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宣:“……”
他刚刚帮了两卡车的倒忙,没他掺和说不定金鹏不用拔毛儿。
孔宣掐破指尖,飞快地在龙渊肩上画了个符,正是之前蓝岛上龙渊拍在金鹏背上用于窃听的那种。
“你的真身方便隐藏,去盯着他。”
“你让我去盘他?!”龙渊用夸张的口型质问,连眉毛稍都写满了不情愿。
他心里也清楚一个人身上藏只小鸟和藏条小蛇究竟哪种更安全,就是感情上接受不了,万一被误食呢?
“行吧,卧底这么危险的工作当然得我来,你呢?不许乱跑,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回来接你。”龙渊像小时候那般,有样学样地在孔宣肩上也画了个符,“放心,我不会让小舅子乱来的!”
孔宣心道,我是让你去帮忙不是捉奸好吗?
荒诞混乱中,孔宣倏地感觉身上一轻,龙渊已然化成拇指粗细的一条苍青小龙钻进他的袖管,顺着胳膊内侧凉丝丝地蜿蜒而过,故意沿着锁骨兜了个圈再绕到背后贴着脊椎一路蛇行下去。
钻出裤管之前,这货还不要脸地环住他的脚踝,像个闹着玩儿的奶狗一样给他咬了一圈的牙印儿,这才贴着地皮嗖地朝金鹏溜过去。
孔宣方才被他撩拨绷紧的神经甫地一松,狠狠地打了个激灵。这个混蛋玩意,怎么一到他手里就给养歪了呢!
养歪了的混蛋玩意钻进金鹏裤管,照着他脚脖子就是狠命一口,惊得金鹏险些从椅子里蹦起来。
好在这一哆嗦刚好跟梅姑娘挽上他的手臂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色狼被美女的直流电击中,金鹏随即嗅到了熟悉的储备粮味道。
“先生里面请,”梅姑娘的声音腻得像糖水里化不开的蜜,同时传入龙渊和与他共享听觉的孔宣耳中。
按说人生百态,声音也各不相同,但这女鬼的嗓音莫名有种不和谐之感,说不出哪里和她本人不搭调,像一出蹩脚的双簧。
金鹏被她勾着一边手臂往楼上带过去,身体僵成一块棺材板儿,连挂在他脚踝上的龙渊都感觉到了,心说你挺尸挺得还真专业!
他做社会精英打扮,穿了身中规中矩中等价位的毛呢西装,可一张武夫脸有些出戏,反倒看起来像是轮到死了才混到一身平时不会考虑的板正好衣裳。
金鹏佯装好奇地问,“刚刚那是什么味道?真,真好闻——”
“香水儿呀,”女鬼王娇笑,声线勒得很细,“喜欢就好,我那儿多得是。”
他们跟着梅姑娘来到四楼,这里是专门招待贵客的地方,布置艳俗且奢华。
进了其中一间屋,梅姑娘反身掩上大门,拈着手中金羽毛的细柄朝脸上扇了扇,“先生真豪爽,这么好的东西都舍得拿出来。”眼神里却分明在问,别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吧?
“这玩意是给我陪葬的,一直没舍得用。”金鹏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踩着松软的织花地毯走到窗边向外眺望,地毯上绣着一簇簇盛放的殷红彼岸花,窗台上也摆了几丛。
这里风景不错,甚至还能看到高悬天际的一道长河,“梅姑娘喜欢,就很值得。”
他话音刚落,脚踝上刺痛一口,险些没绷住情绪。
龙渊用尾巴尖儿在他腿肚子上写:替英令咬的。
替你妈蛋!老子逢场作戏,你却公报私仇。
梅姑娘像是被取悦了,掩唇一笑,走到桌边开始泡茶。那一壶茶咕嘟咕嘟滚着,却不见半点蒸汽。
她舀了一盅递给金鹏,“先生尝尝,我这儿的茶可是冥府里唯一的活水冲泡,外面那些个都没福气喝到。”
金鹏把玩着茶盅却不着急喝,“梅姑娘这里有酒么?”
他忽地左脚一颤,险些跪倒在地。艹!你他妈还咬?没完了是不是!
梅姑娘也是一惊,赶忙上前搀扶,“先生怎么了?”
“脚软,腿麻。”金鹏咬牙,攥拳用力往腿上一通乱敲,反给龙渊流窜着又咬了好几口。
龙渊:你哥还在外面,喝个毛花酒!能不能赶紧说正事儿,他路盲易走丢你不知道吗?
金鹏无语,对这种单向沟通颇为无奈,仿佛自己成了哑巴,无法做任何辩解。等这事儿过去了再跟你算账!
暗香馆外,孔宣已经随着杨六斤走到正街上,听见龙渊那边的对话眉心微蹙,他大概明白金鹏为什么要酒喝。
杨六斤以为她在这种地方弄丢了自家男人心情不好,转了个话题说,“翠花妹子打算去哪儿歇息?这片儿客栈宾馆没有两千币以下的,要不到别处看看?”
他清楚二人的骨币都带在男的身上,这小女鬼孤单一人、身无分文倒是怪可怜的。
“鬼市那边有一千的,再便宜就得往下走了,要是胆儿大不怕吵咱就去十以外,有几十币一个的床位……哥先请你吃点东西怎么样?”
十以外,是冥界对下八层的称呼,那里紧邻地府再教育基地,满耳朵都是哭喊哀嚎,腥臭熏天,堪比恐怖片现场。要不是走投无路,鬼都不去。
杨六斤当年因为写松竹CP被大佬卸了一条腿,之后逃到十以外躲过一阵子,对那边印象深刻。
孔宣满耳朵都在关注馆里的状况,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无意识跟着杨六斤往前走,颇有些失魂落魄。
那边关于讨酒喝的话题被打断,梅姑娘像是忘了客人的要求,将话题引到别处。
茶盅依然捏在金鹏指间把玩,像个稀罕的古董被翻过来调过去地摩挲观察,里面清澈的茶汤氲出一层混浊。
梅姑娘的目光逡过来,“趁热喝,凉了可就不香了。”她说着将一只手搭在金鹏肩上,“先生不想早点歇息吗?”
语气中的娇嗔略显敷衍,倒是透着几分急切,好像卖的比买的还着急。
“开黑店不好吧?”金鹏抖腕将茶汤往桌上一泼,蒸腾出一团迷雾,“孟姑娘,或者叫你……孟阿婆?”
女鬼王的表情有一瞬尴尬空白,遗憾且心疼地看向空茶碗,“哎呦呦,就算金叶子也只卖这一碗,可不续杯哦!”
她的声音剥去伪装,像是涤掉糖霜的果肉,露出干瘪和苍老,脸上的皮肤也如烧化的烛泪般堆叠下来,冷凝成褶皱和斑纹。
芳华妙龄弹指间暮景桑榆,令人唏嘘。
孟婆!奈何桥头灌迷魂汤的内老太太?
龙渊心说,冥府的孟婆滴酒不沾,众人皆醉我独醒,难怪金鹏拿酒来试探她,这呆瓜还没傻透嘛!可他怎么会怀疑到梅姑娘就是孟婆?好端端送生的一个老婆婆居然出来开暗门当鬼王?
“奈何桥唯初一、十五的子时断行,”金鹏看着满屋满眼的彼岸花,“想不到您老还有这种兼职,有点儿为老不尊啊!”
“秃毛的崽子懂什么!”孟婆表情上有些不屑也有些执拗,“要不是老娘我赚外快供养着,这冥府早变鬼窟咯,连勾魂使的差旅费都支不出!”
“你们又是上三界的哪路神仙?不是只有那些活人才是你们眼中心头的小宝贝儿么,下水道堵了才想起我们这条阴沟来?”
金鹏已经在冥界盘桓有日子了,这里什么情况他大致了解,冥主的存在感还没有花魁高,鬼王们懒得管的地盘他才勉强管管,地府公务员待遇还不如成天卸胳膊卸腿的职业/打手……一言难尽!
可这些都是冥界的内政,人家首席执政官不吭声,他们这些维和部队没理由冒然干涉。
跟异监局在人界捉妖拿鬼两码事儿!
金鹏摆出白龙鱼服的公干姿态,不失谦恭道,“我来是想向阿婆讨个治病的药方,顺便打听一个人。”
说是顺便,语气倒郑重得有些沉涩,他多方探寻过英令的行踪,对方却仿佛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殆尽,连片可溯的鞋印都没留下。
“不如我先向你打听一个人。”老太婆提起剩茶往金鹏裤腿上哗啦一泼,“老娘打这世上死人就开始在冥府送汤,鬼见得多了,还没谁能在我鼻子底下藏住人味儿!还不滚出来——”
其实听见那一泼水声,孔宣心里便咯噔冻住三分。孟婆汤,这玩意能让魂魄忘尽前尘,万一龙渊兜头呛进去一口会不会就又不认得自己了,说不定连小助理是谁也顺便忘了?
他的确没有想到梅姑娘会是阅鬼无数的孟婆,竟然将人魂尚在的龙渊送到了对方鼻子底下。
但紧接着,像是猜到他担心什么,又善解人意地给出安慰一般,龙渊应声,“邻里邻居的,我要是小气点儿把整个东海泼回来,您这儿可就真成下水道了。”
龙渊早在听见孟婆那句“你们”就有所准备,只是留了半分侥幸没有立即蹦出来,因此这一泼他有九成半的防备,没等茶汤溅上金鹏裤腿便嘭一声化出形来闪到旁边。
于是眼下脱掉皮鞋往外倒水的就只有金鹏一个。
“您老也不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吧,”龙渊对那直勾勾的鬼瞪有点儿过敏,后脊窜起小阴风儿,“开个玩笑而已。”
孟婆却半分也没有挪开视线,甚至还朝他走近几步,眯起眼睛细看。
“是你?真的是你……哦呦,你这是第十次来了吧?没错没错,我肯定不会记错,记错了谁也不会记错你!”
“不容易啊不容易,这回可终于长成大人了,就是还不待见我的汤!”
“之前你一点点个的时候就不好哄,说什么都不肯喝,非赖在我的花田里要等什么人……”
“等什么人啊!没喝我的汤你不是一样想不起来!”
“小倔种!”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肉乎乎的一团大,三岁还是五岁来着,华服宝葬可惜是个蜡头命……那时候我还心软着呢,让你一等就是小一百年。”
“还有你十几岁那次,一板一眼地自称孤王,想暗示我不能逼你喝汤……哪有孤王这么落魄,做鬼还得睡大街,真是‘孤’王不假!”
……
“你说你到底等谁呢?我看再等不来都该着魔了!”
跟着杨六斤走在鬼市集大街上的孔宣突然顿住脚步,神情怔愣了好一阵,抬手按住胸口,整个人蜷缩着蹲跪下去。
第89章 089
龙渊的确没想到骗个鬼还能碰到熟人,心中一顿万马奔腾。
前面的九世他怎么死的怎么埋的自己并无印象,突然给这老太婆有鼻子有眼地抖落出来竟不知作何反应。
好像顺利长大的人听说自己出生时难产,凶险到差一点无缘人世,但不记得了,也就无关痛痒。
惊诧过后,龙渊紧接着还有些沾沾庆幸,你看,我家明王殿下在思过崖受苦的时候我并没有无知无觉地安享荣华,也没有完完全全地忘了他,这种“有难同当”居然产生某种聊胜于无的安慰,心说,渣男这种黑历史我可以没有!
待这一堆念头排着队挤过脑洞之后,龙渊幡然意识到,孟婆刚那段啰里啰嗦孔宣也能听到。
跟着,他一边耳朵里就响起了杨六斤的鬼叫,“你这怎么了呀老妹儿!能自己起来不?赶紧的我给你叫个140吧——”
4你个大嘴巴!孔宣恨不能把他两条腿掰下来塞他嗓子眼儿里。“滚!”
杨六斤只当这姑娘是给渣男气急了厥过去,赶忙伸手过来扶,被孔宣啪叽一把拍开,打得还巨疼。
孔宣按着心口缓了缓,自己摇晃着站起身来。
什么糟心的锦鲤,假的吧?他发誓下次再去九重天,一定给佛祖家的莲池放水,一条鱼也不留全部养成乌龟!
乌龟吃进去还大补呢,那吊命的锦鲤就给他吊出这么点儿早夭的富贵命,连成年都活不到。
三五岁的人类幼崽才多大,也就大腿高?
孔宣对比了下,应该跟小青龙刚刚化形的尺寸差不多,那时的崽崽乖软得像条虫,出门攥他衣襟寸步不离,夜里睡觉还会做噩梦往他尾羽里钻。
倘若孔宣需要独自处理些什么事情,他就一动不动蹲在殿前的石阶上眼巴巴等着,有时等太久了会直接睡倒过去。
现在告诉他这么小的崽崽就做了流浪小鬼娃,睡在彼岸花田里不肯走,一直在等他……很多很多年也不会有人提着尾巴把他丢回床上,有点扎心。
那边龙渊干笑了两声,“心怎么这么软呢!我都不记得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对孟婆说的,其实孔宣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叫他别不好受。
还真挺不好受的。
被他忘了的时候会不好受,被他记着的时候也会不好受,大概这感觉就叫“患得患失”。
孟婆四平八稳往榻上一坐,折了枝干枯的花茎点燃递到唇边吸,“说说吧,讨的什么药方寻的什么人,别绕弯子,这里有的是手段听到真话。”说完朝二人轻轻吐了一口白烟。
“以前只知道婆婆会煮迷魂汤,不知道您还会下迷/幻药。”龙渊也不客气地坐下,“刚在下面你动过手脚,不冤枉吧?”
孟婆脸上皱纹一僵,不安地滚了下眼珠,“怎么着,不下药还真等着让老娘服侍你们这帮小色胚啊!”
“下的什么药?药是哪儿来的?”龙渊追问,他直觉那东西跟释迦中的蛊毒异曲同工,说不定是相似的配方、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