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珺叹道:“不是……”他伸出手,钟奕很自然地握了上来。在过去一个月里,这成了某种潜移默化、尽在不言中的“支撑”。池珺看着钟奕,很仔细地看钟奕的表情,说:“钟奕,你生病了。”
钟奕一怔。
池珺说:“我和医生聊了聊,说我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你身上还有ptsd的症状。警觉、回避,触景生情……”
钟奕皱眉,缓缓道:“是吗。”
池珺问:“你也有感觉的,对不对?”
钟奕不答。
池珺说:“我和医生讲了一些你的情况,你会不高兴吗?”
钟奕一顿,摇头。
池珺:“我和他说,那天我们一起坐车,我先看到肇事者往这边冲。时间太紧了,我完全是……身体快于想法,加上一点柔道功底吧,总之,回过神的时候,就觉得身上好疼了。但看到你没事,还是很高兴。”
钟奕的手要收紧,被池珺按住。他难得强硬,说:“我还说,在我住ICU期间,都是你来看我。你还要分神,去处理董事会上的事,应对其他人的为难。他们一定为难你了,可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钟奕手臂的肌肉一点点紧绷。
池珺:“你很关心我,想让我的伤势早点恢复。但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不是想让我……嗯,在身体恢复的时候,也保持现在的状态。”他斟酌一下用词。
钟奕眼神有些奇异,看他:“你这样想吗?”
池珺回答:“你生病了。”
他们交握的手上,还带着款式一般无二的戒指。这会儿,钟奕沉默片刻,却说:“太晚了,睡吧。”
他从来都知道,池珺很敏锐、洞察力惊人。如果是面对自己的时候,这份“洞察力”,或许还要加倍。
钟奕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并不会讳疾忌医。但被这样当面指出来,仍然是——
好像他才是两个人里,更加脆弱的一个。
可他明明想要“保护”池珺的。
池珺停下来,说:“好,睡吧。”
算算时间,钟奕的确应该睡下。
但池珺又补充:“后天的咨询,你和我一起,好吗?”
钟奕静了静,回答:“好。”
池珺停顿片刻,说:“要一起睡吗?”而不是去一边的陪护床。
钟奕一顿。
池珺慢慢凑过来。窗外投入的光影下,漂亮的面孔,像是月光下的塞壬,引诱往来水手。
他说:“好想你。”
说:“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睡了。我伤口都长好,”过去四周有余,连骨折的肋骨,也接近完全愈合,别说其他细小伤口,“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可以吗?”
钟奕看着他,顺势扶住池珺的腰,再亲一亲自己的未婚夫。隔着一层病号服,能感觉到池珺身体的轻颤。方才在睡,捂在被子里,皮肤温度要比平时略高一些。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他的掌心。
钟奕回答:“好。”
想一想,又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池珺说:“不知道,你告诉我?”
钟奕平静地:“想找一条链子,拴在你手上。你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等我来陪你。你要听话一点,不要闹。”
“……把你关在笼子里,外面的人进不去,不会伤害你。但你也不能出来,只有我能碰你。”
他看着池珺,问:“你会觉得害怕吗?”
他表情冷静,心下却明白,自己远远没有表面上这样镇定。是池珺说,“他生病了”。那作为病人,他当然有一些权利。
池珺想了想:“可这样限制人身自由,会犯法。”
钟奕:“……”
哦。
池珺这么说,他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看到隔壁车的狗,都能想到交通条例。
池珺笑道:“不过,好像还挺刺激的。我听说过这种情`趣酒店,抽个时间,咱们去试试?”
钟奕面无表情,回答:“好。”
第185章 资金链
两人讲好, 转眼, 到心理医生再度拜访的日子。这回, 换钟奕与池珺并坐在沙发上, 看着对面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进来,专业、又显得放松。有新的咨询者, 于是重做一次自我介绍。他面容镇定平和, 很容易就将两位咨询人代入轻松氛围。虽然没有事先单独沟通,但看池珺的模样,也能想到, 他们的确已经讲好。
心理医生便宽慰:病人愿意配合,事半功倍。
他引导钟奕, 要讲出心中的想法。钟奕看一眼池珺。
池珺笑一笑, 说:“签过保密协议了。”还有医生的职业道德为基准,双重保险。
钟奕一顿。他不信池珺不懂自己的意思,却还是这样说,像是在给自己台阶下。
他缓缓开口,身体前倾一点, 手肘落在膝盖上。是个兼具防卫性与攻击性的姿势。口中说:“我想对他做一些很糟糕的事。”
心理医生脸上表情不变。
钟奕沉吟:“其实我们已经有过一些沟通。在此之前, 我自己也有想过……那天的车祸,我只算轻伤。最初的诊断是脑震荡,后来拍了CT, 的确没有大碍。再有是一点小伤。可他却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那天,我一直在签同意书。他输了6000毫升血。”
钟奕:“肋骨骨折、内脏受损,肺部被断裂的肋骨伤到。他带着呼吸器, 从手术室里出来——”
他喉结滚动一下,带着鲜明的懊丧。
钟奕:“但他原本不用遭受这些。是因为他挡在我身上……原本我才是离肇事者更近的那个。”
那些冲击、震荡,原本应该由他承受。
钟奕吐出一口气,说:“一定程度上,我觉得,他会伤成那样,是我的错。”
池珺说:“是唐怀瑾和池铭的错。”
钟奕看他,笑一笑。有医生在,池珺没做太多,只是又认真重复一遍:“是他们雇凶、肇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钟奕说:“我知道。”
心理医生插`进来,“钟先生,你过度自责了。是这样,我听说,那两位嫌疑人,已经进入审讯程序?”
池珺:“宣判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他坦然,“我们也会在这上面‘尽力’。”
心理医生温声道:“池先生说的很对。钟先生,当时那场事故,并不是你的责任。哪怕只是‘一定程度’地归责于自己,也个不合理的信念。肇事者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池先生这边,”他看一眼池珺,“也在康复过程中。”
池珺轻声道:“我已经可以走五米了。指导技师也说,我算是恢复速度很快的。”
钟奕:“你原本不用复健。”
心理医生:“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最重要的,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到结果上,积极面对。”
钟奕停一停,继续说:“是。我……知道这些想法并不合适。但我希望他能在‘安全’的地方。最开始,这个‘安全’的含义还很模糊。但到后面,越来越清晰。时间越久,就越细化。”
心理医生耐心地听。
钟奕:“我名下有一些房产,可以挑出一栋。要在环境怡人的地方,独立建筑。有阁楼,周边没有遮挡。最好是朝南的,不会很晒。屋里是他喜欢的装修,但也要有完善的安保系统。他被我藏起来,不会有人知道,没有人可以闯入。”
钟奕:“他不可以出门。外面很危险。每天早晨,他送我离开,然后在屋子里,可以自由行动,但不能碰厨房里的刀具……我想把他和世界隔开。”
池珺评价:“比你前天说的要现实一点。”
钟奕无奈,看他。
池珺:“但不出门,又没人接触,我大概要几道菜吃到腻。既然是有阁楼的屋子,打扫起来也是难事。”
钟奕叹气,道歉:“对不起,我会再完善一些想法。”
两人讲话,心理医生在一边听,评估着钟奕的状态。是个非常理智的病人,听他先前说那些,都能发觉,他心里大约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念克制,一念疯狂。
这也是钟奕ptsd的原因之一。
他明白自己没有错,感情上却很难接受池珺的伤,加上池珺是“为了保护他”,所以伤势严重。
谈到最后,心理医生:“我大概了解钟先生的情况了。钟先生,我方才也提过,是你‘不合理的信念’造成如今的症状。造成这起车祸的,是那两个嫌疑人。而钟先生你只受轻伤、池先生的伤势严重一些,也仅仅是事故发生时的概率。这一切,与你无关。你要做的,是消除错误的观念,同时转移注意力,更关注池先生每天的恢复进度。”
他一顿,提到:“我看到你们戴着戒指。”在中指上,“订一个达成目标之后的‘奖励’,然后为之努力吧。”
池珺轻轻笑了声,钟奕听到,侧头看他。
池珺眨一眨眼,说:“好吗?”
钟奕回答:“……好。”
心理医生:“池先生,你也要配合钟先生,完善‘你已经没事了、你是安全的’——这样的理念。”
池珺想一想,忽然说:“以后,我把康复训练的时间都挪到早上、晚上,下午和你一起去公司,怎么样?”
钟奕一顿。
池珺说:“你可以一直看着我。看着我可以走十米、二十米,看着我恢复。明年这个时候,我们或许就可以去做一做极限运动……”
他说:“未扬去非洲了。之前看到他发朋友圈,说他和导师偶然遇到当地的动物大迁移。思北之前在澳洲谈生意,路上被一个袋鼠踹了车,凹下去好大一块,好在保险给报。对了,昭昭还说要去南极。”
池珺:“我都想看看,都想和你一起去。”一顿,“我上次出去玩,居然还是大学的时候,只晒了晒太阳,太不划算。”
他说了很多,最后看着钟奕,问:“好吗?”
钟奕笑一下,回答:“我还以为你会说,等你能走二十步,咱们就结婚呢。”
池珺:“这个目标太近了,没有挑战性。”
……
……
这天之后,心理咨询的时间改在每周天下午。是钟奕最空闲的时候,不用让方源再掉一捧头发,抓耳挠腮、为老板安排行程。
钟奕看在眼里,对池珺说:“你这是压榨员工。”他手下可有四个秘书。
池珺懒洋洋道:“哦,毕竟盛源……”一顿,想起自己已经是董事长了,便改变态度,“是需要招人。”
与芭蕉不同,盛源这边,为池总选二助、三助,更倾向于内推。
一堆名单被列上来,方源粗略筛过一遍,然后拿给池珺。
池珺看了一遍,颇为玩味。
认真说来,这其实算是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先前集团众人都知道,池珺在医院里,事宜都由钟奕处理。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所有人都提着心,等待靴子落下。
如今来了。说起来,不算令人意外,但的确让很多人挠破头,去想,要怎么对池总表达忠心。
再有,二助、三助,那可是池总日后身边最用得上的人。选好了,推上去,如果是自己人。那日后办事,就算有一个通天渠道,要方便许多。
再打听一下池珺的用人爱好、之前在盛源影视的行事风格:不近女色、滴水不漏,唯独要求身侧员工脑子灵活,能接受新鲜事物,并快速跟上、学习,推陈出新。
这要求不算难,有很多操作空间。
于是最后,池珺看着名单上的乔安,想:他这个弟弟,还挺出息啊。
从他入职到现在,不过数月。想到乔安的“过往事迹”,池珺很容易想到,他大约又使出什么招数。
池珺对方源吩咐:“这些人,你负责面一遍。留三个,加上他。”指乔安。
钟奕听到,挑眉:之前我招四秘,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而是直接把乔安的简历丢进碎纸机。
池珺解释:“他做事的目的性很强。之前,无论是去芭蕉,还是来找我,都是想要打击池北杨。现在,地产那边还在和整个集团僵持,池北杨看样子不太想履行爷爷的要求。”
他手握15%股票,一般人的确忌惮。
池珺说:“把乔安招来,如果他的确聪明、能用,就让他负责这一块。”
算是皆大欢喜。为他解决一桩麻烦,也让乔安达成“报复”的心愿。
钟奕听完,笑道:“你觉得好就好。”
这段时间,他的情绪的确有一些变化。
在手上有工作,只得一点空余时间,池珺又不在身边的时候,他的思绪会肆无忌惮地蔓延。可如果一抬头,就能看到池珺。越来越好、会留意到自己视线,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的池珺,钟奕心里就只剩下一片柔软。
无论如何,哪怕心中想再多事,钟奕都有一点确定:我不想伤害他。
这样时光流逝,天气愈凉,池珺慢慢脱离轮椅。他可以走二十米、三十米。窗外绿叶染上霜色,乔安到了池珺身边,得了池珺的意思,又有池珺授意后,能动用的资源。他肆无忌惮地开始动作。
起先,还只是扣住房产子公司的文件,不拿到池珺面前。后来,成了拖延资金流转,让房产子公司迟迟拿不到新一笔入账。等到冬天,外人看来,盛源仍旧是那个辉煌巨擘。但池北杨有苦只知。
短短几个月,资金链竟然要断了。
第85章 金丝笼
没了池铭, 池北杨还有其他人能用。危机关头, 谈不上是否顺手。他每天忙似陀螺, 外界人如何看是一回事, 可内行人士,多多少少听到风声。更有甚者, 前一日答应向他贷款, 后一日,便找了无数借口推脱,说要取消。而池北杨找人去查, 果然,其间的时间差里, 那位银行行长与“池总”吃了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