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没留意,想也不想就把上面那张捡起来打量,只见相纸边缘略有些泛黄,潮晕却是没有的。松了口气,程默又看到应旸手上拿着一张折了两折的相纸,展开之后是彼此都极为熟悉的场景——
B市一中。
三排身着校服的学生在教学楼前齐齐站着,脸上的笑容和当日的暖阳一样明媚,校领导和各科老师坐在最前头,程默和应旸一前一后立在正中央,和现在比起来,当时的模样无疑十分青涩。
是他们的毕业照。
相纸的折痕把全班几乎三分之二的同学摒弃到画外,只剩他们和周围一小圈人完美装进相架里,藏在程默妈妈背后。
假如程默愿意,偶尔还能透过妈妈的轮廓触到应旸的脸。
——刚开始他的确会这样偷摸着过一把瘾,后来在妈妈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中他再不敢这么做了,只把相框摆在床头远远地看着。
再后来,他让自己刻意忘了这事。
以至于眼下被应旸捉了个现行,他都一时想不到辩驳的借口。
“你还留着这照片呢。”应旸以为就凭程默的决绝程度,他能把毕业照和电话卡之类的通通扔在B市。
“……嗯。”
“留着干嘛?”藏后面,又不看。
“就……纪念老师,不行么。”
“纪念谁?”应旸怀疑自己听错了,掏掏耳朵,斜眼瞪他。脸上写满不高兴,和“我劝你最好想想清楚”几个大字。
“你……”不等应旸阴云转晴,程默又蹦了几个字出来,“你知道的。”
“靠,我不知道!”
程默张了张嘴,抢回照片,跟捣毁证据似的重新往相架里塞。怕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把照片撕了,应旸由着他去,也不担心他不说。
果然,程默顶着他虎视眈眈的目光,没多久就撑不住了。
“我就是舍不得。别的东西都没带,”像他偷偷和应旸换过的课本啊、试卷啊,等等,全留在家里了,“就这一张照片,怕看见了会想,又怕不小心弄丢,只能把它藏起来,藏到妈妈后面。”
“舍不得谁,想谁?”
程默恼他非得这么逼自己,暗恨着抓抓被子,又泄了劲。眼神底气十足地指责他明知故问:“……你啊!”
“傻不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应旸餍足之余又难免心疼,“和我在一起怕被妈妈骂,把我藏她后面就不怕了?说不定她更不喜欢被我成天盯着后脑勺看呢。”
“那、那我这不是想明白了嘛……”
应旸看了他一阵,把照片叠放起来,收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打算明天再拿去过塑。做完这些回头,眼见程默正揪着蛋蛋的耳朵来回拨弄,应旸好心把它解救出来,拍拍屁股赶到一旁,又捏了捏程默的手指尖让他看向自己,认真地说:“我原谅你了,程默。”
“……啊?”程默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我说,我原谅你了。”应旸说话远比他爽快。
眨巴着眼睛愣了许久,程默总算想明白应旸指的是什么,勉强笑了笑:“好突然。”接着又是久违的客气,“谢谢。”
这是什么反应,好像还不高兴?
应旸决定不去多想,微一挑眉:“光说说而已啊?”
程默这回特自觉地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
接着不等坐回去就被应旸顺势拉到腿上:“过来。”把他团在怀里抱稳,应旸摸来手机,点开相机的前置镜头,调好角度,“笑一个。”
程默茫然地看着镜头。
怎么忽然就要自拍?
“拍张好的,打出来把毕业照换掉。”应旸嫌他一到关键时候就犯迷糊。
旁边还围着那么多人,不好,凭啥让他们白占这个便宜。
“……噢。”程默赧然地摸摸鼻子,这个小动作恰好被应旸捕捉下来,包括之后故意把他亲到满脸潮红,甚至于眼尾濡湿……通通存有画面。
最后两人上完厕所,安安分分钻进被窝,应旸揽着他一张张地筛选照片,不时指着其中的影像笑他:“知道你这表情叫什么吗。”
“什么?”程默只一眼就收回目光,不是很好意思去看。
“高潮脸。”他越羞,应旸就越爱逗他。
“……应旸!”
“哎!放下枕头——”
于是挨揍也怪不得程默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的鬼点子还是很多的嘛,旸哥表示还要继续挖掘,真是我的宝藏男孩。(撒糖以后评论反而少勒我不依我不依!撒泼打滚窝着等窥屏——
第62章 Chapter 62
密不可分地抱在一块睡到天亮,程默咕哝着被蛋蛋用爪子摁醒。
前天夜里大敞的窗帘由于感光黑科技而自动拉起,程默掀开眼皮转身,试图越过应旸肩头看向床边的闹钟。
“嗯……”
谁知他一个没稳住,下巴眼看着就要磕上那块硬骨,继而咬着舌头,所幸应旸恰在此时翻身躺平,把他稳稳垫在结实的胸肌上,哼都不哼一声。
程默倒是吓出一身虚汗,登时清醒了,一看时间:十一点。
又睡晚了。这两天作息都不正常,怨不得蛋蛋忍不住来叫他,看来今晚得早点上床才行。
殊不知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做主。
吸铁石似的一前一后贴着洗漱完,程默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出去给蛋蛋加粮,看它埋头在那儿狼吞虎咽,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小可怜都饿坏了。
然后又捂着咕噜直响的肚子:他也饿坏了。
应旸早在他守着蛋蛋的时候就先一步下楼把早餐准备上了,等程默步履虚浮地飘进厨房,枕到他肩上,烘烤酥脆的黄油土司已经初见雏形,浓醇的奶香直往鼻腔里钻,简约的家庭厨房霎时化身商区里的高级烘焙工房。
馋得人口水都要流出来。
听见程默在背后吸溜,应旸慌忙递了杯蜂蜜蛋花羹给他,同时不忘数落:“叫你什么饮料都不买,只能先喝点这个垫垫了。”
“一会儿出去找家接地气的超市吧,实在买不下手。”程默先一步把他的话堵死,“看着你买也不行,要是刷出一串零来我眼睛都要疼的。”
“……行吧。”应旸哭笑不得。
给土司翻了个面,再烤上一阵,起锅,盛到掐金丝的盘子上,用料理刀对半切开,端到餐厅:“吃咯。”
就跟牢头放饭似的,程默欢呼一声,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切口处流出来的溏心两眼放光。
“有没有这么饿。”
程默拿纸巾裹住土司的一个尖角,边吹凉边点头:“昨天那么晚睡,等于多饿了几个小时,晚餐的能量早就消耗光了。”
“那也慢点吃。”
程默装听不见,喀呲就是一大口。
温情脉脉地吃完早餐,恰在应旸把杯盘放进洗碗机的空隙,程默搁在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显示联系人是“师兄”。
程默下意识瞄了应旸一眼,扔下句:“我去接个电话!”接着就踮着脚溜进最近的房间,摁下接听。
“喂?”
“小默,吃饭了么?”
“刚吃了早餐。”师兄一般心情好的时候都喊他“默默”,只有当碰上相对正式的场合或者严肃的时候才会这样叫他。
程默忽然有些不安。
“这么晚?”林静泽愣了愣,又反应过来,“噢对你在放假。哎……真羡慕。”
程默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揪了揪睡衣下摆,问道:“师兄,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受他提醒,林静泽想起正事,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先起身把门关好,才一边看着电脑显示屏里的档案,一边斟酌着说:“我想先问你,你和应旸现在是怎么个意思。”
程默终于意识到师兄之所以找他,原因无疑和应旸有关。
可他一时还摸不准林静泽的想法,于是只挑拣着回:“就……之前蛋蛋不是生病了嘛,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然半夜找去了医院。第二天出院以后他送完我们回家就走了,你知道的,我本来也已经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结果蛋蛋晚上又闹着不肯吃东西,我,我就只能帮蛋蛋给他打了个电话……”
听他说得这么支支吾吾,林静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心虚了程小默。”
“哪、哪有。”程默不认。
林静泽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问:“你们和好了?”
“……嗯。”
“好吧,是我动作慢了一步。”林静泽近乎自嘲地叹了口气,又很快振作起来,“既然这样,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听起来可能会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你先想好要不要知道,要的话我再继续。”
林静泽不愧是程默师兄,话虽客气,实际却同样没给他留出拒绝的余地。
“你说吧。”程默知道他是关心自己,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挑拨离间。
“我查了应旸的VIP档案,他没失忆。”林静泽单刀直入,开口就是重点,“但头部确实受过击打伤,伤在皮肉,没有损害脑神经。他是在急诊科处理完伤口以后再转入神经内科的。”
“噢。”程默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还好么?”
“其实……我早猜到了。”程默慢慢坐到床上,透过新换上的玻璃看向窗外江景,“我们昨晚聊了很多,他大概知道以前的事了,也……原谅了我。”
“大概?”
“……嗯。”
“最重要的那个你还没说?”
“没。以后……再提吧,找个合适的时间。我现在还有点怕。”程默心想,他要等再有把握一些的时候才说,到时即便应旸知晓了一切的真相,或许也不舍得和他生气。
“怕什么。”
“怕他误会我呀,也,也怕他骂我蠢。万一他觉得就这么大点事,不至于让我害他等上七年怎么办,”
“这只是你现在的想法。”听他这样说,林静泽明白他是真的想通了,走出来了,他为此感到欣慰,也终于对应旸打消了成见,“你们都没有错。假如你当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和他在一起,面对家庭突如其来的变故,你们未必能处理得比现在更好,到最后,也许真的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嗯。”程默也是同样的想法。
“相比之下,冷处理确实是最好的办法。而且你们也证明了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你怎么忽然就帮着他了。”
“哪有?”
“有,我都听出来了。”林静泽说他们这样就挺好,分明就是没意见了,没意见就是对应旸挺满意呗。
“那就当是吧。”不等他追问,林静泽干脆主动交代,“前两天在宠物医院的时候,我看见他来了,还赶不走,怕你受不了刺激,我就让他多少顾念点旧情,他一开始说没那种东西,后来估计是见我想揍他了才解释说‘没有旧’。假如他说得是真的,我想我再没有什么立场反对。”
还有这一出。
程默心里酸酸胀胀的,自问他究竟何德何能啊,世界上居然还有两个这么好的人真心待他。
“那幸好没动手呢,你打不过他。”怕林静泽笑话他矫情,程默强压着哽咽笑说,“凌主任也打不过。”
不能只师兄关心他的感情生活,有来有往才是亲师兄弟。
“呵,凌寒也打不过我。”既然被他撞见过,林静泽也不避讳谈起,“那天多半就是他报的信,我去找他算账了。”
“下手轻点啊,别把我嫂子打坏了。”
“程小默你等着,过几天我再把你提溜出来。”
“嗯。”
“好了,不打扰你们,拜。”
“拜拜。”
挂掉电话以后,程默看着窗外的江景兀自出神。
对于应旸假装失忆这件事,他虽然早有怀疑,但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现在师兄不顾医院的规定,把证据送到他手上,他难免惊出一身冷汗。
不是出于可能会被应旸暗中报复的恐慌,而是后怕。怕万一他没用这种法子接近自己,他们也许就要继续错过了。
从七年前他独自一人走上岔道的那刻起,他以为他们再也没法回到原点,遑论还能冰释前嫌,重新获得更进一步的可能。
对此,程默心里更多的是感激,感谢应旸没有放弃,无论他的初衷是什么,他们如今也算是殊途同归。
所以……
敞开心扉,尽情去爱吧,程默。
他值得。
程默在屋里聊得火热,应旸收拾完出来也没闲着,假装不经意地路过门口听了一耳朵,发现程默是在和林静泽说话后抄着手机往沙发上一倒——
Ying:你家那小谁又找我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对方有了回复。
零:你的档案有被其他科室查阅的记录。
表达很含蓄,应旸却看明白了。
Ying:知道了。
Ying:没事。
零:[拍肩]我拿他没办法。
应旸笑了笑,还有闲工夫给他支招。
Ying:走心试试。
零:……[鲜花]这样?
Ying:孺子不可教也。
零:[微笑]
零:他叫我了,回聊。
应旸刚一收起手机,程默就开门出来,眼皮粉粉的,看着特别可人疼。
“谁的电话,说这么久。”应旸明知故问。
“师兄。”
“哦。”应旸正等着他质问自己。谁知程默竟然和蛋蛋一起上了沙发,并且先一步抢占了他的怀抱,热乎乎的脑袋径直往颈窝里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