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做到今天,唐德花了二十年。
钟奕却只用了十分之一的时间,就建立起芭蕉这样的巨舰。
最后,唐德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到钟奕的态度。钟奕不愿意多见他,不愿意多认他这个“父亲”。
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唐德还是会遗憾、失落。
与此同时,专案组又在开会。
先前飞去潮州的男警提出:“我们当时见朱雪,她对钟奕的态度有点奇怪,好像觉得钟奕品行糟糕、不堪造就似的。”
女警则道:“但我反倒觉得,正因如此,更显得她不知道两个小孩被抱错的事。”钟文栋当年的情况,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而按照一般的犯罪人员数据,在“钟文栋们”监护下长大的小孩,有很大概率,会成为下一名施暴者。
男警若有所思:“那倒是。当时钟文栋、朱雪两个人的家庭条件更好,是吧?”一言蔽之,换掉儿子,对朱雪来说,是件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先前走访街邻,他们也含含糊糊地听说,钟文栋当初会有那样的暴行,很大程度上,是他觉得妻子出轨。
打人当然不对。
但绿帽子,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然后是负责接待唐德的同事。
“对,拿出生证明过来的第二天,我们不是又约了唐德一次吗。那天他说了蛮多。说当时很辛酸很辛苦,完全是把同病房的人家看成目标,只是没想到后面行舟培训真能做大,所以还蛮感慨。可以肯定,二十年前,钟家的家境要远远好于唐家。”
“所以,是谢玲?”其他人问,“唐德还说什么了?”
“他好像很肯定,”皱眉,“说小孩只在刚从产房抱出来、被护士抱去清洗的时候,离开他和妻子的视线,之后就一直都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实话说,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至少不是他做的。至于谢玲,我觉得不像。唐德不是那种迟钝的人。退一万步讲,谢玲当时如果换小孩,无非是觉得,对方家里条件更好。可事实上,在唐怀瑾、唐怀瑜四五岁的时候,行舟培训就小有名气。如果谢玲换了小孩,她接下来要忍二十年,不露声色——这不太符合常理。”
第三种观点在这种时候顺势提出:“兴许没有那么多阴谋,真的是护士搞错了呢?二十年前,没有监控,也没现在这么完备的制度。医院再一忙,不小心抱错。”
简简单单、明明白白。
只是改变了两个小孩的命运罢了。
最后,专案组组长拍板:“去查当时附院产科在职员工。哦,还有他们的人际关系。”
……
……
警局在开会,唐德在怀疑人生,芭蕉则在狂欢。
小池总虽时不时送茶点来,但在芭蕉单另租楼后,就再未在芭蕉出现。
至多至多,是在楼下车库等钟奕。但这种情形,一般员工无缘得见。
连核心楼层的员工,除了当初从盛源脱出的一批人,大多数,都没见过“传说中的小池总”。
直到今天。
不少人心思浮动,拉小群,消息一条一条往上刷:小池总怎么这个时候来?
有人正经点:巧合?意外?
还有人不以为意:想那么多做什么。就算他是听到了那些传言,然后跑来澄清呢?
前者:也不一定是澄清吧?
后者:呃。
后者:也有这个可能……
但对他们来说,其中缘由,其实没那么重要。
时间前推,三点多、快四点,主管忽然通知,说今天的一切ddl推后。大伙儿一半惊异,琢磨着钟扒皮什么时候长出一颗良心。一半高兴,不管怎么说,人都爱摸鱼。
下午茶一推车一推车的送来。有人认出哪家店,查一查,价格不凡。
一人一份,十分公平。摆盘精致,味道绝佳。唯一的缺点在于,算不上管饱。
但这原本也不是晚饭。
吃到一半,小池总和钟总一起来,群里疯狂刷屏。
两人并肩,乍看上去,都是风度翩翩。比起钟扒皮平日的威压,小池总显得脾气很好——当然,在盛源,员工们就是另一番体验。
池珺并没有直白地说什么,只道:“大家辛苦了。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推迟就是推迟,不会之后加量加倍。”这也归功于芭蕉平日的高效,没有积压的工作,就留出缓冲余地。
下面的人一起笑,见小池总笑眯眯侧头看钟总,说:“你也说两句?”
钟奕摊手,很潇洒,“吃人嘴短,大家今天就听小池总的。”
第139章 护士
一顿下午茶时间之后,在场所有人都琢磨出几分别样意味来。
首先,那些传言,恐怕有一部分是真的。
哪怕小池总和钟总什么都不说,只普通站在那里讲话,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的确密切又亲近。
钟总平日待人,态度虽然温和,但表现出的距离感也很明显。进他办公室讲话,总要隔一张桌子。哪怕与人边走边谈,都要和对方保持至少两拳距离。步子再大一点,两拳随时变成半米。
芭蕉在过去一年里急速扩张,招来的人又都是年轻男女,其中总会出一两个想走捷径的。
但钟奕过去完全把这样的路堵死。别的不说,《明日偶像》第一季晚会上女星的事,芭蕉元老多多少少都听过一耳朵。
他的态度很明确了:认真工作、努力上进,那无论福利待遇,都不会亏待,芭蕉从不克扣员工。
然而如果满脑子歪心思,不想着干活儿,只想与总裁、甚至任何上层职工“发展私人关系”,那芭蕉不欢迎你。要脸面,就主动离职。不要面子,那HR们在与业界同行“交流”的时候,有意无意提一句,也很寻常。
这时候会提的,当然不是“发展私人关系”的事,而是态度敷衍、能力差,等等。
话说回来,在和小池总讲话的时候,那惯例的两拳距离似乎消失了。甚至有眼尖地人看出,小池总喝水用的杯子,似乎是钟总桌上总摆着的那个。
群里:哈哈,人家是六年的好朋友嘛,哈哈。
同时:小池总来这边没拿杯子嘛,很正常,哈哈。
至于其他选择,譬如会议室里堆成山的纸杯,甚至找人直接下楼买个新的……嗯,被选择性遗忘了。
钟奕不说,但在场诸人不会以为,钟奕真的不知道这两天芭蕉那些传言。
钟总身边的几个秘书又不是吃干饭。
但他知道了,又有这样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
人更少的群里,有人盖章定论:这兴许是直接做给幕后那个人看的。散了吧,咱们不要当炮灰。
至于为什么只“有一部分是真”。
废话,那些传言就差明晃晃说,钟总是爬了小池总的床,才拿到第一轮投资。
可他们又不是瞎子聋子,看两人讲话那么久,还能产生这种错觉。
……
……
大多数员工并不知道,这天傍晚,钟总的三秘单独带了个人上楼。
那是个去年秋招时入职的员工,在运营岗位工作。
被三秘点名,说有事找他时,他心里就一个“咯噔”。
等进到CEO办公室,看到办公桌后的钟奕,还有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看材料的池珺时,更是双腿发软。
池珺这会儿看的是去年芭蕉的财报。从上大学以来,他对自己名下的资产历来上心。虽然找了职业经理人帮忙打理,但每月都要看详细数据,也会专门拿出一部分来,自己半是玩、半是学习,进行一些试水性的投资。
像芭蕉这样,明明一半股份在自己名下,却几乎不关注运营情况的公司……此前,从未有过。
但他又确实对钟奕很放心。这是两人之间不用言说的默契和信任。
到现在,在钟奕办公桌上翻到这个,才随意拿起来看上两眼,顺便打发时间、等人过来。
那名员工姓李,全名李文浩。
池珺笑了下:“啊,你紧张什么?”话是这么说,却也就让李文浩在办公室中间站着。三秘关门离开了,于是室内只剩三人。这样的架势,李文浩就明白,一定是东窗事发。
他一咬牙,迅速道:“池总、钟总,是这样,我有对方和我交易的全部录音。”
池珺挑眉,看了眼钟奕,眼神示意:你的员工好像也不傻嘛。
钟奕桌上,则摆着李文浩的简历。能进芭蕉的人,放在学校里,也算百里挑一。他自身不是没有能力,只是被池铭勾勒的蓝图迷住眼睛,觉得:只是传几句话出去,能有什么问题。
眼下,第一次进CEO办公室,就是这种情况。李文浩后悔,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弥补。
比如:不让日后HR在业内宣扬自己的“光辉事迹”。
他没有直说交易,但也隐晦地恳求着:能否用这些录音,来换我平安离职?
钟奕望向池珺:“你觉得呢?”
池珺道:“录音带了吗?先放来听听。”
李文浩拿出一个U盘,插在自己手机上,点了播放。
声音出来,池珺略觉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池铭不傻,他做再多事,明面上,也不会过自己的手。
李文浩一直密切留意着两个老板的神情。但或许是紧张,或许是太过陌生,他没看出钟奕与池珺的态度。到最后,只听钟奕淡淡道:“U盘留下,你去交一封辞职信。”
李文浩如蒙大赦,离开办公室。
这时已经快要天黑。室内,池珺走到办公桌旁,说:“只够发一封律师函。”李文浩做的那些事,算是“诽谤”、“侵犯名誉权”,但也仅仅如此了。就连这两条,都很模糊。
他靠在桌上,钟奕抬眼,纠正:“对我们,是只够发一封律师函。但对还在查1.28案的警方,是把池铭继续扯下水的证据。”
池珺微微笑了下,说:“他还真是送上门来。”
钟奕道:“只是要需要确认,是池铭指使人打这个电话。”
池珺道:“嗯,但这也是警方的事。”
警方:“……”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
……
又多了点负担在肩上,好在查抱错一事时,到后面,已经能基本确定,这事和1.28案无关。
但也并非小事。万一钟奕与唐怀瑾的事不是个例呢?究竟是医护人员有目的、有预谋的错换两家孩子,还是真正的意外?
此事被移交给其他同事,而新拿到案子的警员们顺藤摸瓜,还真找出一丝附院产科某位护士与朱雪的联系。
在对朱雪进行进一步“走访”后,朱雪震惊、又难以启齿。
她近来一直很矛盾。儿子有出息,做妈妈的,当然很开心。但她没脸去见钟奕。
她怀着这样踌躇又反复的心情,开始看一些寻亲节目。家里两个儿子陆续开学,老公对这些“女人家”看得东西不发表意见,但看朱雪投入到流泪,还是觉得奇怪:“这有那么感人吗?”
朱雪说:“你看这个小孩儿,他小时候被人拐卖了,但到现在,都二十年,还记得自己之前家里是什么样子,这才找到亲生父母。”
老公:“……”哦。
朱雪心里抱着一个念头:万一钟奕也在找我呢?
之前应该问一问那些警察同志。
她安慰自己:我不是觉得钟奕现在有钱了,就要怎么样。我只是……之前不放心,怕再被钟文栋找到,又怕钟奕学坏了,成了社会上的混混,要来找我要钱。
这种隐秘心思,显得阴暗又可耻。
朱雪不愿意承认。但无论如何,在再度被警方找到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抱着点期许,觉得是不是儿子知道警方先前联系的事,想要找她。
可惜,警方开口,便说出一个砸晕朱雪的消息。
她几乎晕厥,说:“什么?钟奕不是我家小孩?”抱错了?
这回从海城来的,是另外两名警官。他们态度仍然很客气,说:“对。是这样,我们查到,当时有一名护士,她的丈夫和你是高中同学。”
推过来两张照片。
朱雪遭逢大喜大悲,脑子里一片“嗡嗡”声。钟文栋喝醉酒时狰狞的表情如在眼前。
可是——抱错了?
钟奕原本就不是她和钟文栋的孩子?
朱雪茫然:那我的忍耐、离家出走,远离父母……都是为了什么?
“女士?”警员提醒她,“我们走访了一些你们高中的人,听说,你和这位男士,在高中时期谈过恋爱?”
朱雪低头,垂下眼,看着照片上的男人。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那我的孩子呢?钟奕不是我的孩子,那我的孩子呢?”声音一点点拉高、加大,“我的孩子在哪里?他是被钟奕的爸妈养大了吗?……有他的照片吗?”
警员微微皱眉。他们对视一眼,都从朱雪的神情、态度中,看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其中一人点点头,另一人便从手机上翻出唐怀瑾的照片。他没有咬死,只是说:“这是钟先生亲生父母养大的那个男孩。”但在没有与朱雪做基因检测时,并不能确认,他就是朱雪的儿子。
朱雪看着照片上的唐怀瑾,怔了半晌,忽然流下一颗泪来。
她看到与钟文栋——曾经的恶魔,但也是曾经在儿子半岁时发烧,于是半夜抱着儿子,跑遍全城,寻医问药的男人——一样的脸型,一样的眼睛。
朱雪骤然颓然,道:“对,我和林启昂高中谈过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