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奕一怔,将意见细细看完,心中大致有了底。
没被拒就是好事。
为了未来收益考虑,他投的是一份核心期刊。要修改是理所当然,改完再投就好。
只是先前与池珺约好的比赛,可能要推迟一段时间。
……
……
这天是周五。下午,池珺有一节钟奕没选的通识课。
钟奕收到邮件时,池珺正在课上开小差、考虑自己接下来要采取什么策略取胜。
张笑侯倒是选了这节课。他坐在池珺旁边,手边摊着高数书,正在写课后作业。
见池珺专心致志的样子,张笑侯莫名其妙:“也没见你和君泽、思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么有求胜心。”
池珺说:“钟奕不一样。”
张笑侯:“哪里不一样?”
池珺想了片刻:“说不上来——他高中在一高,”认识两个月,又是老乡,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在这之前,咱们从来没听说过哪家姓钟的发家了吧?”
张笑侯:“这倒是。但你也不是个包打听啊,海城两千万人口,怎么可能了解得事无巨细。”
池珺撑着下巴,手上的笔在指间转圈:“你看,你也会觉得,钟奕家境不错。”
张笑侯:“……蘑菇,咬文嚼字就没意思了啊。”
池珺:“不是这个问题。和钟奕讲话的时候,我经常觉得,他不像一个学生,更像一个颇有资历的决策者。一开始,他说想借实验室,我觉得是举手之劳,帮个小忙,无所谓的。后来参加模投,比赛的时候,我才慢慢觉得,钟奕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类型。他当时为了说服我参赛,给我讲了他先前的收益率。这不是嘴上说说,我看了他的证券账户。”
张笑侯:“然后?”
池珺:“收益率是真的,本金,你猜有多少?”
张笑侯:“十万?二十万?”
“两万。”池珺轻轻地说。
张笑侯喉结一滚,承认:“这倒是……”没想到。
“开学的时候是两万。”池珺说,“但模投结束之后,就成了十万以上——我提本金十万的时候,钟奕眼睛都没眨,就答应下来。那时我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开学的时候是两万,没准只是他拿来玩玩、试试水呢?”
张笑侯:“唔,不是没可能啊。说实话,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会把自己所有积蓄都放进股市的人。”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池珺说,“仔细想想,钟奕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父母、家人……可能还是相处时间不多吧。”
池珺的声音低了下去。
像是自言自语。
“如果能和钟奕在一个宿舍就好了。”可以更近距离的观察他。
张笑侯嘴角抽了抽。
池珺轻咳一声,说:“我是真的好奇。如果他家有什么来路,那还好说。如果没来路,那钟奕未免也太厉害了点。三个月时间,从两万到十万,这是五倍收益了。笑侯,三倍收益就足够让人铤而走险,在灰色、甚至黑色地带走一圈。五倍,你仔细想想,这得有多高的‘正确率’,才能做到?”
张笑侯:“你这么说,我越发觉得他家里不一般。”
池珺喃喃说:“这样倒是好了。”
张笑侯:“这样,你就没那么强的求胜心?”
池珺很坦然:“你也说了,我什么时候和君泽、思北他们几个比过?大伙儿都是一起长大的,各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一条起跑线上,不过是有人步子大、有人动作快的区别——等等。”
他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钟奕发消息,抱歉地和他说:池珺,不好意思,我刚刚收到了之前论文投稿的feedback,接下来需要花些时间来改论文。和你的比赛,可以推后一周吗?
池珺一眼看完,抿着唇,把手机屏幕放在张笑侯面前。
张笑侯:“还真给他投中了?”否则就该直接是拒稿,压根没必要改。
池珺:“看吧,有经济头脑、又有学术能力。我挺想知道,他爸妈是什么样子的。”
嘴上说着,手上快速打字:好,你先忙你的吧。加油~
“加油”之后,是一个握着拳头打call的兔斯基。
钟奕看着池珺发来的颜文字,默默弯了弯唇,没说什么。
……
……
在真正开始修改论文前,钟奕去请教了先前的实验室主管老师。
主管老师原本笑呵呵地,说:“钟奕啊,我看到你在模投里的成绩了。”这么夸奖几句,才问起钟奕的来由。
钟奕顺势提出,自己虽然看过审稿人提出的意见,但仍有些不确定的地方,希望能从主管老师这边再得到一些建议。
主管老师这回才是真正惊了。
作为国内最顶尖的学府,京大里的怪才、全才,历来不少。
但主管老师很清楚,钟奕一个大一其他系的新生,只是在开学时借了一个月实验室。而他所投的,又是行业内权威度最高的期刊。
主管老师读着审稿意见:“……唉,你当初为什么要报金融专业?”
钟奕想了想,发觉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上辈子选专业时的心情。
于是回答:“想多赚点钱吧。”
主管老师激动起来:“各行各业都能赚钱啊!这样,期中考的成绩不是刚出来吗,你考的好不好?之前学校有政策,专业前几可以转系——”
钟奕哭笑不得。
他含蓄地:“但我也挺喜欢现在的专业的。”
主管老师听明白了,叹道:“好吧,好吧。”
这之后,才是针对钟奕的论文,给他批注、分析。
钟奕以前只知道,这位老师是发过许多SCI的大牛,但这种传言太泛泛了,只有主管老师真切和他讲起论文内容时,他才发觉,对方的确有许多真材实料。
一个讲得认真,一个记得认真。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钟奕有了更清晰的思路,也在主管老师的建议下,加了一些对产品商业价值的论述、展望。
另一边,模投大赛精英赛的营地终于确定。
是京市另一所大学。
一般来说,寒假大多会放六周。而模投精英赛将进行二十一天,占去整整三周,把寒假缩短一半。
部分高年级参赛选手出于实习的考量,遗憾地决定退赛。
于是又是一番补录、调整,到最后,正式安排出来时,钟奕修改好的论文也被重新发出。
池珺等了许久,期间打电话给家里,说寒假自己会在京市停留一段时间。从兰女士听闻消息,应了声,嘱咐道:“回来之前,记得去你舅舅家吃个饭。”
池珺道:“我知道。”
丛兰又说:“过年之前会回来吧?”
池珺:“会。”
丛兰:“行,那就不用给池北杨说了……哎,做什么呢?”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电话被拿远了许多。
在池珺耳里,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又混杂了另一个男人的调笑声。母亲与对方说了几句话,才重新把电话拿过来,说:“好了,没事的话就先挂了吧。”
池珺说:“好。替我向小叔叔问好。”
丛兰低低笑了声:“行。”
池珺挂了电话。
他的“小叔叔”有很多,从小到大,一直在换。
起先,池珺还会费心记一记对方的名字、样貌,乃至职业。到现在,干脆一律称为“小叔叔”,省了不少事儿。
仔细想想,其中逻辑,仿佛和圈里那些把所有女伴一律称作“宝贝”的纨绔差不多。
池珺对这类人的私生活不做评价,但觉得他们在称呼上的省事行为颇值得借鉴,于是便参照着做。
父母关系不睦,相对来说,池珺还是与母亲这边关系更好。
至少丛兰比池北杨有分寸许多,许多年下来,从未搞出过私生子。
……
……
一学期十八周,眼见着,就要步入尾声。
圣诞节前,有同学建议,大家在相处一学期了,从未好好聚聚。不如趁节日包个别墅,一起嗨到天亮。
这个提议得到了绝大多数同学的认同。
别墅一晚五千,除去厨房、卧室等基础设施之外,棋牌室、游戏厅、KTV、私人电影院等玩乐设备,应有尽有。
一群学生分散其中。池珺转了一圈,最终在台球室前停下步子。
他问钟奕:“你会这个吗?”
钟奕回答:“会,但不太擅长。”
池珺笑了下,眼睛弯起来,说:“你也有不擅长的东西?”
钟奕:“不仅有,还挺多的。”
池珺轻飘飘的,说:“感觉我快输了。”到现在,他和钟奕的那个比赛已经进行了两周。池珺前两天一个决策失误,迎面撞上一片绿海,硬生生把自己的收益率拖低了14%,两人之间的差距立刻显现。
钟奕:“还有一周——”
池珺:“我原本想了很久,如果赢了,要对你提什么要求。后来决定,问你一个问题吧。但现在看来,可能没这个机会。”
钟奕停下来,看着他。
池珺像是自言自语,说:“这个问题已经纠缠了我一个学期,如果不知道,我会很苦恼。”
钟奕不说话。
池珺看向他,问:“要来一局台球吗?”
钟奕平静地问:“你赢了,就让我回答你的问题?”
池珺摇摇头:“不是。我赢了,就给我一个问问题的机会。答不答,在你。”
第9章 斯诺克
钟奕一直知道,池珺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这也是钟奕提出把“向对方提一个要求”,作为比赛奖励的原因。
虽然胜负未知,但钟奕很明白,池珺哪怕赢了,也不会提任何让钟奕为难的事。
在他原本的预想中,池珺的“要求”,多半是一顿饭。甚至很可能是学校食堂,十块钱的事。
至于钟奕这边,他倒是专门花了点时间,思索若自己成为赢家,会提什么条件。
池珺大概是把他当朋友的。
既然是朋友,就要礼尚往来。
于是钟奕决定:也要一顿饭吧。
具体到哪里吃,看池珺的想法。
一言蔽之,钟奕此前真没想过,池珺准备的“要求”,竟是一个问题。
不对,准确的说,是“问问题”的机会。
可即便只是一个机会,对池珺来说,也算是一种有些过分的冒犯。
加上他眼下在股票收益率上比不过钟奕,所以干脆提出附加赛的行为——根本、完全,是在耍赖啊。
钟奕从池珺的神情中看到了清晰的忐忑。
他毕竟只有十八岁,尚未成长为日后喜怒不形于色的盛源总裁。虽竭力做出一副轻松自如的、仿佛开玩笑的样子,但钟奕仍能分辨出池珺眼中的矛盾。
钟奕望着他,半晌,笑了下,说:“好啊。”
池珺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钟奕推开台球室的门,走进去,说:“不过我是真不太擅长这个,你要让我一杆。”
池珺答应:“嗯,那当然。”
……
……
认真说来,上一世,教钟奕打台球的人,正是池珺。
那时候,他和钟奕讲了几句规则,就把球杆塞在他手中,说:“实践出真知,还是直接上手试试。”
钟奕试了,成果一般。
池总在他身侧,礼节性地夸他:“不错……第一次嘛,至少进步空间挺大的。”
……
……
如今,十八岁的池珺在台球室里看了一圈,复仔细端详起摆在架子上的几个球杆。
质量一般,手感略差,凑合着用。
钟奕说他“不太擅长”。池珺对此持保留态度,毕竟每个人对“擅长”的标准都不太一样。
他说:“要不要先试试手?”
钟奕道:“你随意。”
池珺笑了下。已经到了寒冬腊月,不过既是室内,池珺就脱了外套,只穿一件羊绒衫。
他在台球桌前,拿着球杆比划了下,上身前倾、腰塌下去,摆出一个很标准、很漂亮的姿势。
钟奕定定地看着池珺的侧脸。
他一直都知道,池珺样貌很好,俊美雅致,风流恣意。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钟奕有点漫不经心,想:也不知道有没有女生追他。
上一世,钟奕大学期间忙着刷GPA、忙着实习。大学毕业以后,又被池珺直接捞去盛源。加上事业心重,每天工作,一直到车祸时,身边都没出现过女伴。
不是没有过对他示好的女性,甚至有人曾提出联姻,但钟奕一律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
池珺父母当年也是联姻,现在呢,斗得你死我活。
至于钟奕的“父母”,钟文栋与他的妻子,从前也是自由恋爱、满心期待的结合,可后面是什么下场,更不用说。
钟奕都这样,池珺只会更清心寡欲。毕竟钟奕好歹是为伯乐兼好友做事,池珺则是为自己。前几年情势尚可,池珺还有喘息的余力。后来他与池北杨的矛盾日益加重,又有姑姑池南桑在一边搅局,盛源内部三足鼎立。池珺稍微歇一口气,池北杨与池南桑就要联手压来。这种情形中,别说恋爱了,就连寻常放松的机会都少有。
钟奕见过小池总玩斯诺克、见过小池总玩牌、见过小池总骑马。
但那些都是交际应酬,手上捏着牌,嘴里每句话都要掰开揉碎想上十遍。不像现在,池珺只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