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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聚餐,池珺没有来。
仍然是盛源有事。他与钟奕讲了一句,钟奕没太放在心上。他原本就不希望,有一天,与老师们的聚餐成为一种“不得不”的任务。池珺能轻松地说出自己去不了的原因,老师们也能像今天这样接受自己之前的一点隐瞒,就很好。
他开着车,送几位住处较近的老师回家。忙完这些,看一眼日程表,挑眉:啊,明天要和唐怀瑾见面。
照理来说,这样的会见,完全可以交给秘书完成。
无非是确认工厂那边的场地状况,再有,看在过去的经验里,条款有没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让钟奕来看,自然是没有的。但当然了,还要尊重对方的意见。
是以这一世,钟奕与唐怀瑾第一次坐在一张桌上。钟奕作为“钟总”,时间卡的很紧,只留给唐怀瑾半个小时。而在这半个小时里,唐怀瑾讲完自己准备的内容——一点无伤大雅的抬价,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观察钟奕。
他知道,很多事,不能凭借“感觉”判断。
于是视线时不时盘旋在钟奕的杯子、叉子上。
他有所掩饰,可钟奕很快发觉。
用细微动作试探了几次之后,钟奕饶有兴趣:怎么,这还想取我的DNA吗?
他心思转过一圈,决定不动声色地配合。虽然自己不会知道检验结果,但唐怀瑾在这个时间点去做检验,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当这顿饭结束、钟奕先一步离开后,在他的座位上,唐怀瑾见到几根掉落的头发。
带着发根毛囊。
唐怀瑾心情复杂,将这几根头发装入自己准备好的物证袋里。他心思沉沉,却也有功夫细想一句:看来他真的很忙。
……头发才掉这样厉害。
这样想的同时,唐怀瑾没有留意到,另有一个人,朝这边走来。
直到对方在唐怀瑾面前、原本属于他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唐怀瑾方才回神,撑出一张冷漠面孔看他。
对方是温和斯文的人,脸上是唐怀瑾再熟悉不过的神情。这会让微微笑着,对唐怀瑾伸出手,说:“你好,我姓池。”
唐怀瑾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警惕。
对方有点无奈的模样,说:“你不知道我?算了,看在你是刚刚从国外回来的份儿上。”这样小声念叨了一句,重新自我介绍:“我姓池。盛源的老板,池北杨,他是我的父亲。”
唐怀瑾终于将眼前的青年,与自己听说过的名字对上号。
他仍不放松,神色却缓和下来。先前的警惕,也很应当:任谁看到,一个不熟悉的面孔平白在自己面前坐下,身前还是一堆残羹冷炙……怕是都会觉得奇怪,心想,这人会不会是一个热衷于“捡食”的怪人。
“啊。”唐怀瑾轻轻道,“我知道你。池铭,对不对?”
池铭笑了下,“我也知道你。刚才我在那边吃饭,见到你和小钟。等我吃完,想来打招呼,就只剩下你一个。”
唐怀瑾微微眯起眼睛。
心想:那我刚刚的动作,他看去了多少?
……很难说。
但见池铭这幅模样,就知道,自己多防备些,总没问题。
池铭:“但我还是来了。”
他看着唐怀瑾。
客观地说,池铭的容貌也颇为俊秀。他与池珺有同一个父亲,而池珺容貌俊美、出类拔萃,作为同父异母的哥哥,池铭亦遗传了池北杨在脸上显现出的好基因。再者说,他的母亲,是跟随池北杨时间最久的情妇。如果没有外貌上的优势,池北杨怎会将她放在身侧多年。
相比之下,唐怀瑾就显得普通一些。往上一辈,唐佳夫妇面容端正,谢玲的眼睛很好看。唐怀瑜遗传到了,唐怀瑾却没有。
也不可能有。
如今相对,一人坐、一人站,容貌的差距显露出来,又在两人相似的气质里,被旁人忽略。
池铭客客气气,说:“我曾听姑姑说过,令妹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孩儿。”
唐怀瑾微微眯起眼睛。
他打量着池铭。到这一刻,才正式把对方看进眼里。
池铭坦然回望,轻声说:“有时候,父母太过于固执,真的让人苦恼。我妈就是一根筋,要和我爸在一起。我爸……他的‘固执’之处,唐少大约体会不到。”是终年如一日的喜爱娇嫩新鲜的美人,而父母关系和睦的唐怀瑾显然不会有类似烦恼。“之前我弟弟回海城这边,我给我爸建议,让他派小珺——就是我弟弟——去姑姑那边帮忙。好让我们坐山观虎斗。可我爸不答应,觉得这样一来,会壮大姑姑的声势。所以考虑来、考虑去,把小珺放在影视。现在是什么结果,唐少或许有所耳闻?”
唐怀瑾声音一冷:“你知道多少我家里的事?”
池铭看似说了许多,但真正能被唐怀瑾听入耳中的,只有第一句。
父母太过固执。
当然,不是父母的固执,他哪里来的理由,这样顺理成章地与钟奕共进午餐,然后拿到对方无意中掉下的头发。
这时候,放在裤袋里的物证袋仿若发烫。
池铭看着他,笑了下:“你紧张什么?我不是说了,是姑姑与我讲……”
唐怀瑾眼神一暗。
自己家的事,池南桑又知道多少?
不。他否认: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前些年,为了与池南桑拉关系,谢玲兴许和她讲了很多。依谢玲的脾气,话里话外,请池南桑帮忙撮合两家的孩子,也很有可能。她总是看不清,在旁人眼里,行舟培训能代表几斤几两。原因无他,这个机构,给唐家的改变太大了……即便如此,与产业分布各行各业的盛源相比,行舟教育都属于不够看得那个。
池铭:“她说,伯母与她讲了很多,总有些头痛。所以呢,我这边,也想听听唐先生的看法。”
唐怀瑾看着他。
池铭:“……唐先生不如先请坐?”唐怀瑾这会儿坐下来,就是坐在钟奕先前的座位上。面前仍是餐盘,与残留的一点牛肉酱汁。
唐怀瑾谨慎地坐下。
池铭缓缓开口。
第111章 挑拨
人人都爱听八卦,何况是“豪门秘辛”。
哪怕唐怀瑾在国外待了五年有余,此刻面对池铭,他依然从记忆里翻出许多关于这人的消息。
有服务生上前,撤去两人身前的残羹。唐怀瑾垂眼,看着被换上的干净桌布,耳边是池铭温文的讲话声。谢玲总觉得,他有一天要回海城,于是每年圣诞假期,唐怀瑾回国,都要佯作不经意地与他讲海城诸家事宜。她一心看好小池总,便自然而然把池铭看做“敌人”。可谢玲觉得女儿优秀无双,唐怀瑾却不然。他认同“妹妹”娇俏可人,但要站在客观立场上说一句,唐怀瑾会觉得,唐怀瑜在国外读书时自由恋爱,亦或回国后在高校找同事当丈夫——无论哪一种,只要是她自己的选择、出于兴趣相投,而非家世如何的恋爱,都总比谢玲的看好要好许多。
可这些话,若在高考前,唐怀瑾尚能坦然说出口。此刻,他想起,却要自问一句:我这样想,是不是因为不希望怀瑜与我有任何冲突……
换了身份、立场,于是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他选择闭口不言,只在谢玲提起时捧场地笑一笑,再跟着打趣两句,看着唐怀瑜羞赧的模样。然后觉得:如果她真是我妹妹该有多好。
时间拉回现在。
无论如何,谢玲那些在唐怀瑾耳边的念叨,仍然有很多用处。他想起池铭,自然而然想到对方的身份。私生子,又是被父亲看重、一手扶持,俨然当做继承人看待的私生子。
时间愈久,冷眼看待盛源父子相争的人,无论多么迟钝,都能看出:池北杨是想让池铭与池珺想斗。
在这同时,又仿佛不愿放下手中权柄。于是到最后,池铭只能落得一个“与所有同事关系甚好”、“脾气温和,不比池珺那样‘□□’”的美名。
却又有人觉得,至少在“一言堂”这点上,池北杨与池珺不愧是亲生父子。倒是池铭,在两人的战场上,仅仅作为一个马前卒。
而池铭甘心吗?
他在池北杨面前,从来都扮演者顺从的好儿子。论父子关系,与池珺相比,池铭与池北杨相处更久。他年幼时见过池北杨因商场不顺,于是大发脾气、撕去温和面孔的模样。时候,池铭恍惚良久,他妈妈倒是不以为意,对儿子讲:“你爸没办法在那个家发泄,当然只能来咱们这边。”
池铭低声说:“妈,刚才爸那样,我好害怕。”
他妈妈笑了笑。她气质温软,是许多男人心中最理想的“颜如玉”。甘愿当池总在外飘飘的彩旗,为他精心打理出一个避风港。这回儿,却对儿子讲:“你要顺着你爸。”
池铭不明白:“我当然会顺着他!他是我爸爸啊。”虽然这样的想法,已经与许多同龄人不同。可这个时候,池铭尚且无知无觉。
他妈妈则摸了摸池铭的头,说:“他是你爸爸,也是每个月给咱们生活费、维持咱们生活的人。”都是成年人了,“真爱”那一套,嘴上说说就行。真当真,就是她傻。于她而言,成为池北杨的彩旗,更像是一份长久的、需要付出些轻松劳动,就能收获极丰的工作。只是又为难,小孩子嘴巴不把门,这些话,要教池铭,却不能教的太直白。
数年熏陶、数年循循善诱,到了大学时期,池铭总算不负母亲的期望,“摆正心态”。
然后池珺又给他上了让他刻骨铭心的一课。
他彻底明白:自己尚浑浑噩噩,可池家真正的少爷,已经将他当做对手、并为此出手了。
至于唐怀瑾。在池铭与他讲话时,他在心里迅速拨拉出一个关键字:
比池珺大几岁。
至今都没什么实权。
身边更没有钟奕那样的“千里马”。
……一言蔽之,不足为虑。
他斟酌着、小心地试探,想知道池铭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刚才的动作。
而池铭亦有自己的心思。他来找唐怀瑾,自然不是闲来无事。在芭蕉崛起、池珺在董事会中话语权骤然升高的现在,池铭思来想去,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复杂。企业的注册信息,所有人都能查到。他很清楚,芭蕉、芭乐两棵摇钱树是池珺与钟奕分别控股。换句话说,法律层面上,两人各享有一半话语权。可事实上,由于盛源这边的牵扯,很大程度上,芭蕉、芭乐都由钟奕一人把控。而糖衣炮弹下,两家公司内部,也并非毫无缺口。池铭听了许多消息,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没有理解错,他的弟弟,与钟奕合作,仅仅是提供了资金、平台。
而那些生钱之道,全部由钟奕提出。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作为池北杨的另一个儿子,池铭再清楚不过:他们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和人脉。换句话说,池珺给钟奕的,换个人给钟奕,后者一样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要是没有钟奕,到现在,池珺多半依然在看着盛源影视的报表发愁。回顾池珺大四空降时,他那些举措,不难摸出脉络:当时为他出谋划策的,依然是钟奕。
这样一想,池铭豁然开朗。
芭蕉已经成型,收拢了大批粉丝。而主业为房地产的盛源本部,与芭蕉显然不在同一个战场。
池铭当然可以选择在芭蕉的战场上与其象征。然则这样一来,付出太多、回报不显,很不值得。
他决定釜底抽薪。
如果池珺今日的成就,多半是倚靠钟奕。那挑拨、离间两人的关系,就成了最简单的做法。
只要钟奕自池珺身边离开,没了助力,在池铭看来,自己与池珺,就又能回到一个相对平等的起跑线前。千里马难寻,哪怕再找到一个有野心、亦有远见的人才,那也是之后的事。而钟奕若真走,自然不会放下自己一手撑起的芭蕉、芭乐等公司。虽然在两家公司,员工们依然把池珺称为“小池总”,但与他们朝夕相对、一起熬夜想策划的人是钟奕。从感情上,他们也该更倾向于钟奕。
到时候,池珺大概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方面,他在钟奕身上的投入不小,这下尽数打了水漂。另一方面,他想继续在影视行业发展,钟奕就是他的竞争对手……到时候,他池铭就可以坐山观虎斗。
蚌鹤相争,渔翁得利。
池铭微微一笑。
但他……要如何离间钟奕与池珺呢?
事实上,池铭做了很多手准备。他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无害。要真那样,也不会让合作过的人都当面夸一句,说他“民主”、“擅于听取旁人意见”。更别说,在池北杨手底下安然那么多年。池北杨为了使池铭安心,甚至画下大饼,一边慢慢为他引荐自己的心腹、带他做事,用心培养。一边有意无意,说起自己年纪大了,再过些年,兴许会退休。到那时候,盛源余下的东西,可不就属于——
池铭。
眼下,餐桌上,他娓娓道来:“男人,年轻的时候,可以讲兄弟义气。没办法,除了这些,钟奕也没别的。”
谁都知道,芭蕉做到现在的规模,钟奕需要面对的各样橄榄枝不会少。池铭的消息源如果准确,国内几家互联网大公司恐怕都曾尝试过挖小池总墙角。只是初战失败,钟奕的态度很明白了:小池总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会恩将仇报。
池铭问:“你怎么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