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媒体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样坚持隐瞒,是为了什么。
当然,还是要尊重受访人的意见。
可唐怀瑾正想知道这些。包括钟奕的生日、出生地点。最好,可以精确到他当时的医院。在哪一家病床,临床上,有没有一家姓唐的夫妇。
他停了停,答应父亲:“好。”
唐怀瑾:“……我会认真地,帮怀瑜看。”也是认真地,帮自己看。
第109章 唐怀瑾
十八岁生日那天,唐怀瑾做了一件自己想过许久、却一直没有付诸实施的事。
他找到一家DNA鉴定机构。送进去的,是自己与谢玲的样本。
从小到大,听过多次谢玲讲她怀孕辛苦。验出是双胞胎时,又有多少欣喜、多少忧虑。那时候,她与丈夫刚从乡下出来。虽然国家宣传多年计划生育、一对夫妻一个孩子,但在他们的观念里,仍然是多子多福。现在,一胎就能得两个小孩,谢玲自然高兴。
但也有衍生问题:两个孩子,自家养得起吗?
谢玲对着儿女忆苦思甜,说:“当初,和我一个病房的,是个城里的孕妇。咱们家还住着租来的小破房,他们已经在市区买好房子。我看着那边的小孩儿,都是刚出生,像是小猴子似的。就觉得吧,可能过上两年,你们会成为不太一样的样子。”
城里小孩儿白净,乡下孩子则脸上两块高原红、身上一堆污渍。平时没有玩具,只能在家门口抓沙子。
谢玲:“我有个朋友,那时候,她小孩已经三岁了。我怀孕前去看她,她要干活儿,就由婆婆看孩子。小东西就在门口坐着,抓一把土,往头上扔,还乐呵呵。你们出生之后,我一直想到那个画面。”
然后寝食难安。
谢玲:“当初啊,没钱给你和怀瑜买新衣服。又发愁,之前借来的旧衣服可能不够用。邻床就不一样了,他们所有东西都是新的。我想着奶不够,就往里掺米糊。他们呢,孕妇奶不够,就干脆给小孩儿喂奶粉。哦,不止小孩儿,孕妇也有专门的奶粉。你们不知道啊,我当时,有多羡慕。”
她说到这里时,唐怀瑜会握住她的手,说:“妈,都过去了。”
唐怀瑾则会若有所思。他不记得自己是哪天第一次冒出那个念头:所有人都说我和这家子长得不像。如果我真的……不是这家的小孩儿呢?
但随着唐家的家境一天天好转,唐怀瑾十几岁时可以踩着所有人都羡慕的AJ上学。这样的疑惑,慢慢被他埋在心里。
原因是:一开始觉得“抱错”,是因为讲起曾经时,谢玲言语里的一丝艳羡太真切。唐怀瑾不由觉得,如果谢玲想让自己亲生小孩儿“享福”,没准会把两个孩子——在襁褓中的自己,与另一个命运调换的小孩儿——互换。
但成长过程中,唐怀瑾必须承认,谢玲对自己与唐怀瑜一视同仁。某种程度上,她有点“重男轻女”,于是便对唐怀瑾更加体贴关怀。
再说了。
哪怕是谢玲话语中那个会给婴儿和孕妇一起买奶粉补充营养、婴儿所有衣服被褥都是新的的家庭,能有唐家现在的家境?
唐怀瑾决定不再去想。
他家里,父亲一心工作,但仍然关心家人;
母亲难免唠叨,但真心替一双儿女考虑,送他们学各种东西,将他们当做精神上的安慰剂;
妹妹……唐怀瑜从小,就是个不太爱说话,有点敏感,又很体贴的小孩儿。最初,唐怀瑾没觉得这样的妹妹有多珍惜。但见多了别家的混世魔王,就也感慨:还是我家妹妹好。
嗯,他家的。
他是唐怀瑾。
谢玲和唐德的儿子。还有个双胞胎妹妹,小小年纪,就出落得亭亭玉立。唐怀瑾会与家人玩笑,说:“以后谁要娶怀瑜,必须过我这关。”
唐怀瑜羞赧、轻轻锤他,说:“哥,你说这些做什么。”
谢玲和唐德倒是很欣慰,觉得唐怀瑾这个哥哥,很会照顾、保护妹妹。
……
……
如果日子真的一天天过下去,倒是不错。
他们一路读着“贵族学校”,会有光明前途。
可在高三暑假,那些缠绕了唐怀瑾经年的梦魇,又卷土重来。
那时候,行舟培训已经有现在的规模,只是在一些制度、设施上,仍有改进空间。也就是这时候,当年被唐德“裁员”的同乡们又来了。他们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说听闻唐德准备上市,这样来看,自己也是最初的“股东”啊。这样闹老闹去,要原始股。
唐德自然不会答应。
当时唐家兄妹已经分别拿到国外学校的offer。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赴国外读书。这样的情形中,唐德只和谢玲说了同乡闹事的事儿,又说:“怀瑜、怀瑾马上要出国了,这些事,就不用和他们说。”说了也是平添担心,没有其他作用。
谢玲很赞同。
奈何他们千防万防,偏偏防不住。自己不说、对方不说,那些同乡,却长了脚,长了嘴,一个个去堵唐怀瑜唐怀瑾,躺在地上不起来,让周围路人评理。唐怀瑜哪里见过这样的无赖架势,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是与她一起的朋友强硬一些,报了警,好不容易脱身,拉唐怀瑜回家。
这个朋友,就是日后与唐怀瑜关系始终颇好、曾与她一起去京市的慕芸。
这是后话了。
唐怀瑜遇到这种情况,唐怀瑾那边,也不遑多让。但也有一点区别。在唐怀瑜面前,同乡们觉得这是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很好欺负,细胳膊细腿,哪掰得过自己。可到唐怀瑾面前,就要换一副姿态。
不敢有什么动作,嘴皮子飞快,抹黑、信口开河,说唐怀瑾不是唐德的种,否则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唐德。还有更难听的话、污言秽语,唐怀瑾到现在都记得。又因太过难听,只是想想,他都觉得恶心。
他理智上知道,那些人讲的都是无稽之谈,完全不符合生物常识。
但还是被提了个醒。童年时一直缠绕他的问题再度浮现。
于是,他决定去做个检验,一劳永逸,让自己安心。
那时候,唐怀瑾还是很自信的。他查过许多资料,明白龙凤胎的面容不相似,是很寻常的事。再有,自己和唐德的眼睛一模一样,哪里是半点不像?
他偷偷拿到谢玲头发时,觉得:只是一个小检查罢了。
甚至想好,等检验结果出来,自己差不多就要离开。到时候,给谢玲许诺。等到了国外,会给她时常寄各样礼物回来。
然后结果真的出来了。
给唐怀瑾浇了一盆冷水。
他真的不是谢玲的孩子。
当然,也不会是唐德的孩子。
更不是唐怀瑜的双胞胎哥哥。
……
……
那他是谁呢?
唐怀瑾毕竟没有丧失理智。
他根据自己这些年,在唐家受到的对待,推断出:唐德、谢玲……他们是真的把自己当亲生骨肉对待。
那他又是怎么阴差阳错,成为“唐怀瑾”的?
他想了许多种可能。谢玲说的没错,不同人家,养孩子的方式不同。在医院时,尚会因为穿着统一的小衣服,有认错的风险。等到出院以后,又有自己年幼时模模糊糊的记忆佐证,又怎么会孩子被抱错、谢玲都不曾发觉?
思绪转到这里,唐怀瑾微微冷笑。
至少在医院,她的确没有发觉。
这就是他那个亲爱的、自诩深爱自家小孩的母亲。
唐怀瑾得出结论:在医院时,有人有意把我和唐德、谢玲的小孩互换。
对方也是个男孩儿。
和自己差不多的时候出生。
……然后,再没有其他线索。
他很想知道更多。可自己势单力薄,真要调查,难免惊动其他。到时候,如果唐家发觉抱错事实,而他们的亲儿子或许过得好、或许过得不好……二十年过去,唐家可以从破落户,成长成现在的全国连锁教育机构创办人;另一户人家,也可能从二十年前值得艳羡的“城里人”,转为其他境遇。
可能会好,可能会坏。
唐怀瑾扪心自问:我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吗?
答案很简单。他始终知道。
自己是不愿意的。
人生在世,总有些在意的东西。他是个俗人,喜欢自己十几岁时穿AJ限量版,说是雇了许多人排队,这才买来——这时候,同学们带点羡慕的目光。
也喜欢在国外读书时,提到家庭,女孩儿们靠来时的或坦率或娇怯。
就连闹事同乡们浑浊的、带着难言羡慕与妒忌的眼神,都让唐怀瑾由衷觉得愉快。
他不愿意失去这些。
所以他按捺不动。
想:那么多年过去了,有谁知道当初的事呢?
但唐怀瑾也知道,这样的侥幸心理,不是长久之计。
在约钟奕会面时,他细数过往点滴,觉得自己依然抢占先机。
先不论钟奕是否真的是那个被抱错的对象。
——如果真的是,那这未免过于巧合了,仿佛上天注定的玩笑。
唐怀瑾是很懂谢玲的。谢玲也乐于与他讲许多事。他知道,至少在过往几年内,谢玲为女儿看好的“女婿”都是盛源的太子。唐怀瑾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自信。当时,尚觉得家里好歹有一个清醒的人——唐德——但现在,唐德盯上钟奕,唐怀瑾彻底无言以对。
没办法。
他来当那个清醒的人吧。
但要说,如果钟奕真的是唐、谢的儿子。
唐怀瑾只想捂脸笑一声:这是怎样的造化弄人。
他轻而易举得到了唐家经年都得不到的东西。
仅仅凭借与池珺的同学关系。
就能一朝得势、一步登天。
……
……
钟奕:“没有‘一步登天’这回事。”他啼笑皆非,“老师,怎么你也这么想。”
回了海城,原本一年一次的请老师吃饭,成了不定时活动。
而在这时候,老师们终于迟迟得知,原来钟奕在过去一年里,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别的不说,她们自己家里,每周天晚上,会雷打不动地看《超人快来吧》。至于班里学生,大多芭蕉的三个综艺都有涉猎。尤其是女孩子,放暑假前那段时间,每天课间,都要哥哥长、哥哥短。
那时候,老师们还私下里说:“这种节目,太带坏小孩儿。”
结果没想到,这种带坏小孩儿的节目,是她们心里的另一个小孩儿出品。
第110章 池铭
老师们发觉这点,还是先前有学生上课时偷看杂志,被没收。随手一翻,在上面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再看采访。唐怀瑾想看的东西,上面没有。但老师们凑一起、想要了解的,倒是都有涉猎。一整篇稿子,有三分之二段落,都要提一提池珺。钟奕说起自己与池珺一起参加的比赛、一起做过的作业,然后是池珺对他的许诺。
他在采访中说:“我那时候觉得,自己也算是遇到一个当代‘伯乐’。”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到日后,让一群创业者前仆后继地去盛源、想要约见池珺,同样得到池少的“慧眼识英才”。
时间拉回老师们没收杂志的时候。厚厚一本读物,在办公室里传阅。有人看着“小池总”三个字,微微拧眉,说:“没记错的话,小钟他那个……”有点涩然,“男朋友,也是姓池?”
一群老师:“……”
老师们:“?!”
在饭桌上,像是高中生一样,让她们偶尔会有一刻觉得,钟奕是不是拐带了人家小孩儿的小珺;
和杂志上,钟奕诚挚提出,给了自己很大帮助、很大支撑的“小池总”。
再加上字里行间,这个“小池总”分明是盛源老板唯一儿子的提示。
老师们相对无言。
曾经在角落里,瘦弱的,只用一双清冷眼睛看周边人的钟奕。
到现在,已经是杂志上可以侃侃而谈的老板了。
最终,还是魏玉涵说:“这是好事啊。”应该替小钟高兴才对。
她这样说了,办公室里的气氛渐渐和缓。所有人一起认同:“对,这毕竟是好事。”生活给了钟奕太多苦,而在遇到小池总后,他终于有了很多甜。无论如何,先前钟奕请客,举手投足间,与男友的默契与甜蜜都是真。池珺看钟奕时的温柔与信任也是真。那个时候,她们不曾因为池珺的性别,对这对小情侣有“偏见”。这个时候,就也不应该因为池珺的身份来历,去觉得这份感情哪里微妙、古怪。
魏玉涵又道:“小池也是的,那么低调……”恐怕就是忧心这点,照顾她们这群老阿姨的心情。
于是其他人一起笑起来。
再回到现在,钟奕听魏老师说:“嗯,那个杂志上有这么写啊,还是引言呢。”
钟奕:“……”
他承认:“其实我没看上面写了什么。”虽然池珺买了几十本。
魏老师想了想,安慰他:“上面打着双引号,看上下语境,只是描述小池和你的关系。”
钟奕便笑道:“这样啊。我原本在想,回去要问问和杂志社接洽的部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魏老师笑了下,没多说什么。
她从业数十年,教出的学生里,钟奕不是最成功的那个,却是经历最坎坷的一个。
至于“不是最成功”,魏老师也有其他看法:兴许过上几年,钟奕就能超越他的学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