”
“对!”
“那你搬过来吧。”蔺从安又拿拇指蹭了蹭他的嘴角:“不是这里,是我家。等你有空了。”
郁久愣了一下:“好,是说我不用请假吗?”
“如果你喜欢上班,就继续上。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跟我提。”
郁久又想哭了,咬紧嘴唇猛地点点头。
……
第二天一早,大晴天,郁久顶着烈日,背着一个巨大的工具包,跑到琴行门口的时候,小妹刚把防盗门锁打开。
郁久把包一扔,伸手帮吃力的小妹将门顶上去——锁头那边有点锈,常常卡住,需要人给个力。
郁久心情极好,摸摸小妹的脑袋,率先进了门。
他在一家琴行兼咖啡厅工作,两位合伙人买下相邻的两个门面,左右打通。
二层全是琴行,一层大半是咖啡厅,另有左侧一块空地斜插进右边,展示着几台美丽的钢琴。
插进咖啡厅的一角高出地面两个台阶,上面摆着一台雅马哈。
郁久就负责上班时间在那里弹弹轻松舒缓的钢琴曲,营造高逼格,吸引客户买琴。
今天是普通工作日,人不多不忙。开店时间还没到,他先把背来的巨大工具包放到休息室,顺便换了咖啡厅制服,才坐到琴凳前活动手指。
弹了半个多小时以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的来了。
“野蜂飞舞!”兼职的女大学生刚到,连个包都来不及放,见郁久坐到琴凳上就兴奋地扑过来点歌。
“你除了野蜂飞舞还知道别的吗?”郁久笑,但手上还是依着她,开始快速的残影警告。
“哇——一个野蜂飞舞就够我点的了好吗!郁哥的小蜜蜂我永远也听不腻!”
领班大姐走到她身后,屈膝对着她的屁股一顶:“几点了?”
“啊啊啊佳佳姐,别催别催我就去换!”女大学生嗖地一下窜到后面去了。
“佳佳姐。”郁久也打了个招呼。
“哎!”领班大姐低头,小声问:“你前天问的,预提工资的事,我问了下店长……店长好像不太同意的样子。”
说罢她担忧地左右看了一眼:“小郁,你老实告诉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郁久没说话,把一首野蜂飞舞老实弹完,才抬头笑着说:“没事了佳佳姐,真的。”
“……有事要说啊。”
“嗯我会的。”说罢他又起了一首李斯特的《鬼火》,把后厨做小蛋糕的大厨都给吸引过去了。
自郁久来了以后,这是这家咖啡厅每天早上必定上演的剧目。
琴行的老师踩着上班的点儿进来,瞧了郁久一眼,阴阳怪气地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哼,又在这儿炫你的技呢?一个野蜂飞舞而已,你今年都几岁了?任谁练个十年也练会了,每天来回叨叨也不嫌烦。”
这位琴行老师是负责给顾客做推荐的,不带琴行的学生,但也是音乐学院毕业的本科生。她跟琴行老板沾亲带故,很是看不起郁久这样的空降野路子。
虽说给咖啡厅客人弹秋日的回忆之类的曲子,给她干他肯定不愿意,但见郁久得到别人的喜爱,她心里还是不爽。
女大学生第一个呛声回去:“我们当然不如牛老师牛啦,牛老师琴弹得好,牛逼也吹得好,难怪姓牛呢!真是好牛啊!”
牛老师脸绿了。
女大学生还不放过,得意洋洋地甩甩手里的抹布:“牛老师也是秋音毕业的,哪天给我们也表演一个野蜂飞舞啊?我大俗人一个,就是喜欢听这个!”
牛老师真不会野蜂飞舞,闻言气吁吁地上楼去了。
领班也没说什么,等郁久弹完了,就拍拍手示意开始一天的工作。
郁久心中有事,走神的时候给自己弹了八遍梦中的婚礼,弹到领班的佳佳姐都来敲他的头。
他没注意到,在他忙着切歌的时候,有个高大的男人,推门走进了咖啡厅。
是蔺从安。
“老板老板,老板娘就在这儿打工吗?你真的不是被骗了吗?他漂亮吗?身材好吗?”
……身后还跟着一个聒噪的助理。
第7章
小田是蔺从安的生活助理,太过话痨还爱逮着人唠嗑儿,一唠唠一宿。一开始他强行压抑本性竞争上岗,不到一周就原形毕露,蔺从安一开始烦他烦得要命,本来要郝秘书第二天就把人换了,结果人事那边没安排好,硬是让蔺从安又等了三天。
换了个助理以后,蔺从安还老是幻听。习惯了热闹以后,身边太过安静就很没意思,还不如让小田回来给他说说相声。
在郝秘书委屈控诉的眼神中,小田又被调了回来。
他从此有了一个“被总裁赏识”的光环,昂首挺胸走上了人生巅峰,对蔺老板很是忠心。
郁久在弹琴,把理查德克莱德曼轮过一遍以后,又开始梦中的婚礼。
小田跟蔺从安坐在角落,咖啡厅里安静,他不好咋咋呼呼的,就压低声音道:“老板——”
他的气声压太低,听起来像老爸。
蔺从安眉头一皱:“别瞎叫,说。”
“老板,老板娘咋弹这些歌儿捏……我老觉着像在看玛丽苏妇科医院的广告,不孕不育,无痛人流什么的……”
“…………”蔺从安本来不觉得,被他一说越听越像,整个人气压骤降。
他招招手,领班佳佳姐忙不迭地跑过去:“二位有什么吩咐?”
坐在角落里的西装男帅得太显眼,除了专心弹琴的郁久和呆在后厨的员工,全咖啡厅的人都已经轮流达成了“不经意间路过”成就。
蔺从安冷冷道:“曲子太难听了,让钢琴师换一首。”
徐佳佳是咖啡厅的领班。在这个店长神出鬼没到三个月都不露一面的咖啡厅,她还是很有自主权的。
郁久来这儿打工已经半年了,她还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但她略略一思考,就觉得,为什么不答应呢?
“虽然我们家不接受点歌,但是…………客人您想听哪一类的曲子呢?”徐佳佳笑容满面。
“随便,不是这种就行。”蔺从安缓和了脸色。
听佳佳姐传达了客人的意见,郁久诧异地问:“弹什么都可以?”
“嗯,但别太激烈的吧,野蜂飞舞就算了。”
“哦……是哪个客人,以前来过吗?”
“没有呢。”徐佳佳一脸荡漾:“就那边,角落里,长得特别帅那个——”
郁久顺着徐佳佳的手指往角落看过去,心头猛地一跳。
蔺、蔺先生!!
小田:“老板娘看过来了!老板,你是不是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老板你真牛!我觉得老板娘肯定跑不掉了!”
“闭嘴。”
“哦。”
郁久惊得爪子一麻。
蔺先生想听什么?真的随便弹吗?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他咬着嘴唇,脸发红,最后还是起手开了一曲他最喜欢的《水之嬉戏》。
这首曲子是法国作曲家拉威尔学生时代的作品,采用了很多印象派技巧,不像许多曲子那样循规蹈矩,反而如同真正的水流一样变化无常。
似涓涓细流,似飞珠溅玉,似银湖泻波。
因为练了很多年,又是喜欢且常弹的曲子,郁久流畅迷人的演奏吸引了咖啡厅里所有人的视线。
小田:“…………我的妈呀,老板,我觉着,老板娘好像不是骗子吧,哪有骗子这么会弹琴的咧,就老板娘这样的,上天桥卖个艺不是能赚翻了?是不是还得搞个缸装钱……”
“闭嘴!”
“哦。”
随着淙淙水流朝前流淌,曲子来到了一条瀑布边。高处溅落的水花向四周飞散,热烈而透亮。
最终,水流又汇聚到一起,缓缓向前流淌。
一曲终了,咖啡厅里竟短暂出现了一段空白,接着十几位客人自发地热烈鼓掌!
郁久深呼吸一口,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了热烈的掌声。
与他曾经拥有过的万人雷鸣不同,人数稀少,不够磅礴,却是同样的热烈。
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还被凳子磕了一下,然后抿起嘴笑弯了眼睛,向咖啡厅的方向鞠了一躬。
“郁久!”
突然有人在身后叫他,郁久顾不上跟蔺先生打招呼,直起身就往后跑去。
见钢琴师离开了,不少人还遗憾地叹了口气。
与咖啡厅相对的空间属于琴行,两边相通,可以随意来去,但中间有一点装饰隔断。
郁久一过去,就看到了店长的黑脸。
店长是个秃头,神出鬼没,经常几个月不来店里。据说是去神秘的非洲大草原寻找生发秘方了。
他与另一位老板——成叔,是合伙人关系,共同创立了这家琴行咖啡厅。
成叔主要管琴行的事,秃头店长则主要负责咖啡厅。
但前两天,成叔病了,他不得不让秃店长暂时替他管一下琴行日常事务。
今天早上一来,郁久看见一楼摆了一台新的施坦威,他就知道有新客户今天应该要提货了。
因此秃头叫他来时,他一点也不吃惊。
“怎么只有你在?姜师傅呢?”店长视线转了一圈,光溜溜的头顶反射着璀璨的光芒。
“姜师傅上周就去外省出差了。”郁久老实答道。
“那怎么办?!老成怎么办事的,今天新客户要提琴啊!”店长一脸震惊气愤。
郁久这才注意到,跟在店长身后进来了一个黄毛小哥。他戴着墨镜,乍一看酷酷的,一张嘴就露馅儿了。
“怎么回事儿?我琴呢?”——嗓门儿超大。
他们琴行,卖琴的时候有标准流程,会在顾客提琴前调一遍音,以防音准出现问题。
这个工作最好是在新琴到家之后上门进行,但要预约排号排时间。有的人等不及的,就会选择在店里调完,再拉回家去。
施坦威这种奢侈品,成叔也是走了很多关系才拿到的代理权。他们家施坦威能卖出去,但卖得不多。一台钢琴一两百万,买车都能买台好的了,也难怪店长对那个小黄毛唯唯诺诺的。
“小王公子您稍安勿躁,嘿嘿,我们,肯定给您解决!”说罢他一秒变脸,对着郁久竖起眉毛,小声呵斥道:“怎么回事儿?姜师傅什么时候回来?他不在其他客户怎么弄的?”
郁久无辜道:“上门的排号往后推,店里的调律我来。”
“你来?!你会吗你!”店长吼道。
“……会啊。”郁久说罢,在店长的吃人目光下跑去了后面的休息室,扛了个超大的工具包出来,往地上一搁,地板都在震动!
蹲着翻了一会儿,郁久翻出个蓝色硬皮的小本本,双手交给店长,微笑道:“钢琴调律师资格证,我上个月拿到的。”
说罢还朝店长身后的小黄毛笑了笑:“姜师傅手把手教的我,肯定不给您弄坏了。”
店长还在那儿翻来覆去地研究这个小本本,小黄毛倒是上前一步,感兴趣地从头到脚把郁久打量了一番。
“你还挺自信?”他吊儿郎当地问。
“我通过了考试的。”郁久认真答道。
“但这是施坦威!!两百万的施坦威!!”小黄毛突然一声吼,吓得郁久闭紧了眼睛,还感觉有唾沫星子溅到了自己脸上。
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刚走到一米远的地方,正巧目睹了这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