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久浑浑噩噩地举起酒杯,喝完后不住地看蔺从安。
蔺从安拍拍他的背,这让郁久放松了一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陡然变成了有父母的人,郁久心底仍然有一丝隐秘的高兴。
如果蔺父蔺母能一直这样正常,就好了。
话说,蔺先生到底施了什么魔法啊!
小姑姑活跃着气氛,一会儿说两句生意上的事,一会儿问问郁久考试和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看得出她一直关注着。
“你那次直播我看了,可把我乐坏了……小久真是可爱,从安捡了个宝贝回来。”
郁久脸红:“没有没有。”
表面其乐融融的一餐饭吃饭,上楼前,郁久按着蔺从安的提示,对几人说道:“爸妈,爷爷,还有小姑姑……路上慢走。”
蔺母突然呜呜呜地哭起来,转身冲出去,蔺父忙打补丁:“她太高兴了,是的,太高兴了。”
等到几人真的走了,郁久反身大喊:“蔺从安!!你把他们怎么了?!怎么,怎么……”
“不喜欢?”蔺从安转身上楼,郁久跟上去:“不是,就是很奇怪……”
“如果你不愿意叫爸妈,那下次就不叫了。”
“没有!”郁久赶忙澄清:“不是这个,我是说……只要他们对你好,我叫多少爸妈都行。”
蔺从安眼中流出温柔来:“他们也会对你好的。”
郁久知道从蔺先生这儿得不到答案,索性不再问,两人上楼,各自洗漱,郁久还练了两小时琴。
推开窗户,抬头能看见远处群上上方的星,这里非常偏僻,光污染少,又是新月日,群星璀璨得耀眼。
郁久第一次在这里过夜,尽管蔺先生睡在旁边,仍然半天才有了睡意。他刚感觉迷糊的时候,大床动了动,蔺先生起身,出了门。
郁久听见关门的声音后,倏然睁开眼。
彻底睡不着了。
他必须承认,一声父母,给了他很大的冲击。这两声称呼,是他从小缺失而渴望的,只是太难实现,才深埋在心底。
即便蔺父蔺母不是特别的合格,仍旧让郁久心乱了。
他翻了会儿身,蔺先生还没回来,郁久意识到他不是出去上厕所,便在床头柜上摸索,抓住了自己的手机。
他给姜天发了微信。
[郁久:姜哥,你知道蔺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吗?]
……
外边。
蔺从安披着一件薄外套,去了几百米外另一栋别墅。
这里是蔺家人新的住所,被蔺从安强制搬过去的。蔺从安上了二楼,轻轻敲了敲其中一间的门,半晌,屋子里传来一声沙哑的“进来”。
蔺爷爷正坐在一张老式紫檀木桌后,手上盘着一串珠子,桌上的小香炉飘起袅袅轻烟。
蔺从安站定:“爷爷。”
“唉……”蔺爷爷叹了口气:“你满意了吗?”
蔺从安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满意。”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蔺爷爷终于说了一声:“坐。”
夜风轻轻吹过,蔺爷开口:“你这样,是把我们的心往脚底下踩。”
“别这么说。”蔺从安道:“有得吃有得喝,还有什么不满足?是你们教会我,只有拥有了权利,才能让你们学会基本的尊重和理解。”
蔺爷爷一时哑口无言:“我们是为你好。”
蔺从安笑了:“我知道,我做的也是为自己好。我看爸妈也很快乐,我自己也很快乐,非常好。”他又说:“爷爷,是时候想开点了。否则……”
蔺爷爷打断他:“我知道!……我叫你来,就是想问你最后一遍。你把你爸爸逼成这样,我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也管不了什么了。”
他顿了顿:“我只问一句,你真的决定了吗?”
微信:
[姜天:哎哟郁久,稀客!你还问这个?当然是忙着秀恩爱了!]
[郁久:……]
[姜天:你家蔺总现在唯一的人生信条就是秀恩爱,整天兴风作浪,我佛了]
[姜天:你不知道吗?你现在在圈子里可有名了!]
[姜天:哎可惜我不能讲,讲了蔺从安要剁我狗头]
[郁久:…………]
你为什么这么自觉地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郁久坐起来啪啪啪地打字:
[郁久:你悄悄告诉我,我肯定不说出去。今天我跟他回家,他父母对我毕恭毕敬的,我就想知道怎么了。]
[姜天:喷了]
[姜天:牛还是蔺总牛]
[姜天:你不觉得很爽吗?]
[郁久:担心多一点]
姜天那边陆陆续续输入了一会儿,蛮久才发来一长段。
[姜天:你们这样也蛮好的。我悄悄跟你说。久安是蔺从安的一言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给你转股份的事,如果不是你不要,那差点就办成了。他爸他爷爷吓坏了,趁着手里还有一点势力,成天跟久安捣乱,就想找机会介入进去,挣一点发言权,毕竟这是自家大孙子的公司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姜天:他们不仅蹦跶,还说你坏话,见蔺从安虽然毁了他蔺家江山,但转眼分分钟又能打一个,更不甘心了,又老话重提。你家蔺总为了绝后患,忙着砍他爸他爷爷剩下的手脚,全商圈都知道他六亲不认哈哈哈!]
打字到这里,姜天大概觉得烦,直接发了几条语音。
郁久点开听了。
“他爷爷老了,他爸能力不行,斗着斗着就被彻底斗哑巴了。后来没话说,跑到公司来闹,被蔺从安当着全公司的面儿打脸,说他们管不了他的感情生活和后代问题,再这么关心下去,他就不干了,把公司卖掉留点吃饭钱,其余全部捐给希望工程,给他们全家下辈子积点德!”
“哇靠,多么劲爆,全公司上上下下,当时还有几个合作方在场,他爷爷脸都绿了……”
“如果放在以前,他爷爷肯定不信的,但之前蔺从安刚刚发疯似的把集团拆分了,还想把公司送给你,你又是个搞艺术的,不看重这些……然后他家人灰溜溜地跑了。”
“反正是这么个大概,蔺总一边捞钱一边视金钱为粪土的做派彻底征服了广大合作商,大家都觉得他要做的项目肯定有质量保证,不会为捞钱搞豆腐渣工程……哈哈哈就因为这个反而多谈了几笔生意……”
“不知道他之后又私底下跟他爸说了什么,反正是给好处加威胁,逼他讨好你吧。”
“你家蔺总真有意思!”
郁久听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蔺先生这段时间超忙,他还以为是感情淡了,哪能想到还有这种事。
蔺先生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呢?
郁久觉得蔺先生对他的依赖太少了,但又觉得窝心,他们俩在一起,仿佛一直是蔺先生考虑的比较多。
郁久迷茫了一会儿。
外边传来细微的响动,郁久赶紧把手机搁在了床头柜上,躺下装睡。
蔺从安走进来,郁久感觉他在自己这边停下,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到自己那边,躺回了床上。
郁久心里纷乱,却很快睡着了,第二天醒的时候已经不早。
他坐起来,发现蔺从安不在。这边结构他很陌生,把手机拿起来想给蔺先生发个短信,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蔺从安从门外进来。
郁久瞪大了眼睛!
蔺先生,竟然,穿了一身中世纪贵族的衣服!就是那种历史课本上,油画上,经典的……
“啊!”郁久大叫,跳起来就低头想看蔺先生有没有穿白丝袜,蔺从安一把接住他:“小心!”
郁久趴在他肩膀上,遗憾道:“为什么没有穿白丝袜!”
“太丑了。”蔺从安把他放到地上:“给你也准备了,生日快乐。”
生日!
郁久激动,所以特地把他带到老宅,就是为了搞一场中世纪换装趴体吗?!
女佣们鱼贯而入,穿着电影里才有的欧洲女仆装,连发型和衣服材质都挺像真的,郁久简直惊了,这不会是从影视城租回来的吧!
郁久兴奋地脸都红了,被簇拥着进浴室梳洗,然后让女佣们帮忙套上一件件繁复的里衬外衫。
“蔺先生!”郁久在房间里喊:“你不戴假发吗!”
就是那种,卷卷的,宫廷假发!
蔺从安:“……”
有女佣给郁久弄头发,非常不中世纪地用了卷发棒,暂时地让郁久变了身。又拢了后边的头发,长长的丝带系了一个蝴蝶结,垂下来。
郁久装扮好,抖抖褶边的大袖子跑出来,雀跃着心情跟蔺从安下楼。
“哇!”不知道什么时候,外边变了样子。
现代化的电器和家具全被收了起来,摆上了各种中古风的柜子和装饰。郁久趴在栏杆上,看着庄园内外,真的有种穿越的感觉!
他顺着楼梯慢慢下去,二楼休息室里的钢琴已经被摆在了一楼大厅中央。
蔺从安说:“我发了邀请,今天晚上,在这里召开你的独奏会。所有人都要穿这样的衣服来,不合格的别想进来。”
郁久笑出来:“都是你生意上的朋友吗?拦在外面会不会不好?”
“不全都是。”蔺从安:“而且他们不敢不穿。”
蔺从安心说自己的请柬附带了一份注意事项手册,要是哪位真当没看见,就是打他的脸,那趁早滚蛋得了。
“那都有谁?”
“姜天他们,几个关系好的合作方,还有我们公司的高管和中层。”蔺从安道:“所有员工太多了,会把草坪踩秃。”
“他们知道是我的生日吗?”
蔺从安和他一起走出大门:“知道,你的生日会兼独奏会。”他又补充道:“你朋友那边,我们可以改天再请。”
郁久摇摇头,表示已经可以了。阳光洒在头顶,晒得人热辣辣的。
郁久回头,一手扬起,一手虚拢在胸前,鞠躬道:“谢谢我的国王大人,一定为您奉上精彩的演出!”
……
杨述对着镜子系好领结,手机响起。
他接通,听见助理问他有没有准备好,接他的车已经到了。
镜中的人眼下有些青黑,穿着花哨的中世纪宫廷服装,愈发显得脸色苍白。
但他并不在意,挂断电话后,按部就班地做完准备,上了车。
“杨述老师!”坐在副驾驶的女性转头看他:“今天你好帅啊,我一直很喜欢你,回头给我签个名吧?”
杨述微笑:“好啊,小李对吧。今天多谢你,我挺喜欢郁久的,但他一直不开演奏会。这次机会难得,麻烦你了。”
小李连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蔺总说可以带同伴,但我本来没人同行,所以你来一点也不麻烦的!”
“那就好。”
杨述和小李寒暄完,看了一会儿车窗外的夜景,手机不断闪着新的消息。
他点开,又是经纪人。
[记得找机会跟他单独谈谈!把我之前教给你的话跟他说,别的话少说!公司交代的,你做好了,明年的巡回肯定给你安排]
[不然,机会真要让给别人了!]
[你也别把他当竞争对手,他自带流量,背后又有人,跟我们混的不是一个路子]
[如果他强硬回绝,你就套套话,看是不是跟其他家有合作意向了。记得录音,要是他失言,也能蹭个黑点,不算白去了。]
[听话。]
[按说好的做事,知道吗?]
“杨述老师……杨述老师?”小李说了什么,见杨述没反应,又叫了几声。
杨述回过神来:“嗯?不好意思走神了。”
“没什么啦,就是问问老师晚饭吃了没,我带了些小蛋糕,老师要不要垫垫肚子?”
杨述本想回绝,却突然犹豫了两秒,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很普通的小蛋糕,偏甜,却很好的抚慰了杨述隐隐作痛的胃部。
车开了很久,终于到了蔺家的庄园。
杨述看着眼前梦幻的场景,呆愣片刻,忽然自嘲一笑。同人不同命,大抵如此吧。
宾客们全都穿着华丽的欧式宫廷礼服,有的拿着蕾丝扇子,有的拄着手杖,在庄园草坪上热络地交谈。
杨述和小李穿过草坪,周围环绕着欢声笑语。
悠扬的弦乐重奏将这座庄园染上了更加复古的色彩,恍惚间,杨述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回到了过去的异国。
晚上八点,郁久的独奏会准时开始。
蔺从安托着郁久的手,像一位骑士一样,领着郁久从楼上一步步走下。在众人的掌声中,他将郁久送到了钢琴前。
郁久穿着红色的礼服,众星捧月中,宛若发光。
没有多余的介绍,他坐定后,便开始了倾诉进所有情绪的演奏。
激昂者如风暴,如电闪雷鸣。温婉者如梦境,如少女低喃。叙事曲、圆舞曲、谐谑曲、玛祖卡……
郁久弹的全都是肖邦,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感觉腻味。
多变,浪漫,肖邦拥有无数令人惊喜的面,即便不懂音乐的人,也能感受其中的美。
杨述站在人群之后,恍惚地听着这些曲子,神游天外。
弹得很好,年轻,激情,浪漫。
他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半小时后,中场休息,蔺从安和人寒暄,郁久找了个借口去了大水池边换换气。
大多数人是冲着蔺从安来的,没有人上来搭话。
月下的水池,反射着粼粼波光,在肖邦还活着的年代,看到的也是一样的月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