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了?”龚月朝又问。
陈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龚月朝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多少明白了这其中的意味,叹出一口气来。
这会儿陈煜生出来了,见众人都在看他,还问:“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在陈煜生疑惑的目光下,牌桌上的三人不约而同一起摇头。
到了傍晚,年夜饭上了桌,牌局也散了,大家凑在一起吃吃喝喝。
过程中,陈煜生说:“小朝,看你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和苗苗明天就回随江了。”
“大初一的。”开腔的是秦母,她还不等龚月朝说话,就先留起了人,可见陈煜生的人缘都多好。“再多待一天啊。”
陈煜生摇摇头,说:“我们得回去看看我父母啊,毕竟过年了,我这平时忙的都没空,过年再不回去,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而且我年前这段时间一直在张州,有些衣食父母都被去拜年,不能耽误。”
“那倒也是。”
龚月朝原本还想安慰好友两句,但餐桌上人多,就没说这些,只说:“那你帮忙给叔叔阿姨带个好,礼物还像往年那样吧,我这腿脚不方便,没法回去看他们。”
陈煜生摆摆手,说:“他们不会介意的。”
吃过了饭,陈煜生却好像对打麻将失了兴趣,恹恹的坐在沙发上,就连二饼蹦到他腿上喵喵叫的,都没什么反应。
龚月朝坐到他旁边,问:“煜生,愿意聊聊吗?”
陈煜生看了看他,点点头,先起了话头,“昨天韦江远从上海过来找我了。”
“哦?大老远的,怎么今天没让他过来?”龚月朝装什么都不知道,问道。
“原本是想让他过来的,后来谈崩了,就走了。”
龚月朝拍拍好友的肩膀说:“那次我见了他,他表现的还挺后悔的,也很痛苦,毕竟父亲得了那个病。”
陈煜生却说:“我同情他,但同情不能当做维系感情的途径,我不是不给我们机会,只是觉得,他说的问题一直都会存在,他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家庭,置他父亲于不顾,再像当年似的,冲动的跑来跟我在一起,那对他的家庭也不公平。”
龚月朝叹气认可陈煜生的想法,“是啊,这的确是很重要的问题,不解决没办法。”
陈煜生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想了。”然后站起了身,又来到麻将桌前,摩拳擦掌的,“小朝,再来再来,刚才赢了我的,你得给我吐出来。”
龚月朝却没动,坐在沙发上看着好友。好友的变化真是让他吃惊,从前的那些状态和特质就像整个从他身上剥离了一般,可是却因为蓄积了一些情感的因素,他却多了一些忧郁的特质,心思也更重了。
陈煜生见他不动,还以为他腿疼,就想上前搀扶他一把,龚月朝却说:“煜生,我还是希望你开心一点,是不是我之前去上海,说了不该说的话,给你造成了烦恼?”
陈煜生愣了愣,久违的不正经模样重新回归,笑着说:“你说什么鬼话?我一点都不在意啊,我还琢磨着年后重新谈个恋爱的,要不你甩了臭小子,咱俩凑合凑合?”
多年之前的陈煜生这会儿又回来了,没个正经,乱七八糟。可龚月朝知道,他那满不在乎的表情下面藏下了很多情绪。
他不想多说,借着好友的力道站了起来,陈煜生单手扶着他,又招呼起另外两个牌友,“来来来,打麻将了,我要赢钱,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时沐城被召唤了过来,搓着手,“我最近手气不错,陈大律师,决战的时候到了!”
第一百一十章
冯裴把车停在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大门口,龚月朝对他说:“你先回吧。”便开门要下车。
冯裴习惯性问他:“那开完庭给我打电话,我再来接您。”
龚月朝说:“再说,你回去先把环保建材生产线的改建方案细化一下,另外跟林业局和土地那边都确认好,看还需要咱们准备什么材料,省林业厅审批处的那个新处长就要上任了,过几天白主任会给我们消息,咱们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冯裴应声,说:“我办事,您放心。”
龚月朝点头,下了车。
他目送冯裴的车离开他的视线,转过身,迎着阳光,抬头看向法院大楼上悬挂的那面庄严的法徽,法徽正中央的天平正好象征着公平、公正。
这么久了,张明峰的案子终于要进行审理了,他做了几天的思想斗争,如今站在了这里。再一次进入法院大门,龚月朝已经换了一种方式,他不再像多年前心怀忐忑的等待未知的审判,这次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或者说一个案子的被害人,亲眼见证那个满身罪恶的在法庭上认罪伏法。
初春的张州,冬天残留的冷意还未完全消散,尽管一早上,太阳已经高高的悬挂在了天上,可一阵北风吹来,还是会把人冻个通透,龚月朝裹了裹身上的呢子大衣,念叨了一句“可真冷。”
普通人想要进入审判庭,需要经过一系列的安检程序,他按照要求把证件掏出来递给安检处的中年法警,法警抬眉看了他一眼,问:“你来办什么事情?”语气一派例行公事,毫无温度。
“参加庭审旁听。”龚月朝说。
“哦?”法警把他的身份证放到机器上扫了扫,同时好像来了兴致一般,面部表情稍微有些变化,随口问他:“是那个叫什么张明峰和赵渊的案子吗?”
“是的。”龚月朝如实回答。
张明峰这个案子可以说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甚至轰动了整个张州,不单单因为他们两个人绑架了龚月朝而已,而是在办案过程中牵扯出一大堆其他的案子来,其中包括几起杀人案和他本身的贪污受贿等等等等。
甚至张明峰的父亲也被牵扯到了,就在上个月,被随江纪委双规,一个叱咤官场几十年的老干部就这样一招落马,随江的官场再一次被大洗牌。
在龚月朝休养期间,秦铮铮怕影响他心情原本还试图瞒着他,后来春节结束,这个案子又有了很大的进展和突破,经过媒体的大肆报道,一时间电视、报纸、网络上……便呈现出一种井喷趋势,铺天盖地,就是他再不想让龚月朝知道都不可能了。
这中间,李文也来找过他两次,后面那一次临走前,李文终于忍不住向他求证:“随江那几起伤害案,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龚月朝已经送他到门口,听见这话时愣了愣,只说:“李警官,你们警察说话办事要讲证据,我蹲过监狱,不想被冤枉。”
李文意味深长的对他笑笑,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却没再说什么。
后来案件被移送到检察院起诉,也算尘埃落定,漫长的等待之后,就是今日的庭审,直等宣判,便再与他无关。
那个法警终于肯笑了,他说:“今天来听这个庭的人不少呢。”然后收了身份证,换给他一个出入证,又龚月朝说:“你的身份证得押在我这里,庭审结束之后再过来拿,这个案子在后面审判楼的数字法庭开庭,一楼右转,你去安检吧。”
龚月朝道了谢,拐个弯,就能看见另外两个法警在给进入法院的人进行检查。
接受了一系列例行程序的他,又在休息区等了会儿,才被放出去。
张州中院的院子很大,里面停满了车,他绕过大楼,到了后院,后面有一座五层建筑,这便是审判楼了。
一早的法院很是热闹,三五成群的,有些在走廊里忿忿不平的控诉,有些在跟赶过来开庭的法官探讨案情,道出都乱哄哄的。
他绕过人群,来到了数字法庭门口,推门进去,还是被这场面惊了一下,因为这个审判庭的规模实在是比他当年的壮观不少——差不多有礼堂大小的数字法庭,后面是阶梯式的座椅,至少可以容纳近百人旁听,此时已经零零星星的坐了些人,前排还有些记者模样的人在架设设备。
龚月朝拾阶而上,在后排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安静的等庭审开始。
因为前期的调查取证工作和民事赔偿的流程都走好了,龚月朝也不需要作为附带民事诉讼的原告人参加庭审和出庭,所以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来了。
审判庭里陆续进来些人,其中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孙雨、钱思维、周立和……他们应该是从随江赶过来的,给这二位关系匪浅的老同学送最后一程。
龚月朝试图回避他们,就低下了头,可没过多久,他头顶的光亮还是被遮住了。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抬了下头,这时,竟与一个女人四目相对。这是常年被家庭暴力,逆来顺受的女人,年纪不算大,眼角已经刻满了深深的皱纹,鬓角也挂着一层白霜。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孙雨小心翼翼的问他。
龚月朝没急着答,瞥眼看见其余二位就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并没有打算过来的意思,龚月朝不知孙雨有何用意,却也知道她在这种场合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就点点头说:“随便坐。”还往里面让了让。
女人在他外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台下忙碌的电视台记者,已经准备开庭的法官助理和书记员,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
“什么?”龚月朝的手指把玩着口袋里的手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孙雨清了清喉咙,缓缓开口:“几年前,寄给我前夫的照片,是你做得吗?”
女人话音一落,龚月朝的记忆便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初冬的早晨,他走到邮局门口,寄出了那封装了好几张照片的平信。他的指尖甚至还有那个牛皮纸袋的触感,以及刚入了冬的寒意。
见他不回答,孙雨也没表现得特别意外,笑着低了头,“如果真的是你,我还挺想谢谢你的。”
“嗯?”龚月朝有些意外,看向她。
“那次之后,我就决定和他离婚了。”
“这跟我没什么关系。”龚月朝冷冰冰的说。
女人摇头,“你别误会,我没有逼你承认,这种事情,自由心证。那次之后,我被他们几个叫到一起去吃饭,那次之后,我才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那档子烂事儿,我没参与什么,都是他们收不住手。今天我来,只是因为赵渊……然后,没想到还能看见你。其实我早就想为小时候的行为跟你道个歉。”她顿了顿,很郑重的对他说:“龚月朝,对不起。”
可是现在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龚月朝很想这样对她说。
她对他的侮辱和歧视,事实上并没有比别人少多少,用嘲笑和讽刺,一次次将他的自尊狠狠击碎,也为造就了性格扭曲而又自卑的他刻下了深深的一笔。甚至现在在他的的耳边,犹还回荡着很多来自于她那刺耳的声音。就是把在座的这些人都送进去,也没办法弥补当年对他的伤害。
可他始终没把这些话说出来,既没有表现出接受这个道歉,也丝毫不想谈什么原谅。
见他没反应,孙雨自顾自又说:“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我明白很多道理,可是为时已晚,还想再对你说一句对不起。”说完,她起了身,深深的朝他鞠了个躬,然后便坐回到那两个人的身边。这时候,他们一起回头,礼貌性的朝着龚月朝点了点头,龚月朝回避了,低下头,掏出手机,给秦铮铮发了一条信息:“等会儿开完庭,你有空的话,来接我吧。”
年轻人回信息很快,也就几秒钟的功夫,一个开心的表情之后,是爽快利落的两个字——“好呀。”
事实上,直到过完年,他也没急着去上班,又在家养了一段时间。这中间,除去初五、初六两天,秦铮铮趁着不用值班,回了一趟随江,主要是探望他的长辈家人,顺便送他的母亲。剩下的多数时间,秦铮铮都在他身边。甚至在假期正式结束之后,他就几乎把半个家搬到了龚月朝那里,美其名曰可以更好的照顾他。
现在,龚月朝的家里到处都有他的痕迹,尤其是他的衣柜被那家伙占据了半壁江山,更是堂而皇之的挂着一套警服和一件警用棉衣,其实最开始他还会觉得有些突兀,可后来慢慢也算习惯了,这家伙穿着笔挺的制服往他眼前一戳,就像一棵笔挺的小白杨,年轻人的精气神还会让他眼前一亮。龚月朝甚至还想,这孩子还真的是一个合格的警察。
其实秦铮铮还是很忙,毕竟是工作性质决定的,有时候加班到很晚,也会跑回来他这边。在那晚之后,模模糊糊的窗户纸捅破了,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秦铮铮对他的所表现出来的热情也更甚了。
这种状态,让他觉得很满足,许多需要也会敞开了说,会斗嘴,会赌气,相处模式比以前更像一堆极其普通的情侣。
这是情感在一点点的进步,一点点加深的表现。
就在龚月朝的思维飘忽的时候,审判庭另外一侧的大门开了,三个身着法袍法官走了进来,严肃庄重。他们在审判席上坐定,一声法槌敲响,坐在中间的审判长那中气十足的声音通过话筒回荡在整个数字法庭:“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现在宣布开庭……”
随后,身穿黄色看守所马甲、戴着手铐脚镣的两个被告人被法警带了进来,张明峰走在赵渊的前面,他已然没了当初那股子精气神,不再是梗着脖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而是耷拉着头,一脸呆滞;至于赵渊,还跟那时没什么两样,倒是比张明峰状态还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