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珺吃是会吃,可吃完以后,总肃着脸,干巴巴地夸两句,看不出心情好坏。
钟奕一度以为这是池珺在特地撑出气势,不与合作方在餐桌上谈生意。可后来某次去蜀地,当地老板笑呵呵地摆了一桌火锅。
池珺面上没什么特殊表现,眼睛却亮了许多。
……
……
池珺帮钟奕盛了米饭。
米很糯,带着特殊的清香。
等分发完碗筷,池珺在一边坐下,慢慢剥虾。
他动作斯文,手上动作一直不停。可最后清理餐桌,看着几人手边的残骸,钟奕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池珺那边的残骸是最少的,好像……也没吃几口虾?
他看了眼池珺,见对方已经拿回笔记本,正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从惊鸿一瞥的标题来看,似乎是在见缝插针地写某老师布置的小论文。
过了片刻,张笑侯回到沙发边上,看一眼表:“到时间了,蘑菇?”
池珺应了声,扣上笔记本,从包里翻出一叠信纸——上面带着京大的LOGO,外加通信地址,平时一般被广大学生党草稿纸用——分发给钟奕与张笑侯,口中道:“先练习一下?边看新闻,边理一理有什么重点信息,然后有什么想法,觉得可以往哪些行业、企业操作。唔,方便之后分工。”
张笑侯“啧”了声,嘴里嘟囔:“怎么这么麻烦。”手上倒是接过信纸,没有太多抗拒。
毕竟是在类似的家庭中长大,有些事,对池珺与张笑侯来说,是从小的必修课,只是从前不会这么以这么正式的形式体现。
倒是钟奕。池珺向他递信纸时斟酌了下,说:“先试试?”
他的语气、神情,都十分温和随意,带着真诚意味。
加上俊秀雅致的样貌,让人很难对他说“不”。
钟奕便明白,池珺搞这一出,张笑侯只是个顺带的,他主要是想看看自己的水平。
一句“我上个月的收益率是92%”还是太虚了,不足以完全说服小池总。
但池珺的表现又太平和,如果不是钟奕真的了解池珺,他恐怕也不会觉得,眼下其实是个“测试”。
半小时后。
张笑侯伸了个懒腰,放下一叠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鬼画符,懒洋洋道:“房地产又要加税了,蘑菇,你……”他一顿,“你觉得呢?”
池珺手上的信纸只有薄薄两张,笔记简略,又画了几个箭头引导。
钟奕想:张笑侯原本大概想说盛源的事儿。
作为池珺的发小,面对现下还在池北杨手中的盛源,张笑侯的态度很值得推敲。
会作壁上观、还是幸灾乐祸,还真不好说。
得看池珺与池北杨的关系恶化到什么程度。
只是张笑侯说到一半,突然记起钟奕在旁边,于是止住话头。
钟奕权当自己什么都没想,口中纠正张笑侯:“严格来说,现在只是在为加税做舆论引导,实际政策出台要等明年。”
池珺坐在一边看他,身体向后靠了靠,陷在沙发里。
钟奕看了眼池珺,想:简直像个面试官。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唇角飞快地挑起一个弧度,而后迅速恢复成四平八稳的样子:“笑侯是想说建材行业会受到打击吧?嗯,不止是建材,还有卫浴,甚至更上游的钢铁行业,都会被影响。”这是一个连锁反应。
他说到这里,池珺轻轻点了下头。
钟奕的视线落在池珺身上,口上慢慢讲着,心中却道:“之前在论文中提到的配方,说到底也是建材,没准会被压价。”
他只想了一瞬。
毕竟是直接拿了别人做好的配方,故而钟奕对这笔未来的买卖十分看淡。他已经足够贪心,为了自己前路顺利,拿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至于接下来的,当然是听天由命。
在钟奕默出配方的时候,他就做好决定。不管最后成交额是多是少,等过上几年,自己经济状况开始上升,他都会给原本的配方提出者一笔数倍于配方价格的赞助费,当做补偿。
说来这种玻璃原本是国外专利,只是向国内封锁了技术,唯有进口。
几年后,两国贸易摩擦蓦然加剧,许多领域受到影响,建材行业也是其中之一。面临关税飞涨、封锁愈严的情况,为了控制房价,同时也为这种玻璃在其他领域的使用,有关部门特地组织了一群专家,从成品逆推,加上几次去国外工厂参观的经历,最后做出性能相仿的成品。
这一世,有钟奕提出配方在前,这个专家团队将不会组建,其中成员或许会朝其他方向攻克。
钟奕只能补偿他们金钱,却不能补偿他们名誉……
等钟奕讲完,池珺在自己手上的纸页上画了几个勾,再看着没画勾的几项,对钟奕的话略作补充。
最后,池珺弯了弯唇。这次的笑容比先前真心实意许多。
如果说先前他只是对钟奕略感兴趣,不介意花些时间深入了解。那到此刻,池珺才真正认可了钟奕的能力。
但从“认可”到“好友”,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眼下,池珺放下笔,神态轻松,说:“都是一个队伍了,要有个队名吧?”
张笑侯:“我想好了!蘑菇炖蔠!就是这个字,”他快速在草稿纸上写了“蔠”,在满页狂草中,区区一个“蔠”字十分不起眼,钟奕差点没看到,“可以吃,虽然没吃过。我嘛,贡献肯定不如你们,所以就退居二线,不用在队伍名里体现我啦。”仿佛十分体贴。
池珺嘴角一抽,深呼吸,朝钟奕微微笑了下,说:“刚才没人说话吧。”
钟奕配合地摇头。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张笑侯还是这么个活宝。
池珺:“……其实不起名也可以,直接是‘参赛队伍293’。对,咱们是第293个报名的队伍。”
钟奕:“今天早上才开始报名的吧?还挺快的。”
池珺语气轻松,说:“是啊,也算是个知名赛事了。”
张笑侯挠挠头,稍微妥协:“那,不叫这个也行,你们有什么想法吗?我之前看到有个学校的辩论队队名挺有意思的,‘在违法边缘提取某某DNA队’、‘树上的鸟儿成双队’……”*
池珺静了静:“不然稍后再议?”
钟奕看看两人,赞同:“那就以后再说吧。”
张笑侯耸肩,略觉遗憾,但也不再提起。
这天晚上,钟奕就住在公寓客房。
池珺被京大录取时,他的母亲丛兰女士与闺蜜合计,两个孩子进了一个学校,可学校宿舍是四人间,如果住的不舒服,可怎么办?
商量到最后,难得从年轻情人的温柔乡里起来、尽一回母亲职责的丛兰女士打电话给自家哥哥,在京市政府做事的丛竹,委托他帮忙看看房子。
一周后,池珺拿到一副钥匙。丛兰递钥匙给他的姿态,和递一袋点心没什么不同。
她简单地嘱咐:“和笑侯一起住。”
池珺接过钥匙,手捏了捏掌心的金属,笑道:“好。”看不出他真心与否。
屋子很大,三室一厅,平时有家政打扫。
主卧与次卧的家具显然要高一个档次,至于钟奕住的客房,更像是酒店标间。
他其实有提出,自己完全可以回学校。但池珺说:“洗漱用品都有新的,住下呗,以后可能还要常来讨论呢。”
钟奕考虑片刻,选择妥协。
这一世,他和池珺的关系,要比上辈子发展的快得多。
从前出差次数太多,钟奕从不认床,都是一觉到天亮。
可这一回,或许是因为隔壁住着池珺、或许是其他原因,钟奕半夜醒来,盯着陌生的台灯,花了片刻时间,想起自己不在宿舍,而是在外面借住。
他撑身坐起,原本想要去客厅喝水,可走到门口了,忽然听到外面的谈话声。
是夜间,万籁俱寂,那几声远远的对话,微弱、却清晰地落进钟奕耳朵里。
张笑侯问:“蘑菇,你到底怎么想的?”
池珺:“‘做个好人’、‘交值得交的朋友’、‘不让身边关心你的人担心’……就这么想的,你明明知道。”
第6章 正式开幕
钟奕在门边静静站了片刻。
池珺与张笑侯仿佛又说起什么,但也不过寥寥数语。很快,外面又安静下来。
钟奕抱着胳膊,凝神沉思。
池珺那些话——他并非故意要听,可既然无意间听到了,就总要多想。
那分明是旁人劝诫的句式,而非池珺所思所想。
……
……
等到第二天下午,老师走进课堂,以刚结束的假期作话引。一边开电脑,一边笑眯眯问:“大家国庆都去哪里玩啦?”
开学月余,一班学生相熟许多,课堂气氛日益活跃。听了老师的问话,下面顿时一片讲话声,一群人七嘴八舌,大有就地开个座谈会的架势。
电脑打开,老师插好U盘、找着课件,随口道:“这么热闹,看来是都出去了。这样,班长先说?”
班长站起来:“就去长城转了转。”有点懊恼,“太热了,人又多,差点中暑。应该找个平常的时间去。”
老师笑道:“那倒是。下一个人班长来点?”
教室里的电脑仿佛卡住,鼠标点了半天,都不见反应。
老师皱着眉头,下面的学生倒是乐于把闲聊时间拉长。哪怕是京大这样的顶级名校,学生也不是人人都热爱学习、恨不得一分钟都不耽搁,全部投入宝贵的上课生涯当中。
而要说班里人缘最好的人,其一就是池珺。
他原本正小声和钟奕说着自己昨天夜里看过的几支股票,又问钟奕有什么想法。结果周边安静了片刻,是又一个同学讲完,然后点了他的名字。
池珺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笑道:“我有亲戚在京城工作。”班里人大多知道彼此老家在哪,开学时都有自我介绍,“就去借住了几天。”
停了停,又轻快地说起“亲戚家小孩”三天打游戏、两天被压着做作业,最后两天苦兮兮地回学校补课的事儿。
池珺:“看着他,觉得现在的生活还不错。”
虽然日常写论文,日常算高数,日常作业堆成山,日常熬夜掉头发,年纪轻轻就徘徊在秃头边缘。
但好歹国庆是放够七天的。
一群人心有戚戚,见老师那边还不好,又让池珺继续叫人。
池珺的目光在班里晃了晃,见到几张略带紧张、又有点期待的面孔。
反倒是他旁边的钟奕,正拿着手机,忙里偷闲,看证券APP。
两人同桌,池珺手搭上钟奕的肩,说:“钟奕?”
钟奕一怔。
池珺:“你呢,之前都没问过,国庆做什么了呀?”
钟奕镇定回答:“没什么。留在学校,没出去玩。”那几天他在做论文最后的修订。
先前池珺叫了钟奕的名字,班里其他人方难得将视线放在钟奕身上。
许多人莫名其妙:“班里还有这么个人啊?”
也不是说真没印象,就是……印象很少。绝大多数人在想起钟奕时,只记得他军训期间的自我介绍,还有平日坐在池珺身边的那一道影子。
哪怕是钟奕宿舍的其他三人,在这会儿,也有点感慨,想:好像好久都没和钟奕说话了。
在尚俊杰、袁文星他们早就称兄道弟的现在,钟奕更像是宿舍里的隐形人。早上六点半起床,其他人还在睡,他就独自出门,去实验室。晚上十一点回宿舍,也仅仅是洗漱,随后便回到床上、准备睡觉。尚俊杰等人大概知道,钟奕在忙什么事,但又不知道具体情况。
只有姚华辉,早晨有时会一起早起,偶尔和钟奕讲几句话,可也仅仅是点头之交。
昨天晚上,钟奕没回宿舍,正是姚华辉给他发消息,问:晚上给你留门吗?
钟奕过了十几分钟才看到,那时宿舍已经落锁。他回复:不用了,我今天不回去。
其实钟奕前世与舍友们的关系没有这么冷淡。虽然谈不上至交好友,但也是时常互相带饭、相互打趣的关系。
可如今,他看着几个舍友,想到的却是几人陌路的未来。
既然都是陌路,那从一开始,就没必要打交道。
他与池珺关系愈近,与舍友们的关系就愈远。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拨动了几人的命运线。
有得必有失。
钟奕话音落下后,班里安静了片刻。他并不在意,随口点道:“……姚华辉。”然后就坐下来,继续看APP上的股市走向。鲜红的数字起起落落,但总体算是上涨。
钟奕满意地笑了笑。
池珺在一边,两人是同桌,嗓音压低了,又有旁边的人讲话的动静,池珺的话,就只落入钟奕耳中。
未来的小池总先用手指敲了敲钟奕的桌子,见对方望过来,才露出些迟疑神色,问:“钟奕,你刚才……是不是不太愿意被叫到?”
钟奕侧头看他。
池珺还是很认真的样子,说:“我没考虑太多,因为你就在我旁边。”他坐在正向窗口的地方,午后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池珺脸上。
光线柔和又明亮,钟奕愿意的话,甚至能数清池珺的睫毛。
两人明明隔着几十公分距离,可池珺的面孔却像是在他眼前放大、放大,精细到每一个细节。他见池珺的唇一张一合,说:“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