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家庭
或许是下药者有所警觉,从钟奕回到大厅,到他再找唐德夫妇离开,都再没有侍者凑来。
并不出乎意料。
这种情形中,事情性质就发生变化。唐怀瑜不再只是一个“道具”,而是如今唯一的“受害者”。听到钟奕的话,谢玲咬咬牙,从强烈的震荡中回过神来。女儿还需要她。
她迅速对唐德说:“把怀瑾叫来!让他去车库开车,你和我上楼带怀瑜下来。”想到钟奕所说的话,她心中剧痛。怀瑜是她和丈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怎么会遭受这样对待。
偏偏这种时候,厅内都是人。哪怕是为了女儿名誉计,她都不能声张。流言杀人。
唐德则道:“进屋的时候不要破坏现场。这样,先报警,得在证物在的时候让警察搜集线索。怀瑜……”
谢玲深呼吸,几乎喘不上气。
这时候,夫妇二人看向钟奕。一面感激他告知这样的消息,一面又忧虑。时间男人是什么德性,唐德再清楚不过。他是圈内很洁身自好的人,与妻子相濡以沫扶持多年,但也知道许多男人劣根性。他很明白,今天之后,钟奕愿不愿意再与怀瑜……他们家甚至要求着钟奕,希望他不要将这事说出去。
这种时候,唐德又庆幸,先前在圈内听到的传闻里,都说钟奕有原则、不碰送上门的女人。这样的人,也算人品不错。两家生意又没有冲突,钟奕的芭蕉一骑绝尘,将行舟培训甩在身后。钟奕应该不至于在外多说什么。
他大脑有些混乱。但作为一家之主,妻子已经神思不属,自己便要站起来、担当顶梁柱。按照先前说的,唐德道:“玲玲,你上楼,先看看怀瑜。我去叫怀瑾,顺便报警。等做完这些,再上去,和你一起带怀瑜下来。”
谢玲点头。
而钟奕看着眼前夫妇。他们的痛苦焦虑是真,隐藏的怒气也是真。他有一刻分神,觉得:至少他们是真的很爱自家儿女。到现在,依然信任唐怀瑾——这才是对的。唐怀瑾的所作所为,唐德夫妇并不知情。哪怕是钟奕,到这一刻,都只是在心里为唐怀瑾做了有罪推定,却没有明确证据。
可惜证据难寻。
他明明知道许多,这会儿却不能直白说。等唐德夫妇离开,钟奕在原地停了停。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月光在肩上洒落。钟奕自认亲情淡薄,然而……
然而,如果他自幼面对的不是钟文栋,不是朱雪。
哪怕只有两次正面接触,钟奕也能看出,唐怀瑜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谢玲觉得她性格过于软绵,钟奕却不觉得。能有自己喜欢的事,又有经年苦读的决心毅力,唐怀瑜或许外表腼腆了些,但她的内心一定极有韧性。
方才看她与唐怀瑾的一点交流。在钟奕面前,唐怀瑜显然全心全意地信赖着、喜爱着自己的哥哥,甚至有些想要“保护”唐怀瑾的意思。钟奕提起双胞胎的问题,唐怀瑾掩饰很好,若不是钟奕提早知道答案,或许会看不出唐怀瑾在那一刻的神色变化。但唐怀瑜不是。
在在场诸位老油子面前,她太好懂了。像是一张白纸,上面有什么痕迹,都清晰又分明。
她真心实意,不想唐怀瑾因为这个话题而介意、伤心。
看着这一幕,钟奕才慢慢说出接下来的话。
如果他真的有唐怀瑜这样的妹妹。
有唐德、谢玲这样的父母。
他或许也会有真心爱着家人的时候。
另一边,池珺始终关注钟奕的方向。方才只有钟奕一人去,是照顾唐德夫妇心情。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于唐德夫妇而言,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此刻,池珺见唐德夫妇匆匆走了,钟奕还在原地不动。明月清辉,让钟奕身上多了点很少见的气质。他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是遗世而独立。
原本,旁人看钟奕,就觉得他性格清清冷冷,不与人接近。但实际接触起来,又会惊讶,觉得钟奕于商场之事游刃有余。与人交际,也颇为合礼。
池珺则不然。
钟奕很好。不需要别人评判,也不需要有什么改变。
只是现在,他的确有点不对劲。
池珺想了想,走上前,在钟奕身边。
他来了,钟奕的神色便柔和下来,开口:“你还在。”
这话其实很莫名其妙。池珺当然在,商宴也仍然在进行。
但池珺接口,合上钟奕的话题,说:“我一直都在。”
钟奕调整着气息。谈不上懊恼,然则他不应该有这样软弱的时候。
可池珺先前一步,抱住他。
钟奕一顿。
这是个……他全然被池珺压在怀里的姿势。很难得,在他们之间非常少见。更多时候,池珺不介意、甚至有点享受钟奕的控制欲。钟奕喜欢扣着他的颈后、腰间,然后把他吻到喘不过气,池珺便很配合,还会在接吻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撩拨男友。两人在一起越久,在这种事上的段数就越高。
可这会儿,却像是池珺在安慰他。
钟奕回神:的确,池珺在安慰我。
他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暖流。明明不远处,就是如织的人群,是酒色与衣香鬓影。这里虽然偏僻,却并非全无遮挡。如果有人在此刻绕来这边,一眼就能看到,盛源的太子与钟奕抱在一起。当下时代,很轻易就能想到两人的关系。
他和池珺之前没有明确讨论,但也算默契:眼下不是让两人关系公之于众的时候。
可池珺完全不顾这些……
他只是想让钟奕能轻松一点。
钟奕抬手,落在池珺脑后,手指在他发间微微穿梭。他心底像是有一座沉睡的火山,倏忽有了喷发迹象。岩浆涌动、地壳碰撞。这样的一切,落在面上,依然平静无波。他侧头,唇便落在池珺耳畔。是个克制,又温柔的吻,说:“我没事了。”
池珺像是斟酌了下,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嗯”了声。
他想:这不是个直白问话的好时机。
钟奕却主动说:“我只是想到我爸妈……”
停了停。
接下来的话,都在不言中了。池珺知道钟奕是怎样出身、怎样长大。也因此,每次见钟奕的那几位初中老师,他都非常上心、关切。因为有她们,才有他遇见的钟奕。
此刻,池珺看着他,说:“我爱你。”
钟奕一怔。
池珺:“我没办法让你有一对‘父母’,”他自己的父母也不算模范,好在再长一辈的爷爷、姥姥姥爷都是温柔之人,能分给钟奕一点关爱,可这并不够,不能弥补钟奕的童年、少年,“但我们在一起,是一个新的家庭。”
钟奕:“……”哑口无言。但又真的高兴。
他心神飘忽,有一刻,想到楼上的谢玲、唐怀瑜。也不知药效究竟如何,这会儿唐怀瑜有没有苏醒。可很快,心神又被池珺拉住。他不是少年人了,没有愤世妒俗的时候。不在乎家庭,不在乎过往受到的伤害。他有自己的未来,会脚踏实地赢得许多,他有……池珺。
池珺会和他有一个家庭。
池珺语速很快,道:“小孩的话,咱们可能达不到领养条件。”国内就是这样,而按照传统观念,有了孩子,才算“家”,“不过真的想要,可以去周边国家试试收养。或者养一只宠物——”
他想:大型犬就不错。聪明、活泼,很多时候就像真正小孩。可寿命太短。
池珺思绪跳跃。
他想到一半,要再说什么。钟奕却笑了笑,说:“有你就够了。”不用小孩。
池珺回神,轻轻“啊”了声。
有点高兴。
这样也很好。
钟奕整理好心情,认真说:“谢谢你。”
池珺借着厅内透出的灯光,与夜幕下的皎洁月色,去看钟奕。
他是看人神情的行家。当年能几句话,探出钟奕对自己的心意,这会儿也能轻易看透,钟奕确实已经恢复过来。
于是小池总唇角弯起一点弧度,说:“好。现在是不是应该,去处理别的事了?”
钟奕淡淡道:“对。”
……
……
他们回到厅中的时候,唐怀瑾已经不在了。但唐德给钟奕发了一长段语音,说他们已经报警,又谢谢钟总在今晚的君子行为。钟奕想了想,决定再推一把。他让保镖聚集,然后去找池铭。
池铭起先不愿意见钟奕。
但搬出“警察马上就来”的大山,池铭最终还是出现。他神情复杂,有点想不明白。再怎么说,池珺也是盛源的代表符号之一啊。今晚这样的场合,警察来了,不就是打在盛源面上的一巴掌?池珺未免太过于——
但钟奕态度很好,堪称彬彬有礼,说:“池先生,你不用担心外面,只用召集一下今晚的服务人员。还有厅内监控,也要提前准备。”
池铭眼神晦涩,看着钟奕。
钟奕坦然回视。
池铭忽然问:“池珺呢,他是什么意思?”真看着钟奕踩在盛源头上?
钟奕停了停,说:“小池总他,原本不想和池先生你有什么正面冲突,但既然你这么问了。”
他侧头,对身侧保镖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池铭现下对钟奕的态度,也有被他身后一排保镖威慑的意思。至于这群人怎么能进到厅里,当然是外面保安看池珺的面子。
保镖对对讲机说了什么,很快,里面传来池珺的声音。
他只说了一句:“池铭。祸不及他人,你越线了。”
池铭面色一变。
第124章 后续调查
越线?
池珺凭什么、以什么立场,这样说他?
池铭心底波涛汹涌。虽然大多人都知道他与池北杨的关系,却很少有人晓得二十余年前的往事。
池铭自己更不会与旁人说。
……他妈妈,也是以类似的方式,被送到池北杨床上。
那时池家已然势大,池北杨是众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含着金汤匙出身,再没其他兄弟争夺家产。传统观念所限,哪怕当时池南桑已经表现得十分要强、要与池北杨一争,可大多数人仍然觉得,她是小女孩儿心态,无法成事。更有甚者,与池容喝茶,也要“提点”一句,让池容夫妇好好给池南桑找一个婆家。女人有了丈夫、孩子,才会安心家庭,无心外物。
至于有了家庭以后,家业要如何——那就更不能交给女儿了。在这一辈人看来,女子势弱,天生压不过男人,若将产业分给池南桑,那无疑是进了女婿腰包。
想到这里,又有人动了其他念头。一时之间,倒有不少人上门说亲。可池南桑固执、一如既往。她不愿意结婚,更不愿意被束缚。时间太早,许多事,不能以当下眼光看待。但到现在,她也算成了盛源酒店旗下许多女高管眼中的楷模。
再说池北杨。他与妹妹不同。池南桑曾怒斥给自己“介绍对象”的人,池北杨却来者不拒。池铭出生时,池北杨刚好要与丛兰订婚。他成长过程中,听母亲有意无意,说起许多。
对他妈妈来说,池北杨是个饭票,照顾池铭则是一个用来换取饭票的“工作”。池铭问她,她难道没有一点怨恨吗。他妈妈笑一笑,说:“有什么用。”
她出身普通人家,在很多时候无力反抗,最终只能接受。
有这样的“经验”在前,池铭心里也有了固执的念头。从外表看,他算是新世纪的优秀男人。但骨子里,他始终沉浸在一些已经过时、不受“保护”的“规则”中。
他看着钟奕,微微冷笑,说:“好。”接着就要对手下人吩咐什么。
钟奕在一边冷眼看着。池铭太从容,显然是已经处理好一切。今晚在场人太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名流,又有唐德夫妇作为“受害者家属”的请求,警方未必……不,一定没法大张旗鼓。可若只搜索后厨,证据多半已经湮灭。好在很多事不用这样算。
唐怀瑜喝下那杯酒至今,不过半小时。及时送医,定能检测出体内残留药物。接下来,会是药物流向,以及服务生们的资产检查。当然,最重要的,是当时唐怀瑜房中的男人。
钟奕保镖进去时,那个男人穿着服务生装束。唐怀瑜衣衫凌乱,但男人本身站在屋子中央,并不在唐怀瑜身侧——从听到有人刷卡,到保镖进门,有两秒时差,足够他到一边。看着保镖,他很“惊诧”,立刻表明自己是来更换床品的工作人员。
很振振有词,说因为今晚入住太多,许多房间没有及时整理。
钟奕留了一个保镖在上面扣人。动作很和谐,姿态很坚决。作为配合警方工作的守法市民,钟奕不仅在十分钟后得到领队人员的口头夸奖,还有唐德事后的又一阵感谢。
接下来,就是审讯、问话,以及证据搜寻。
那人原本表示,自己真的无辜,进门时那位女士就是当时的模样。至于门为什么关着?不知道,或许是风刮。
但白炽灯一开,有人盯着。这种心理压力,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住。
于是最后,承认:“是有人给我钱,让我去那个房间,‘整理一下’那位女士的衣服。”至于他有没有动什么歪心思,在当下,已经不是调查重点。刑法论迹不论心。
案件调查期间,唐德夫妇或许能听到一点进度,但钟奕无从得知。
这是钟奕意料之中的事。
仍然是作为守法市民,钟奕主动提出酒水不对的猜测——不止唐怀瑜喝的那杯,还有其他几杯,也在大厅转悠,时不时转到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