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北杨在新的办公室里, 面色沉沉。池珺、乔安,两个污泥的东西,这么对他们老子!
转眼又颓然,明白:自己没有一争之力了。
若说资金,其实论资产, 他不是拿不出来。但一旦决心如此, 就是要大动干戈。眼下最容易抛售的东西,当然是盛源股份。可这不过饮鸩止渴。
池北杨第一次开始思索与盛源“分家”的优点:不受挟制,更加“自由”, 手上的股份依然能拿分红。这么一算,倒像是池珺在给他打工。要说缺点,则是他再也无力在董事席上竞争……但此刻, 或许是自我安慰,或许是的确想通,池北杨心中浮起一个念头:
我操劳大半生,如今五十岁。按照当下标准,是“中年人”,精神矍铄、还能再干许久。但何必呢?
我有钱,有势,如果愿意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
池北杨愤然锤在桌面:可他如何甘心!怎能甘心!
可紧接着,就是理智:可我若一力去争,乔安那小子,怕是有更多阴损手段。
这一点,倒算他了解乔安。事实上,乔安正与人打电话。他妈是夜总会出身,当年算个头牌,但又“矜持”,后来“清清白白”地被送给池北杨。可这么多年下来,虽然未曾复出,可昔日的人脉还在。
乔安不愿回想自己的童年、少年。现在那女人老了,容颜不再,仿佛忘了过往,巴巴望自己养她、百般讨好。乔安提出要求,也慌忙照做。
乔安轻而易举,就放出消息:能帮忙牵线,给盛源老板。
一顿,补充:前老板,但现在也一样身家雄厚。
来联系的人,如过江之鲫。乔安一律笑眯眯回答:“是,也不要姐你做什么,就玩得高兴、多花点钱。池总啊,五十岁,都说了不是小的那个。没准还要吃药……哦,最好能把人榨干。”这样轻飘飘道。
对方说了些什么,他仍然笑,说:“姐姐要想多拿点钱,不如和他直说,是我找你们去的,想把他捞空、偷取商业机密,随你们编。但去了一看,老东西器宇轩昂、气度不凡,你们良心发现。”
等电话断了,乔安收敛笑容,面无表情,想:一个在脂粉堆里过了一辈子的男人,到最后,也要死在女人床上。
这实在太正常、太正确了。
这样情形中,池北杨慢慢沦陷,却浑然不觉。他得益于自己老当益壮,权柄不再,仍有女人扑上来。一日日,不知不觉,谈不上沉溺,但也确实感到自己从“董事长”降作“总经理”后的好处。清静许多。
在腊月,他终于放话,说愿意分割。
照例是在谈判桌上见面。这时候,池珺已经可以不露怯地走完很长一段路,也开始健身。钟奕与心理医生的见面缓到三周一次,再观察一段时间,确定没有影响了,就可以结束。
车祸的阴影,在许多人身上盘旋已久。
终于迎来了唐怀瑾、池铭的宣判。
……
……
宣判那天,池珺没有去现场,反倒是另一户丈夫在车祸中身亡的孤儿寡女,带着公公婆婆,一身黑衣,注视着台上法官,想要一个公道。
等唐怀瑾的死刑判决下来,那位女士流下两行热泪。可即便如此,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公公婆婆的儿子,也永远不能回来。
等到池铭。他面色平静,知道池北杨出了力,会保全自己。他想得很好:二十年,可以慢慢减刑。
法官却宣布:“被告人池铭,故意杀人罪,”实际诉讼过程中,并未将没有造成后果的、指使李医生更改池容病历,并改换池容药物一时纳入定罪考虑,“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池铭愕然:“怎么会!”池北杨没有活动吗?
法官道:“如有异议,可在十日内,向本院或上级法院提出上诉。”一顿,看着池铭。
池铭心中大乱,自己的计划被尽数打乱,难道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还是——
他被池北杨用完就扔、直接放弃?
池铭喉中发出“咯咯”声响,像是笑。他早该知道!早该想到!
但他仍然不服。预备再度提起上诉。这一回,池铭却心知肚明:希望渺茫。
池北杨放弃他,池珺便会肆无忌惮,要整死他。
后面的事,果然如池铭所料。海城下这个冬日第一场雪的时候,他的二诉宣判结果也下来,是:维持原判。
可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细节。
他的未来,成了池北杨与池铭谈判桌上的一个附加值。池珺大方了一回,表示池北杨只要放弃给池铭减刑,就能让出一丝利益。
池北杨毫不犹豫地答应。
池珺也无奈。说到底,他还是为了钟奕的心态。如果池铭不在牢里关到死,钟奕多半还要患得患失。
……
……
这时候,已经是一月。
池珺问乔安:“你还要留在这边吗?”既然池北杨已经不具有威胁。
乔安洒脱回答:“不了。菁菁说,她想自己创业,问我要不要去搭把手。我觉得可以。”
又眨眼:“到时候,哥,你也要帮衬一下。”
池珺一顿,说:“你们加油。”
乔安离职,池北杨身畔的莺莺燕燕还在。
池珺曾问过乔安一次,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再想到钟奕口中,“从前”发生的事,他心情微妙。
又摇摇头:还是想想当下吧。
先前,他身体没有恢复,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与钟奕的距离,停留在柏拉图。后面身体好些,却也未有真正亲密的接触。倒好像是大学那段时间,他们说开了、是情侣关系。可至多止于“倒数第二步”。
到现在,距离车祸发生,足有半年。元旦已过,将至新年。池珺觉得钟奕过于“小心”,但有的时候,未婚夫管撩不管灭……
真的不太可以。
于是这晚,钟奕在芭蕉时,接到池珺的电话。
池珺礼貌地:“笃笃笃。”
钟奕笑一笑:“嗯,外卖吗?”
池珺:“……小珺哥哥接你去玩,好吗?”
钟奕看时间:“现在是四点。”
池珺改正:“等到下班,”要到六点,“小珺哥哥接你出去玩?”
像是二十年前的偶像剧里会展现出的追求招数。好在既然是池珺,钟奕就愿意吃这套。他嗓音里都带上笑意,回答:“好。”
有了约好的时间,接下来要审批的文件,都让人心烦意乱。好在钟总颇具职业道德,仍尽心尽力,看完每一份文书、申请。转眼,《明日偶像》第三季也开始。除此之外,芭蕉的项目在各个领域开花,《永渡》电影宇宙也顺利迈开第一步,定档元旦,如今票房一路高升。这是国内拍过许多的武侠故事,可又融入许多当代巧思。钟奕下了死命令,又有芭蕉在后支持,不会受资本裹挟。到最后,每一句台词,都是精心打磨。从选角,到后期制作,都十足用心,两年磨一剑。
精心制作的作品,能被大众看在眼里。恰逢国内电影市场扩容,于是至今,已经飙升至20亿票房,仍在红火向前。
再有,直播平台、游戏项目,同样收获颇丰。刚刚出炉的财富榜上,作为同一年龄段的人,钟奕与池珺并在一起,闯入一众长辈大佬之中。
分外引人注目。
他难得一天按时下班,坐上未婚夫的车,问:“去哪里?”
池珺侧头,神采飞扬,让钟奕回想起多年前初遇,那个会在学校门口解开共享单车锁的池珺。他笑道:“秘密。”
但很快又不是秘密。
半小时后,钟奕见到一个巨大的、伫立在房间之中的鸟笼。房间是纯白色,鸟笼则是黄金色泽。其中带有床铺。
池珺大约提前看过,这会儿好整以暇,问钟奕:“你先洗澡吗?”
钟奕转头看他。
池珺笑一笑:“或者,咱们一起?”
钟奕克制地:“好。”
但他也只克制了这一刻。
等到两人身上带着一点残余的水珠,池珺身下是雪白床铺。他看着钟奕,忽而道:“对了,我忘了这个。”
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金色锁链。有一指粗,最前方,是一枚手铐。
钟奕失笑:“连这个都有?”
池珺弯唇,“让钟总满意,我的职责。”
“咔哒”一声,手铐铐在池珺腕上。他唇色红润,像是花瓣。最初,是叫“钟总”。后面,叫“钟老师”。最后,叫了声:“哥哥。”
池珺说:“……哥哥,我这么听话,你要疼我。”
钟奕想,他们之间,这句话大概永远过不去了。
但这也很合钟奕的意。
钟总低头,去吻自己的未婚夫,回答:“好。”
第187章 正文完
先前车祸, 池珺的身体虽已大体康复, 但身上还是留下一些痕迹。
他右侧肩胛骨上多了一道疤痕, 约有十厘米, 是撞击时凹进的车壁划上来,顺带撞折了肋骨。如今肋骨长好, 伤口结痂、落痂, 唯有这一道痕迹留下来,深刻地烙在皮肤上。长久长久,无法消除。
钟奕手指在伤疤上流连, 轻声说:“像是……”
池珺“唔”了声,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像是什么。”
钟奕想:像是翅膀折断的地方。
这个想法, 太衬此情此景。可钟奕看在眼里, 又很怜惜。他从背后抱住池珺,左手握住池珺被手铐铐住的腕部,一言不发地亲吻池珺侧脸。池珺转头,一面回应,一面在亲吻的间隙里安慰他:“我没事了, 没事了——”
这年冬天, 天气比往年要凉许多。路边的雪堆着,迟迟不见消融。池容也说,自己活了大半辈子, 未曾经历过这么冷的时候。
可屋内很暖。不知不觉间,池珺的手攀上旁边的鸟笼。他掌心都是汗,起先还有力气紧握住, 到后面,手指落下来,松松地圈在笼上。
更往后,手搭着床单,修长好看的指尖都是无力的样子,指尖偶尔颤动。再随着身体一起,向后滑去。等终于积攒出一点力,可以捏住雪白的、凌乱的床单。
平息一些,钟奕说:“你身体还是很差。”眉尖拧起,“之前说夏天去非洲……到时候,还是先去体检、确认能不能去。”
池珺额上也有一层薄汗,眼睛很水,带着点红,叫钟奕:“可我想去啊。”
钟奕依然拧眉。
池珺说:“哥哥,我想去……”嗓音带了点哑。
钟奕不言不语,似乎在权衡。如果是车祸前,他自然不用忧心这些。可池珺这样子,光是出去休个假,还好说。可池珺先前明确讲,是想去试试自己此前未曾接触过的极限运动。想去跳伞,试试从高空一跃而下、在空中滑翔。想去海底,看看那片黑暗的、潜藏着无数秘密的海域。前者,他要担心池珺的肋骨。后面,又要担心池珺在车祸里伤到的肺部。
钟奕心知肚明:还是太勉强了。可池珺这样讲——
很可怜,又很乖巧。更别说,两只手都被拷在头顶抵着的笼杆上。
像是吃死了钟奕,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让钟奕心软。
钟奕看在眼里,最终叹道:“如果体检结果乐观,医生也不太阻止的话,可以试试轻松点的项目。”
池珺“唔”一声。腿不受控制地屈起一些,紧绷着。
钟奕一顿,问:“舒服吗?”
池珺缓缓眨眼,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对我做什么,我都觉得舒服。”
钟奕微微笑了下,池珺看在眼里,借机:“——所以,夏天?”
钟奕毫不留情:“到时候再说。”
池珺:“……”
池珺:“哦。”
……
……
他们在酒店里待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床,是钟奕去拉窗帘。一面玻璃的距离,外面是肃杀寒冬,内里则是温暖旖旎。
池珺还趴在床上,隔着金丝笼,对钟奕讲话:“我妈说,过年的时候,她准备去姥爷家。所以今年,只剩我姑,瑶瑶,再有爷爷,加上你我,五个人吃年夜饭。”之前年终,要核帐,忙到脚不沾地。现在难得半日闲,他很不想起,只想和钟奕聊聊家常。
钟奕应一声,走回床边,却没有重新进入笼子,而是站在外面,隔着栏杆,看自己养的金丝雀。
池珺朝他伸手,钟奕握上去,一点点揉弄未婚夫手指。池珺笑了笑,说:“不过,五个人,气氛可能反倒好一点。”
没有池北杨,池南桑不会总绷着一张面孔。先前,池珺与池瑶的兄妹情只能说不咸不淡,谈不上交恶,见面后也会主动聊天、主动关切,但仅限于此,没有更多。
可过去一年,随着芭蕉与盛源酒店的合作陆续展开,两边的关系迅速加深。池瑶已经和池珺讲好,等过完年,就去池珺手下干一段时间。池南桑心情复杂之余,到底表明支持女儿。
再往后,八月底,池瑶就要出国读大学。
岁月如梭。
钟奕想到什么,问:“池瑶拿到offer了吗?”之前只听说她托福成绩不错。到去年十一月,考了一次SAT。如今将近三个月过去,他一直没问结果。
池珺语气轻松,说:“拿到了,也是常春藤。但她还想再等等,看能不能有哈佛。”
钟奕道:“有目标是好事。”
池珺也赞同。转而说其他事,问:“今年请魏老师她们,还是去年那家酒店?”
钟奕回答:“是。”唇角多了点笑意,“魏老师还说,要给我们包红包。”是钟奕特地告诉几位老师,自己已经与池珺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