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唐怀瑾不开口,警方或许很难查证。但唐怀瑾开了口,指出方向,只要从答案逆推,工作便简单很多。
池铭在囚徒困境里,至今仍时不时自问:警方说的,唐怀瑾那些供词,是否只是讯问手段、只是诈我,而我不该中计……这样想了很多天,又被警方的下一个问题砸到。
是问他:在雇凶杀人、雇凶殴打他人之外,是否还曾雇人更改池容体检报告。
池铭瞬间知道:自己是被池北杨推出来,当替罪羊。
第182章 池北杨
有这样的结果, 池铭说不上意外。他跟池北杨最久, 最了解自己“父亲”本性。而今, 池铭只后悔自己一时大意、没有擦净手脚, 又错估了唐怀瑾。原本觉得是个废物,却没料到, 会反咬自己一口。
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富贵险中求, 如果不赌一把,自己只能碌碌无为,被池北杨压着, 再被池珺压制,眼睁睁看池珺走上董事席。可说到底, 他们都是池北杨的儿子, 池珺无非是被池容多养了几年,让老爷子觉得感情深厚。可论才华、论眼见,池铭想:我又有哪里不如他?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最重要的,还是考虑能从此事中得到什么。
池北杨顺势栽赃, 池铭便称, 自己要见律师。
这是合法权益,警方应许。等律师来了,池铭与对方谈过几句, 对方报给他一串数字。池铭听过,是自己用来练习李医生的手机号码。他明白,这是池北杨的人。
池珺定然会在自己的审判中做手脚, 可法律条文摆在那里。自己只要说动池北杨、达成“交易”条件,池北杨就会出力保他。刑期可以压短,服刑地可以更换。只要离开池珺能掌控的范围,过不了几年,他就能出来。
池铭考虑良多,明确给律师提了条件,来换自己主动向警方坦白、让池北杨依然能清清白白地为人子。最后,律师整理着资料,说:“我会转达池总。”
池铭看着他,稍稍安心。
莫说监狱,看守所的生活都很不好过。他看起来最“文弱”,于是轻易成了被针对的对象,其中兴许还有旁人指使。但池铭脑子活,没有唐怀瑾那样灰心丧气,仍在“努力”改变现状。
几天后,律师回来,转告池铭:“池总答应了。”
池铭松一口气,在当天,招供,称自己对老爷子心怀不满已久。这些都是实话,说他小时候被带到池容面前,池容却只会冷言冷语。转过头,却对另一个孩童表现出慈爱模样。池珺兴许都不记得,但池铭清清楚楚。到后面,池北杨对他说,要善待医生、给人以尊重——话里话外,池北杨都是个正派人士——吩咐池铭去与李医生交往云云。
之后,就是他“心怀不忿”、想要报复。
两边证词对上,没有其他干扰项。池北杨去了老宅一趟,池容依然面色冷峻,又觉得愧对妻子。当初阿秀走太早,一家人由此分崩离析。南桑心怀怨念、北杨又成了现在这样。法律不能审判他,他还要在自己面前佯作孝子。
池容叹道:“北杨,你与阿兰离婚吧。”
池北杨一顿。
池容淡淡道:“你们两个,拖了彼此这么多年,何必。如今小珺也长大了,不再需要你们之间的‘联姻’,不如放彼此自由。”
有池珺在,丛竹照例会与京市盛源“相互扶持”。
池北杨脸上还是笑,额角的青筋却跳了跳。
他心知肚明,是老头子对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表现太过不满,兼丛兰上赶着表现。
但他还要在盛源立足,需要老头子闭嘴、不要把之前的事宣扬到人尽皆知。所以池北杨把这当做条件,答应下来:“好。我回去就找法务拟协议。”
池容沉吟,道:“财产分割,你们自己谈。尽量别拖太久。”
池北杨抿嘴,嘴边两条竖纹,答应:“好。”
池容又说:“我这些天,闲来无事,看了盛源的报告。现在是多事之秋,不宜伤筋动骨。但我看,如今摊子铺得太大,也到了分家的时候。”
池北杨蓦然起身:“爸!”
池容看着他。他虽坐着,但威严犹在,问:“北杨,你不愿意吗?”
池北杨:“……”沉默,放在身侧的手捏成拳,“爸,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现下提出这点,池容的目的不作他想:他是想放弃盛源地产!
是觉得其他行业已经足够盈利,盛源地产又尽数是池北杨的嫡系,所以想将盛源地产踢出局!
可池北杨自然不愿。他仍是最大股东,下次董事会——还有下下次、后年,大后年,他仍然有翻盘的机会。池容却要堵死这一切!
难道就为了孙子?
池容却看着他,眼神里再没有过往的温度。他说:“北杨,连南桑都去看过小珺。”
池北杨一顿。话已至此,相当于撕破脸皮,他不怕说:“池珺未必想让我去看他。”
池容反问:“你们父子之间,走到这一步,又是怪谁呢?”
池北杨不语。
池容道:“池铭雇凶,去撞小珺,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他疲惫、苍老。小珺现在转院了,看似一切都在变好。可这么严重的车祸,哪怕身体复原,仍会留下疤痕、会影响以后身体的机能,要花漫长时间。小珺二十四岁,太年轻了,还有未来无数时光。可他的二十四岁本来可以更好。
不用在病房里度过。可以意气风发地站上盛源的顶点。
池北杨深呼吸。
他无法反驳。
最重要的,走到这一步,即便反驳了,池容也不会信。
他只是说:“小珺到底也是我儿子。”
池容看着他,唇角勾起一点,说:“现在有时‘小珺’了。”
他摆摆手,道:“就这样吧。去拟协议,我……我这边,你不用再来了。”
池北杨瞳孔一缩。
池容留给他最后的体面,是咽下这桩家丑,对外默认,池北杨的确是被池铭“蒙蔽”。但自此以后,老宅的大门,便对池北杨关闭。池北杨自食苦果。
可走到这一步,他也……并非没有料到。或许过几年,他再狠心一点,的确会对池容、自己的父亲下手。他等待太久,却始终有人压在头顶,不能彻底掌权,不能被人叫一句“池董”。他的耐心终有耗尽的一天。
……
……
要离婚,财产分割,是一项漫长工作。丛兰反倒在后来,才得知此事。她同样去见池容,问:“爸,为什么?”
池容躺在摇椅上,身侧是窗子,窗外是芭蕉。恰好下了雨,雨水滚落在芭蕉叶上。他看着窗外仍显葱翠的绿意,问丛兰:“不好吗?”
丛兰欲言又止。好吗?或许,她与池北杨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只把对方当陌路人、乃至仇人。可那层法律上的关系,牢牢锁住她太久。她都已经习惯了。
却有人要卸掉枷锁。
池容语重心长,还是那句话:“现在有小珺在,你还担心什么?”担心池家与丛家不再彼此帮衬吗?
丛兰便笑道:“小珺和钟奕,好像在商量订婚了。”
池容停一停。他手上还有一串珠子,这会儿用粗粝的手指一个个摩挲过去。他喃喃说:“啊,小珺都要订婚了。”
经历这么大的磋磨,却能这么快转换心情。
他与丛兰确认:“小珺他,是真的开心吗?”
丛兰想一想:“我觉得是。钟奕也说,小珺心态不错。”
听到后一句,池容放心。他最后宽慰丛兰:“离,离完了,你也是小珺他妈妈,也是我孙子的妈妈。以后过年,你陪你爸妈,或者来这边,都好。”
丛兰应一声。
两边共识,池容又明确说了,让池北杨动作快一些。可话是这样,真正财产分割,仍然是个问题。
倒是无关池北杨那15%股份。他拿股份,是在婚前,原本就是个人财产。但几年来,其他收入、原本放在夫妻名下的理财……这样算了足足一月,才理出一个结果。这已经是池北杨为求快、忍痛放弃很多,不与丛兰纠葛。
入秋的时候,丛兰签下离婚协议书。自此一身轻松。离开路上,她仍然坐车子后座。车开到街道,是最繁华的时刻。王哲手心里都是汗,心脏乱跳,手上打滑。这样开了片刻,倏忽在马路边上停车。
丛兰回神,很莫名,问他:“怎么了?”
王哲深呼吸,嗓音颤抖,叫她:“兰兰——”
丛兰挑眉。她今日与池北杨签协议,于是提前去做了头发、画了精致妆容。衣服也是精心挑选,力求不露怯、撑出气势。这样一眼,看在王哲眼中。他骤然颓然,想:我总是配不上她的。
她自由了。可以有更多选择。
王哲说:“没什么。”
他说:“天气好热,我擦擦手,再开车。”
丛兰看着他,半晌,应一声:“哦。”
再无话。
而同一时间,钟奕正在长虹医院病房里。距离车祸发生,过去整整一个月。池珺可以下地了,可因在病床上躺了太久,虽有按摩,腿部仍然会觉得无力。初次下地时,他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险些跪在地上。
好在钟奕撑住了他。手扶在池珺腰间,坚定、有力,让他一点点适应双腿。
有专门的技师指导。另一方面,也是慢慢教给钟奕,要如何配合。
技师:“你扶着他……对,一手撑着他的手,一手扶在腋下。给池先生定制的拐杖大约明天就能送来,今天先这样进行。”
钟奕听得十分专注。
技师又指导:“池先生先试着迈腿。”是钟奕未扶的一边,“钟先生,你要留意池先生走路的姿势。这样久不下床,需要一点时间,让身体想起来。”
这是康复训练的第一天。除去训练外,更多时间,池珺出行,需要坐轮椅。
他乘着轮椅,在盛源露了个面。交通方面,自然是坐车。在提起这件事时,钟奕尽力稳住神色,但池珺还是说:“你怎么好像比我还要紧张?”
钟奕无奈,肩膀松懈下来,“我觉得担心。”
池珺看一看他,像是想要安慰。他说:“你低一点,过来——”
钟奕低头,他抬手去拉未婚夫的领子。钟奕便明白,亲一亲他。
仍然是简单触碰。池珺握上钟奕的手,温和地说:“让我试一试?如果真的不舒服,我会告诉你。”
钟奕拧眉,半晌,缓缓点头。
池珺:“你可以克服的事,我当然也可以克服,对不对?”
钟奕叹道:“是我杞人忧天。”
池珺纠正他:“不是,你只是爱我,怎么能这样说。”
钟奕看着他,心里暖融融一片。池珺总是很好。会坦率地表达心情,和他在一起,永远不会猜忌什么。只有纯粹的放松、纯粹的爱意。
后来真正到了医院门口,轮椅停在车子后门前。钟奕扶着池珺,一点点往前迈步。这一过程里,池珺对“我能否走完这两步”的考虑,远远超过其他。他身体还是太差了,这样一点运动,都觉得疲惫,额上出了点薄汗。可等他安稳坐好,车门关上。池珺侧头看钟奕,要和他击掌:“你看,我可以的。”
钟奕笑一笑,说:“小珺哥哥特别厉害。”
前方的新任司机兼保镖:“……”记住前辈的话。我是一颗菠萝。
车速很慢。最初,池珺只是看着钟奕,想要借此分心。他问:“你当初是怎么过来的?”
钟奕就明白,池珺果然还是有些受影响,不能直直看到窗外。他握住池珺的手,借着这点时间,帮忙做关节拉伸训练。口中说:“最开始,不是要军训。也没什么机会见到车。后来出门办了开网上银行,见到学校门口的车,的确紧张了一下。但必须坐啊,总不能走去。”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他身体完全健康。是十八岁,最好的年纪。
池珺看着他,慢吞吞道:“这样啊。”没什么参考价值。
钟奕想了想,说:“你现在觉得安全吗?”
池珺一顿,迟疑着点头。
身侧有钟奕,前方有保镖。
唐怀瑾、池铭,都在看守所里,等待宣判。
池北杨虽不忿,可爷爷要分家,池北杨有的忙。
钟奕低声说:“闭上眼睛?”
池珺闭上。
钟奕看着他。卧床太久,原本就有白皙皮肤,到这会儿,更是带点病态的苍白。可无损于池珺的面容。他额角的伤口被头发遮住,头发乌黑,像是一个矜贵的、病了的小王子,这会儿毫无防备地在自己身边。
不。
钟奕纠正自己:池珺从来从来,都不会防备我。
他心情舒畅了一刻,问池珺:“你听到什么声音?”
池珺喉结一滚——钟奕视线落在这里,屏住呼吸。
池珺:“你的声音。”半是玩笑,“还有……窗外。”
如织的车流,如织的人潮。
他们在海城,周身是这个城市的两千万人口。每一日都有错过,也有相遇。
池珺细细地听:“是车声,喊话声……啊,有个小姑娘,在喊‘妈妈’。”
钟奕微微笑了笑。
他轻声说:“你是安全的。”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会伤害你的人,都已经拿到去往地狱的通行票。
第183章 后遗症
遇到红灯, 车子停了片刻。钟奕说:“旁边的车子, 后座上是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