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请打开你们手中的志愿书,填写完整。”
不用教,这份文件在场者已经填过很多次了。
十三年的大灾难,参与行动的战士底线是十六岁,也就是说,全世界能进入亚空间的战士,现在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
所谓志愿书,包含保密条约,各项文件,以及提前写下的遗嘱。
尽管要保密,也并没有执行得那么严苛,直系亲属有知情权,而战士写遗嘱的对象,也都会被默认走绿色通道。
闻争以往的遗嘱都是一片空白,但今天,他莫名想写点什么。师父和柏霜都是知情人士,不用他说什么,剩下的,一份给邓璞玉,一份给北思宁。
如果他活着回来当然皆大欢喜,如果他牺牲了,也能给他们一个交代。
给小玉的挺好写,无非就是哄哄他。
闻争也很奇怪,自己很多嘴上说不出的话,写到纸上就莫名流畅许多。什么你很可爱,很好,很优秀下笔就来。
最后一句是希望你快乐,永远不会后悔。
闻争抽了张新信纸,要写给北思宁,笔尖却蓦然顿住了。
怎么写呢?
要让他知道他其实不聪明吗?
还是索性瞒着?反正人都没了。可如果不说,我死的时候会后悔吗?
闻争一时纠结,犬齿咬着下唇,把嘴唇咬得发紫。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提笔。
[亲爱的明珠同志。]
闻争嘴角上翘。
[见信好。]
[你我相识已有一月有余,你真是一只可爱的猫精。
每天醒来,摸着你毛绒绒的尾巴,都觉得你一天比一天更讨人喜欢,连露出的破绽都纯然可爱。
请你相信,我能猜到,并不是因为你笨,而是我太聪明。所以不要伤心或者生气,生气伤身体。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看你极力隐瞒的样子,生机勃勃,非常令我心动。
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我乏味人生中的大幸运。]
[梧桐园的房子留给你,家具设备也都是你的,你可以住着,也可以偶尔来玩。产权还有三十年,到期后,要是不会操作,可以找小玉帮忙。古琴也是你的了,好好保管,说不定能升值。]
写到这儿,闻争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庸俗的凡人,不愧小玉嘲讽他们大王家族为了二十万出卖色相。
他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继续写道。
[公证文件见附录。]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还有,我故意断了个章,因为我哭得好大声)
第59章
写完, 他把其它填完的表格叠成一摞, 塞进信封里,会有专门的部门帮忙完善。
多数人还在奋笔疾书, 前面幕布上的峰值一直在七十五左右徘徊。
这一次集合太急了,甚至没有进行恢复性训练, 闻争其实预感不好。但也没办法, 不能跟亚空间讲道理。而且早来晚来,这一天总会来。
他只是可惜,看不到北思宁弹琴的样子了。
闻争单手托腮,又拽了张信纸, 翻到背面,开始默写第二条密码。
fwao,rqaw, jtts,d□□m,qdqg, kqmv,rrwa。
密钥是那句诗, 写成拼音:wang yun can gao niao,lin yuan xian you yu。
四字一组的英文,并不一定有什么含义, 很多时候是为了看得更清楚,防止数错字母。
手边没有参考资料,没有密码书, 没有可以启发灵感的解谜游戏,闻争只能盯着看,随手试着匹配,典型的穷举法。
然而他没有小玉的运气,对着试显然试不出什么名堂。
可惜了。
他正认真地匹配着,厅中忽然响起警报。
峰值上到了79.8。
一秒后红灯熄灭,警报停止,数字回落到76。
闻争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瞬耳鸣。
时间是六点五十七分。
张锦程手一抖,站起身来:“写好了吗?做一下准备……”
下面动静骤然变大,闻争小队的战士们离开座位向他靠拢。叫他队长。
“争争哥哥……”陈小晨也跑来了,手中抱着文件袋,紧张得脸都泛白了:“我有个表不会填,哥哥。”
闻争接过文件袋,抽出资料:“哪张?”
“这个这个……”陈小晨指了一张,闻争扫了一眼:“没事,这个会有人帮你填。”
“噢噢噢!”他松了口气,笑出一个酒窝:“吓死我啦……”
张锦程:“写好的放桌上,会有人来收。峰值没上八十,再等等。”
这时门口有人进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骆宇。跟在他身后的有十几人,鱼贯而入,门口的扫描仪短暂的停止,开始一个个地报名字。
都是“原·s级作战部队”开头。
闻争和一个队员说话,耳朵陡然捕捉到一个名字,心跳漏了一拍。
他大步冲过去,一把揪起柏霜的衣领,眼睛发红,低声吼他:“你来干什么!?你都退役了!”
骆宇:“干什么!?放开!……闻争!”
闻争手指发麻,对上柏霜的笑脸,呼吸粗重,好半天才找回理智,慢慢松开手。
见这边冲突停了,骆宇去拿新的志愿书,闻争把柏霜连拖带拽弄到角落,骂他:“你怎么想的?虽然不是一定送命,但万一呢?你这破腰能干什么?全世界几百人缺你一个?”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要是有个万一我给你上坟,眼泪都不掉一滴,但小玉怎么办?”
柏霜贯彻自己能躺不坐的务实精神,背靠一堵墙靠得九曲十八弯。
“不怎么办,他会好的。他那么可爱,最近烤的小饼干都不崩牙了。”
“你他妈。”闻争气血上涌,觉得他简直说不通:“刚才在餐厅外面他才跟我说觉得得偿所愿,你就这样让他得偿所愿?”
柏霜笑着看他:“别怕啊小争争,也不一定就挂呢?哥哥运气一向不错。”
运气不错就是指某次任务撞上空间错位,后腰连肉带脊椎被当场分割两半?但那次急救很快,命是救回来了,只是腰伤好不了,他得以退役,总说自己运气好。
是,如果就这么退了是叫运气好,问题你又屁颠颠地跑过来这运气有什么意义?
“干嘛这样,我还没死呢。”柏霜看了眼摄像头,把烟叼起来没点,领口上蹭了一点酱油,好像就是刚才那顿饭没注意弄的。闻争被他撸了一把头发,烦躁地打掉他的手,听见他说:“万一就少我一个呢?大家一起玩完。”
某些方面柏霜真是个大渣男,当年闻争刚刚转业回容城,第一次跟他出去吃饭,就被介绍了一个漂亮温柔的大美女。
闻争记得自己傻不拉几地叫嫂子,过了一个星期柏霜给他换了个男嫂子。
又过了两个月,嫂子走马灯,闻争再也不叫了,拒绝见这些根本记不住名字的昙花一现。
他也不记得柏霜什么时候消停的,反正印象中他一直对找伴儿的事漫不经心,直到认识了小玉,闻争本来以为会有个好结果的。
他瞪着柏霜,对方无奈叹气:“我配不上小玉,我说真的。你接消息时候我也接到了,我认真考虑过才过来,你看,比你晚好久了吧。”
他又说:“人高兴啊难过啊都是一阵子,就算我真挂了,他那么可爱,肯定还能遇到也喜欢他对他好的。可是万一行动失败了呢?万一真的就差一个我呢?”
闻争低下头,呼吸堵在鼻腔里。
“世界毁灭,别说我们了,小玉也没了啊。”柏霜咬着烟的滤嘴:“我就想要他活着,不然我才不来呢。”
闻争低低咒骂一声,转身不去看柏霜写志愿书。
柏霜是个老油条,他比闻争大五岁,这样的文件填过更多次,龙飞凤舞,能省则省,连最后的信都只写了两句,折起来塞进纸袋。
“可惜了我庞大的家业。”他把纸袋扔在桌上,逗眼睛发红的闻争开心:“全给居委会继承了。”
闻争不再理他,掏出信纸试密码。
幕布上的数字仍然在七十五左右徘徊,热闹了一阵的众人又渐渐归于沉寂,有的发呆,有的睡觉。
闻争越试越烦,骂柏霜:“你凑过来干什么?”
“看你算数啊?这是第二个密码了吧。”
“嗯,解不出来,随便试试。”闻争说罢想起现在肯定一脑袋懵逼的三人,又烦道:“都怪你非要过来,剩他们仨怎么办?”
柏霜:“嗨,我俩本来就是凑数的,那节目不是有洋河和你的大美人撑着就行了?你最好祈祷这次波动慢一点,咱们的节目九点半以后才轮到,要是那之后开拨,出基地以后到北极之前还能看个回放。”
不等闻争回答,柏霜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喜欢那个长头发的?”
“……北思宁。”闻争额头跳青筋。
“噢——”柏霜笑,眼睛里藏着点东西,闻争看不懂。他说:“挺好的,要是这次出来了,就去追追看嘛。”
闻争:“你和邓璞玉串通好的?”
“哈哈哈,说真的,我觉得他也喜欢你。”柏霜狐狸眼一眯:“长得像天仙,偏偏跟你玩,不喜欢你谁信啊。追追看又不掉肉,万一成了呢?赚大发了。”
“……”闻争忍无可忍,隐秘的心思被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从眼下开始发红,蔓延到脖子,咬牙说:“那也得我出得来。”
柏霜吹了声口哨,把椅子向后靠得剩一根椅子腿顶着地面,晃悠着说:“一定会的嘛,闻少校这么强。”
然后扭头,大声喊:“小晨我的宝贝儿,过来哥哥抱抱——”
晚上八点二十分。
整座北海基地屏蔽外网,大家只能盯着那条曲线,紧张让空气变得粘稠。
闻争被气氛感染,心跳缓慢却沉重,一下一下敲打着胸腔,甚至给了他疼痛的错觉。
晚会已经开始了,他忽然觉得焦虑,想看北思宁弹琴,非常非常想。
就在持续静默中,警报突然高亢嘶鸣,被吓了一跳的会议厅全体心跳加速,沉默着纷纷站起。
82.3、83.1、81.2、84.5。
要出发了。
闻争原本的小队暂时是满编的,柏霜去了新编小队,对闻争说会看着陈小晨。
战士们沉默着出了会议室,上中舰飞行器。
冬城本来就冷,天黑了更是寒风呼啸。有个心理素质不太好的小战士,登舰前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操。”有人骂:“嚎丧呢?”
“别说了,小孩儿第一次去。”又有人劝。
闻争让队员报数,报完后看到陈小晨,让他过来,蹲下说:“跟紧你柏霜哥哥。”
陈小晨倒是很镇定,一点不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孩子,敬了个礼。
中舰经过检查,即将起飞。
骆队和张锦程上来,做各国汇合前的最后讲话。
“你们看见这万家灯火,是我们重视的亲人,朋友,以及一切美好事物的缩影。”
“你们的名字不会被永远埋葬,胜利的那一天,就是昭告天下的时刻。”
“十分钟后,中舰驶出北海基地,你们有半小时的时间上外网,想看的想说的,抓紧。”
闻争把写着密码的纸折起来,塞进离心口最近的口袋。
脖子里的链坠也安稳地放着。
网络信号还没进来,他塞起耳机,点开爱猫直播官网,等待连接成功的绿点亮起。
一点失望像蛛网爬上心口,虽然轻若无物,却密密麻麻。
运气不好,他食言了。大猫有乖乖地在家等着他吗?如果他明明听了话,却没等到人,会伤心吗?
会讨厌他吗?
绿点亮起,主页瞬间刷新。晚会在推荐位的最上面。闻争点进去,果然已经开始了。
台上有三个不认识的女主播在跳舞,伴随着可爱的电子音乐,手上戴着猫爪手套,一会儿喵喵一会儿咪咪,这歌闻争没听过。
吵闹的节目过去,两个胖子上去讲了个相声,说的都是直播平台那点事,有的闻争也懂了,跟着笑了几声。
间隙中他想,镜头怎么还不往观众席去?
明明早上彩排的时候看过座位,不到快表演之前他们都可以坐在台下看,那个位置肯定能被拍到。
快拍啊。
闻争着急地想,怎么还不拍,时间快到了。
想看猫精有没有乖乖坐着。
就看一眼。
仿佛冥冥中导播听到了闻争的祈祷,镜头真的切了,扫向观众席。
闻争屏住呼吸,镜头快移到他白天坐过的位置,却在这时忽然卡住。
他心脏骤停,耳朵一阵不适。
怎么断了?就这么……断了?
闻争被强烈的不甘心包裹得几乎要发疯,这一刻心里的负面情绪多到爆炸,涌上深重的后悔。
他过的什么日子?
为什么不问北思宁猫的事?不愿意做的事为什么不拒绝?喜欢为什么不追?
哪怕他只做到其中一项,都不至于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虚度光阴,白活一趟。
操。
他是天下第一的大傻逼。闻争急促的呼吸,越喘越闷,越忍不住继续。这是要过呼吸了,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强迫自己别折腾了,要死也别死在这种地方。
“老张!”骆宇突然大喊:“绿了绿了!”
闻争耳鸣,没听清,什么绿了?
“指数降了!这会儿下到五十了,不用去了!回头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