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叶斯闻言挑眉,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眸中是货真价实的惊讶。
何修很严肃,严肃中还带着一丝紧张。
叶斯盯了他片刻后忍不住扬眉笑了,一抬胳膊勾住何修的脖子,吊儿郎当地说道:“你叶神的人生字典里还有个怕字?笑话,也不出门打听打听,我皮卡丘是谁。”
“我挺期待的。”叶斯抬起头看着前方昏暗葱茏的树影,春天快来了,枯树也快抽芽了吧。
叶斯看着小枯枝逐渐勾起唇角,一字一字低声道:“我很期待。我终于,要靠自己考一次了。”
何修不知怎的心底忽然仿佛掀起一阵喧哗,他盯着叶斯那双澄澈坚定的黑眸,片刻后轻声道:“就是明天。”
叶斯点头,“来吧。”
一模轰轰烈烈地到来,又在两天的考试中静无声息地结束。
考完最后一门理综,叶斯从第一组第五张桌子后站起来,单肩背着包大摇大摆走到门口第一张桌,然后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何修拉上书包链,抬头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叶斯表情凝重,用口型说——出来。
何修闻言沉默片刻,轻轻点头,背起书包紧跟着他走出了考场。
刚刚交卷半分钟,走廊里已经不少人。一踏出去就又听见女生哭,缭绕在整个高三走廊上空的哭声仿佛并没有随着考试结束而散去,反而更加严重了。
何修思绪飘空,忽然在心中想起一个传说——每年高三都会闹鬼。
能不闹鬼吗,天天一群人轮着班嚎。
他看着叶斯后脑勺,感觉叶斯脚步很沉重,这让他心里十分焦虑。
老马就站在第一考场和第二考场中间,一看他俩出来立刻摆手,“叶斯,考怎么样?”
叶斯面无表情走过去,快顶到老马脸上了才吊儿郎当停下脚步,“你问我啊?”
老马一愣,“不问你问谁呢?这走廊还有另一个叶斯?”
叶斯顿了顿,皱眉道:“别问。”
“嘶——”老马看着走过去的叶斯,“没考好来老师办公室一起找问题,别烦躁啊,哎,你先去吃饭吧,你别不吃饭啊,叶斯你——”
走在前面的叶斯突然一回头,插着兜的两只手猛地掏出来,向空中举起。
老马:“?”
何修在老马旁边顿住脚步,两脸懵逼。
叶斯做了奥特曼经典动作之后嗷——地喊了一声,几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老马和何修捆一块抱了个扎实,“考完!吃饭!”
“你这孩子!”老马气乐了,“你考好了是吧?考好了跟这儿溜老师呢。”
“我可没说。”叶斯连忙摇头,“我就只是把卷子答完了而已,好不好的别问我,出成绩再说。”
“哎行。”老马叹口气,“那何修——算了我不问了,你俩吃饭去吧。”
何修点点头,拉过叶斯轻轻搡到身前,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老马,用同情的眼神,“老师别担心,我考的挺好的。”
跟叶斯一起往外走了两步,何修才意识到自己忍不住往起扬的嘴角。
“哎,你。”何修用胳膊肘撞了叶斯一下,“怎么样啊到底?”
叶斯扥着两个书包带一蹦一蹦地往前移动,“你猜。”
“皮卡丘你是不是又成精了。”何修忍不住笑,伸手勾着叶斯肩膀把人拦住,“哎,跟我说说嘛。”
“哎你干嘛呢?”叶斯挑眉,“这学校里啊,妙蛙老师放手。”
何修忍不住笑出了声,俩人一前一后直到食堂门口,叶斯才猛地深吸一口气,给了三个字,“还阔以。”
何修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不会的题吗?”
“有。”叶斯说,“不是不会,是不确定,化学那道溶液加水电解的大填空题也太尼玛坑爹了吧,不是,我就没一个数是两位小数点能写干净的,算的我他妈都怀疑人生了,怕不是第一个空就错了!”
“没有。”何修摇头,“那题就是那样的,越算越拖尾。自从三年前高考开了一次先例,每年一模都会有这样一道计算很恶心的题。”
“哦。”叶斯松了口气,“那,物理第三道选择题是acd还是ac?”
何修想了下,“ac。”
叶斯点头,“数学最后一个填空呢?”
何修说,“三倍根号七。”
“三……”叶斯一下子顿住脚步,“三倍根号七?我日,我最后算出来的时候还挺有把握的,我得根号六十……我去,等会。”
何修无奈叹口气,“根号六十三,不就是三倍根号七吗?”
“没化简。”叶斯瞪着眼。
“五分。”何修叹气,拉着叶斯胳膊往食堂里走了两步,又忍不住乐出来,“哎没事,这就是考场的意外,很少有人能每次考试都把该做对的题全做对,慢慢摸索吧。”
叶斯哎了好几声,“就酱吧,服了哎。”
叶斯嘴上无所谓,吃饭的时候跟吴兴宋义他们也嘻嘻哈哈的,但何修还是能感觉到叶斯有点生他自己的气。
晚自习的时候偷偷瞟叶斯,发现叶斯把从2到100所有数字都写了一遍,把每个数字开根号,再开三次方,然后挨个背。
何修没吭声,当天半夜快两点俩人一起回宿舍的时候,何修拉着困得迷迷糊糊的叶斯说,“其实错几次是好的。”
“嗯?”叶斯困得眼睛都快不聚焦了,盯着他好一会才把他脸看清,迷茫问,“什么?”
“你得把雷都踩一遍,才能最大程度上避免高考出现意外。”何修轻声说,回头看了眼安静空无一人的走廊,把叶斯拽过来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又忍不住在嘴唇上贴一贴,低声道:“别折磨自己了,我看着心疼。”
“喔。”叶斯迷迷瞪瞪的,站在原地努力睁了睁眼,才看着何修问,“你亲我了?”
“嗯。”何修心软化成一滩水,有些无奈地拉着叶斯的胳膊,“走回去睡觉了。”
“那我得亲回来。”叶斯说着胳膊揽着何修脖子把他搂过来,迷迷糊糊地在他嘴唇上使劲亲了亲,然后说道:“男朋友你牙膏真好闻。”
“咱俩是一个牙膏。”何修忍不住笑,在叶斯后脑勺上摸了摸,“快上床睡觉。”
“好。”叶斯点头。
凌晨两点十五,叶斯终于摸着床睡了过去,何修起身帮他把被子盖好,然后背抵着墙在自己床上坐着。
他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掏出手机,开始在备忘录上写。
《考场可能犯的若干马虎》
他打了一行字后又顿了顿,大致列了一个框架,在底下先分“拼写错误”、“审题错误”、“计算错误”三大类,又在每一类下面细化了学科,然后开始一边琢磨一边总结起来。
叶斯凌晨四点多迷迷糊糊醒了一下,感觉自己脑袋顶上有光。
他闭着眼睛一边把手摸过去一边嘀咕,“关灯,关灯。”
何修吓得一声不敢出,默默躺下,把手机塞进被窝里。叶斯迷迷糊糊中手摸到他脑袋,在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关灯,关灯。”
“咔哒。”何修说,“我熄灭了。”
叶斯满意地哼哼了一声,翻个身骑着被又呼了过去。
何修在被窝里差点笑出声,最后捂着自己嘴把笑憋了回去,赶紧把刚才写的截了个屏,然后关掉手机闭上了眼睛。
一模后的一周里,高三气氛依旧紧张,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箭在弦上的感觉。
叶斯感觉自己每次出去上厕所,一道上都能听人给自己估分,或者讨论上次六百几能排到全省多少、高考一般能比一模高多少、去年一模考多少的人最后稳妥上重本了……
他听得都头大,听多了开始出现生理性不适,后来严重到如果尿尿时隔壁兄弟突然说话提到“一模”,他就立刻尿不出来。
一开始叶斯没当回事,后来次数多了,下课尿不出来,上课憋得慌,他实在心理崩溃了。
“我真没想到,高三第一道迈不过去的坎会是这个。”叶斯惆怅地看着何修,“怎么办?”
“我说了陪你上厕所你还不让我去。”何修无奈地笑,“以后还是咱俩一起上。”
“我不是不想让你看起来那么像个陪读保姆吗。”叶斯撇撇嘴,“你跟我一起去我就能尿出来吗?”
“到时候再说。”何修笑着说。
第二天课间,何修跟叶斯又一起上厕所了。何修不尿,就站在水池旁边玩手机。一个男生跟哥们一起进来,边走边聊着一模估分,边聊又边站在叶斯旁边,开始掏。
何修敏感地在镜子里看见叶斯肩膀绷直了。
“那个。”何修突然出声,平静地走到男生后面,拍了他一下。
“啊?”男生一回头,就见荣耀榜上那“洪荒王者——何修”站在背后,不像传说中那么冷面修罗,反而还挂着友好的笑意。
“你不是四班那学神吗?”男生为了表达礼貌,又把裤子拉上了,笑着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估计你一模能考多少分?”何修问。
“哈?”男生愣了下,“怎么了?”
“没怎么,别多想。”何修笑得很和气,“我一模考砸了,估计自己上不了七百四,所以来问问大家,看看是我的问题还是大家都……你要去哪儿?”
男生满脸通红往外走,回过头羞愤地瞪他一眼,骂道:“有毛病啊!”
何修笑着目送他走,门刚一关上,叶斯就笑得差点脚底打滑。
“真行你。”叶斯扭头看了何修一眼,又突然脸红,“你别看。”
“嗯。”何修含笑说,把手插进兜里,“外头等你。”
叶斯上厕所并不频繁,一上午也就一两次。但何修打那之后每个课间都往外跑,起初叶斯以为他去做扫荡小卖店的日常副本,后来发现不是。
学年里流传——何修心理变态,学神被一模逼疯,开始靠嘲讽大家来安慰自己了。
“你们知道吗?”张山盖苦着脸对大家说,“我尿尿的时候刚跟旁边人提了一句一模,学神突然过来看着我叹气说,这次一模好难,我理综考不了三百怎么办。”
众人:“……”
人群中一个眼镜男弱弱举手,“我也经历过。我正跟人说一模多少分能当重本线算,学神就跑过来气压极低地问我,如果他一模超不过预估重本线两百分怎么办。”
众人:“……”
罗翰长叹一声,“学神怎么这样啊……哎,以后大家上厕所别提考试,别刺激他,别给他发疯的机会。”
众人一阵点头,张山盖小声嘟囔,“你是体委啊,咱班男生的老大,你就不能去教训教训学神?”
“说什么呢?”后排的叶斯一边写题一边平静问,“你们是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带我一个?”
“张山盖说他想放屁。”罗翰立刻说。
众人一阵点头,“对对对,他说他想放屁。”
宋许推了张山盖一把,“他已经放了,我们都听见了,bu一声。”
众人:“对对对,哎呀熏死了。”
叶斯点头,“噢。”
罗翰拉着张山盖背过身,小声瞪眼道:“疯了吧你?疯了吧你!教训学神!我让你教训学神!”他一边说着一边拍张山盖后背,“你去教训学神吧!教训完先去面对胡秀杰,回来再面对叶斯,去吧你!”
张山盖委屈的眼眶都要红了。
礼拜五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打铃,老马突然捏着一张轻飘飘的纸踏进班级,站在讲台前,没有向往常那样直接在桌子后面坐下。
众人同时停下手中的事情,坐直了。
“出成绩了。”何修说。
叶斯嗯了声,按住焦虑的心情,把手上的题算完才放下笔,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向讲台。
“一模成绩,班排名、校排名、市排名、省排名,都在我手上。”老马说,“总体来看,咱们班这次情况比较复杂。一飞冲天的有,下滑的也有,但是大多数人的成绩还是符合我预期的。”
“老师别念了。”张山盖突然哆嗦着说,“让我们自己看吧,拍张照片发群里,求你了。”
“我不念。”老马看着他,“但不念并不是为了照顾你们的情绪,而是绝大多数人的成绩没必要念出来,大家自己看为主,我点几个人。”
底下鸦雀无声,老马把成绩单放在讲台桌上,看了两眼,“沈霏。”
沈霏肩膀一绷,站了起来,“到。”
“别紧张。”老马笑了笑,“六百九。一模很难,这个分数排到学年第三,全市第七,全省十五,挺好的。”
沈霏闻言长松一口气,底下传来小声议论,老马往下压了压,又说道:“点你是因为咱班前面的就你彻底放弃了自招,所以裸考分数就是一切,这个省排名暂时安全,但也有风险,毕竟一模的考试模式对稳健选手不利,一切不好说,后面二模还要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