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家里出了一个弟弟,在京市官运亨通,便不需要一个优秀的、可以引人目光的姐姐。
她低调地,拿着池家的钱吃喝玩乐,某种程度上,算是对丛竹的保护。
外人在想要因事贿赂丛竹时,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是什么财力,丛竹的姐姐是什么财力?他真的能被“拉拢”吗?
至此,池家的年夜饭结束。
池瑶难得休息,这会儿主动提出,自己要看春晚。池北杨、池南桑各有事做,余下钟奕与池珺。往年,这时池珺已经在溜出老宅、去市区找钟奕的路上。眼下,他与钟奕一同上楼,在台阶上说:“今天可以多睡会儿了。”
四下无人,钟奕侧头看他,笑道:“小珺哥哥不多陪陪我?”
池珺:“……”
钟奕讲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于是声线低沉、略带点哑意。不像是寻常讲话,倒像在更亲密的时候,在耳畔的低语。
先前在桌上,听池瑶那样叫池珺,他便心中一动。
对,在外人看,当然是还是少女的池瑶更甜、更可爱。可在钟奕眼里,再多人,都比不上池珺一张笑脸。眼下是除夕夜,老宅位于市郊,于是他们在这年第一次错过盛大的花火——无论是黄浦江边,亦或海上。可钟奕并不觉得遗憾。
再多“仪式感”,也是要与池珺共度,才显出意义。
池珺笑道:“当然要陪。”
他手插在口袋里。屋内温度恰好,装了中央空调,辅以地暖。平日为老爷子身体计,温度都要调到略高。眼下,老爷子回了房间,温度便降下一些,但也很适宜。
池珺身上是件米色、高领的毛衣。衬得他乌发白肤,举手投足间,都是轻松肆意。
没办法,《明日偶像》的话题度,已经远远出乎池珺先前的预料。再加上顺利拿到前一年盛源的股份分红,他名下资产大幅扩张,再无资金链紧绷、捉襟见肘的担忧。这笔钱,一方面,会用来暗地收购盛源股份。另一方面……
他给钟奕准备了一个礼物。
池珺停了停。虽说四下寂静,但接下来的话,还是回房说。
他步子快了些。在路过自己房门时犹豫一下,选择继续向前。
二楼六间房子,自左往右,住着池瑶、池南桑,池北杨、丛兰,最右两间,才属于池珺与钟奕。
房子毕竟有些年头,池珺对其中隔音不抱期待,还是多隔一堵墙,更加保险。
等进到钟奕房间,开灯来看。与先前闲置时大不相同,短短半年内,在钟奕不在时,管家覃叔找人粉刷过墙壁、重新布置了家具。看起来,再不像一个暂住的地方,而是真正属于钟奕的“房间”了。
钟奕初次进门时,心中动容。
那时候,覃叔看看书架,笑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会看些什么,来打发时间。所以就按照老爷子的偏好,还有小少爷上学时爱读的书,采购了些。”前者是为钟奕提高、充实己身,后者,则是考虑到钟奕既然与池珺是好友,那多多少少会有些共同爱好。
第98章 房间里的舞
有时钟奕会想,人间哪有至苦,哪有至幸。
他出生时被抱错,换了家庭、换了家境。四周都是会在背后指指点点,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却把他叫做“野种”的邻居。可大人尚能装出表面功夫,孩童却不然。很久之前,朱雪还在。家门口有一座公园,其中常常聚着玩沙子的小孩。而那时候,昔日一起挖着沙土、堆城堡堆动物的小孩儿看着钟奕,笑嘻嘻地问:“我听我妈说了,你是‘野种’……说你不是你爸亲生的,真的吗?”
讲这话的孩子,未必知道自己言语中的恶意。
可朱雪倏忽变了脸色,拉着钟奕匆匆离开。钟奕起初不愿,可抬眼,便见到朱雪衣领下露出的隐约伤痕。他一个激灵,想起:昨天晚上,客厅是又传来砸东西的声响。
时至今日,很难说,朱雪这样的行为,是否为甚嚣尘上的流言添了一把火。
但日后冰冷的“家”、醉酒时的钟文栋,在很长一段日子里,都是钟奕最真实的、无法逃避的“噩梦”。
好在噩梦总有醒的一天。
他遇到过人心险恶,更加知道真心难得。
池珺这边,似乎也类似:父亲的敌视、姑姑的飘忽态度,连母亲都只在闲暇时想起他。倒是舅舅、舅妈,连带小一岁的表弟,能在短暂相处中,撑出点“家庭”氛围。
他成长过程中,毕竟也有真心关切的长辈。
而这时候,因为池珺,覃叔愿意把自己的关怀、体贴,再分一份,到钟奕身上。
钟奕从来是个知恩的人。他记下覃叔的心意。
这会儿,门在两人身后关上。钟奕背贴房门,池珺在他身前,半身重量压过来,笑道:“再叫一声?”
钟奕酝酿片刻:“小珺哥哥?”
他比池珺大半岁,今日突发奇想前,从未对池珺有类似的调侃称呼。倒是池珺,从“宝贝”,到“钟老师”,在他口中,钟奕俨然已经换了多重身份。到这会儿,池珺又笑一笑,亲亲钟奕,说:“你这样叫我,那我叫你什么?”
钟奕揽住男友的腰,定定看着他,提醒:“别忘了,阿姨刚刚说,让你待会儿找他。”
池珺低笑一声:“我猜,八成是王叔给她讲了什么。”虽然王叔开车,总是安安静静,仿若一尊雕像,眼神从不乱晃。可天长日久,又不是瞎子聋子,哪能什么都看不出。
池珺能在车上与钟奕互相玩手指,勾勾搭搭、黏黏糊糊,就是一种暗示了。
是说:我不介意你把这些告诉我妈。
以丛兰的生活作风……嗯,对很多事,她都看得很开。而对池珺而言,他与丛兰最好的相处模式,就是各有所图、各有所得。过往二十年,两人都没培养出什么母子情深。往后的日子里,当然不用指望什么。
钟奕看一眼表:“还有半小时。”
池珺视线挪下去,“三十三分钟。”
钟奕笑了笑,不在时间问题上纠缠过多。忙了那样久,好容易有休息时间。等过完年,接下来的其他综艺制作也要开工。再有,则是芭蕉视频带来的庞大资金,要如何处置、以钱生钱。从前玩比赛,两人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到这会儿,也达成类似的默契:池珺的收入,负责“进攻”;钟奕这边,则负责“防守”。
他沉吟:“叫我‘钟哥哥’?”
池珺很配合,试着叫:“钟……哥哥。”
停了停,喃喃自语:“怪怪的。”
钟奕好笑,抬手,揉了揉池珺的发。他指尖点着池珺发根,从最初的漫不经心,一点点变得专心致志。小池总被按摩得很舒服,浮出点倦意。但想到待会儿还要与丛兰女士讲话,便又打起精神,拉下钟奕的手,想了想,干脆叫他:“哥哥。”
钟奕一顿,挑眉。
池珺凑近一点,说:“哥哥,要不要跳个舞?”
钟奕:“……好啊。”
池珺曾与钟奕提过。早年,奶奶周秀君还在世,很喜欢听胶片。那时候,家里有一台留声机。
“可惜这会儿再找,有点来不及,八成被收进库房里。”池珺在手机上翻了翻,找到一个舒缓的舞曲。又左右看看,“啊,没有音响。”
“覃叔也没那么有先见之明。”钟奕好笑道。
池珺耸耸肩,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放在一边桌上。
舞曲缓缓流淌而出,在屋内徜徉。
池珺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钟奕身前一米外,彬彬有礼地弯腰,做出邀请的姿势。
钟奕心下略有预感。果真,片刻后,他握住池珺的手。而池珺自然而然,把手放在钟奕腰间。
钟奕脚步不动,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显然代表“你来跳女步吧”的那只手。
再抬头,看一眼小池总。
小池总眉眼清澈,看着钟奕,又叫了声:“哥哥。”
钟奕不动。
池珺看着他,很无辜,偏头笑一下,是钟奕很喜欢的样子。有梨涡,有弯弯的眼睛。这幅模样,放在其他人身上,凭着这与池珺的几分相似,钟奕都要心软片刻。由他做出,钟奕更是瞬间心动。
他心下压制,告诫:钟奕,冷静。
……你怕是被池珺吃死了。
钟总面无表情,看着池珺。
舞曲依然在流淌,时间缓缓流逝。池珺叹口气,说:“哥哥,我不听话吗?”
钟奕:“……?”这又是什么套路?
池珺凑过来,亲亲他,低笑道:“你不是说,我听话,你就疼我。”
钟奕淡淡“嗯”了一声,眼神示意:你现在这叫听话?
池珺笑了笑,又亲亲钟奕。
然后开口,说:“一直都很‘听话’啊,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时候说的,显然不会是公司的事。
但钟奕沉吟,承认:是,在某些事上,自己是有点……出乎意料的偏好。而小池总历来配合。
池珺理直气壮,要求:“我做到了,你是不是也该做到?”
钟奕看着他,缓缓叹气。
算了,吃死就吃死吧。
谁让他是池珺呢。
他挪动步子,手搭在池家小少爷肩头。生疏地、带着点艰难地,跳起女步。
第99章 又见丛兰
又过一刻钟,池珺出现在丛兰屋内。丛兰像是梳洗过,补了妆,很明艳照人的样子,看着池珺,问:“安顿好你那个小朋友了?”
小朋友——
池珺眼皮跳了下,语气淡淡,回答:“嗯。叔很用心,给他也准备了一间房。”
这是丛兰先前就知道的事。如今母子谈话,她还有心思摆弄一瓶指甲油。是很清亮的淡粉色,涂在指尖,像是春日樱花飘落在甲盖。
丛兰短暂欣赏片刻,便擦掉,很明白,又有点遗憾:自己毕竟年纪大了。保养再好,都不是年轻小姑娘。涂什么颜色,都是青春靓丽。这样的鲜嫩的淡粉,也只有在室内、没有旁人在时,可以涂着玩玩。
可她也曾有年轻的时候。
只是嫁给池北杨,然后一步步,走到现在。
丛兰收敛了思绪,笑一笑,对池珺道:“我想约你一次,还要等到过年。”
池珺跟着弯了下唇。池家以房地产起家,最不缺的就是地。屋子面积很大,丛兰坐在化妆镜前,他就在一边的小沙发坐下,说:“嗯,最近真的事情很多。”这是实话。
丛兰:“你们那个综艺,我也跟着看了两集。”闲来无事,又是儿子弄的。多看两眼,好知晓池珺如今是什么情况,也添几句谈资。
她这样说,池珺“啊”了声,玩笑道:“看来这个季度的流水里,也有您一份。”
话音落下,他转而想到其他。
无论如何,没有其他利益冲突时,丛兰是会站在他这边的。对这点,池珺不会怀疑。
但要说近段时间以来……《明日偶像》节目组中的选手,大约正是丛兰最喜欢的年纪。
池珺心思转动,面上不显。丛兰历来很知分寸,身边的人,都是你情我愿。对方拿钱,她拿欢心,两不相欠。如今,她也没有提及选手的意思,只说:“你和我透个底。摊子铺这么大,是想分家?”
池珺回神。
有点意外:……猜错了?
丛兰直切重点:“是想和莫元分,还是想和池北杨分?”
池珺深呼吸。
丛女士对名义上丈夫的称呼,向来直来直往。
丛兰意味深长,道:“小珺,你要知道。你身上的股份,不止是每年的分红、保障。如果你不想要盛源,但凡表现出这个意思来,那两位,对你的态度就会截然不同……当然,这也只在于股份还在你身上的时候。可只要拿捏得当,适时抛出。这辈子,你都能过得很舒服。我看你在京市的表现,这些道理,你不会不懂。至于上面那位,”她停了停,“你与他更亲近,有些话,大约轮不到我说。但老爷子毕竟还有一个孙女,现在宠你,不代表他会厚此薄彼。”有池珺奶奶的事在前,在丛兰看来,很大的可能性是,池容已经暗地里立好遗嘱,将股份平均分给池珺和池瑶——到那时候,池南桑自然如虎添翼。而池珺这边,就成弱势。
谁让他有个脑子不清醒的爹、自己有个不知在想什么的“丈夫”呢。
丛兰微微拧眉。再想不出,当初结婚,自己是怎样与池北杨扮演数年和睦夫妻。
池珺回答:“妈,你也给我透个底。”
丛兰挑眉,“什么?”
池珺:“这几年,你拿着分红,除了平日吃穿,还有做些什么?”
丛兰:“……”
池珺试探:“你手上,有没有散股?”
丛兰停顿半晌,淡淡道:“3%。”
这个数字看似不多。
但池家人外,那些寻常股东,与池容一起从盛源微末时走到今天,手上也不过、甚至不及这些股份。
而要做成这些,并不容易。
收购本身,倒不是难事,有钱即可。最重要的,是避开他人耳目。账走境外的空壳公司,一遍遍流转,最后汇到旁人名下。那个“旁人”,明面上,要让人想不出,与丛兰有和牵连。没办法,丛家有丛竹从政,于是一切资产都要透明。丛兰自己,又与池北杨有所牵扯,还涉及盛源账务,许多财产,都必须明牌落在旁人眼中。
池珺问:“这些股份,现在在……”谁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