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将书扔回原处,林子狱解释,“这是我自己选的课。”
花斋明白了,高中时期是不得不做,林子狱可以做好,却难有热情。而到了大学,专业是他自己选的,专业外的选修也是他自己选的,从出发点来看就已经大不相同,林子狱愿意投入的精力自然不可比拟。
木偶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两人便离开了教室。
这栋公共教学楼附近就是法学院的办公楼,中间只隔了一条绿化带。
他们走在绿化带的青石板上,这里够安静,环境也好,两人一前一后,明明不过是正常地行走,可被迎面的微风一吹,再闻着若有如无的花香……天地之间只剩了他们两人,有些感觉不自觉地开始偏了。
林子狱余光扫了花斋一眼,“这里就是我们学校的情人坡。”
情人坡的传说在各大高校经年不衰,形形色色的小情侣都爱来这里踩个点。地方不见得有多美妙,也不会真有人在这里海誓山盟,更多的还是跟个风,顺路过来逗个乐子。
花斋从后一把抓住林子狱的手指,“嗯,那就补个约会。”
从高中到大学……如果他们提早认识,他们的故事会以另一种方式打开。他们会在高中相识相遇,甚至可能偷偷摸摸早恋,然后一起跨入这所大学,选同样的选修,在一百多人的大教室中规规矩矩上课,交换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林子狱闲闲地一想,“不过我以前来情人坡都是晒太阳看书的。”
花斋:“……”
情人坡地势好,日光足,离教学楼又近,林子狱隔三差五就会拎本书出来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散漫地磨几个小时。
他这才说完,教学楼里的木偶同学也走了出来,像是要印证林子狱所说的话一般,木偶还真背着书包、夹着本书,一步一步朝着坡上走去,最后在一个平坦些的位置盘膝坐下。
“就是这样。”林子狱很满意,觉得木偶十分还原。
花斋:“……”
按照上一个情景的经验,代表花斋的木偶也应该会出现,并且两个木偶之间还能有点交集。
果然,没等多久,另一个木偶就出现了。
木偶花斋从青石板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它斜挎着一个包,走得挺慢,还时不时朝左右看看,像是个游客一般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等它走得近了些,林子狱发现这木偶的手上竟然在流血——当然木偶理应是没血没肉的,手背上这点血色的印记更像是红漆。
它手上的“血”并不多,差不多就是擦破皮的程度,红漆之下的木头竟然也缺了一小块。若真的伤在血肉上,这道口子不需要上药几天也能愈合,但消毒处理一下还是必须的。
不过木偶它一点管一管这个伤口的意思都没有,大刺刺地向前,也不知道是无所谓还是没留心。
林子狱看了一眼花斋……还真是花斋会做的事,毕竟这个人还可以自己朝着刀口上撞。
对此花斋只轻轻摇了摇头,他完全没有关于这一段经历的记忆。
花斋并不是这所大学的学生——这一点林子狱还是知道的,花斋消失之后,林子狱还去花斋的大学查过这人的痕迹。
那花斋来这里,多半是因为易教授。
这对父子的关系并不融洽,在预选关卡里林子狱就见识过了,易教授这样一个儒雅有讲究的学者,在花斋面前都能随时暴怒,甚至向花斋挥拳动手。
搞不好花斋手上的伤也跟易教授有关,比如说随手在办公室里抄过一本书砸过去,若是部又厚又硬的大头书,书角砸在人身上确实不难磕破皮肉……
花斋跟易教授势同水火,原因却无从探寻。“重返”关卡之后,易教授也在虚拟世界中消失了,这估计跟花斋有关。两人是血亲,花斋的介入让易教授原本的数据更改了许多,成了一个专为花斋对应的角色,等花斋这个外来因素消失之后,易教授也随之被抹去。
两人继续看着,都隐隐有些期待,想看看这两个木偶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代表花斋的木偶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将背包朝草坪上一扔,自己也在旁边席地坐下,手在身后撑着,仰起脸晒太阳。
两只木偶没有谁再进一步,就维持着十来步的距离,各自占据一块地盘,互不干扰。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林子狱的意料,不过也是在情理之中。他的过去里并没有太多关于花斋的记忆,两人在现实中的交集必然不深,几乎只是擦肩而过的地步。
以前有句话被传烂了的话是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林子狱跟花斋倒是没这么惨淡……他们是过去无数次不曾留意的擦肩,换来了之后的种种纠缠。
过去已为他们埋下了诸多伏笔,兜兜转转,他们是错不开的。
就在林子狱以为这个场景到此为止的时候,他的木偶合上书站了起来,朝着花斋的木偶走了过去。
几步的距离很快就没了,然后只见木偶林子狱摸了一个东西朝着木偶花斋递了过去。
木偶花斋明显一愣,几秒之后才想起来要伸手去接,期间木偶林子狱就平静地保持着这个递的动作。
两只木偶递交完毕,木偶林子狱转头就走了,再没有其他动作。
而他所递出去的东西……是一张创口贴。
林子狱过去确实是有随时带些小东西的习惯,像如创口贴、订书机、书夹之类的玩意,但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他当时递给花斋创口贴大概只是顺手而为,连自己都没有留什么心,没什么记忆点,于是这件事很快就被埋没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如今看了一遍场景再现,林子狱的记忆稍微有些松动,有了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再去看花斋,花斋的表情意味不明,脸色深沉,一言不发。
“有印象吗?”林子狱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没有,”花斋道,“但我家里……确实用盒子收藏了一个创口贴。”
花斋所说的“家”指的是在一开始的虚假世界中的设定,当时他翻到一盒莫名其妙的东西,毫无头绪,只能无视,没想到竟然是他自己亲手装下的。
“盒子?”林子狱敏锐地抓住关键点,“一个盒子里就放了个创口贴?”
一张创口贴能有多大,还得用个盒子单独放着?
花斋回想了一下盒子里的东西,难得脸皮有些不够用的感觉……他对着林子狱出言上手已经是家常便饭,真真假假都一笑带过,可真要朝着这层假象之下挖掘几分则是难上加难。
上个关卡中,林子狱直接问过花斋爱不爱他,花斋都没有作答。
闭口太久的爱意无法轻易说出,无论几个字都不足以撑起这些在他心底反复沉淀的东西。
看着林子狱的双眼,花斋又有些隐秘的期待,就像是等待了深埋在地下多年的老酒终于要开启之前的时刻。
“除了创口贴,还有一支笔。”
这支笔的主人不言而喻,显然也是林子狱。
一张创口贴、一支笔,无论怎么着都不能算是丰厚的收藏,没了也不值得林子狱心疼,却是他们这点微薄交集仅有的证明。
花斋杀到木偶旁边,一把提起自己的木偶,将创口贴从它手上夺了过来。
林子狱就着花斋的手仔细看了眼,这创口贴普通得很,哪里都可以买到,也没有什么惊人的治愈能力,对当时花斋手上的伤撑死也就能算一句聊胜于无。
场景演绎完毕,周围的一切又开始消失,这个创口贴是幻化出来的东西,花斋自然是带不走的,眨眼之间创口贴就在他的指尖灰飞烟灭化为无形了。
花斋弹了弹指尖,低垂着双眸,没说什么。
林子狱拉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下一瞬,周围一片黑暗,这段大学场景彻底破灭。
第105章 开始与结束(三)
周围的场景变换, 黑暗中伸出了几条泛着冷光的光带将两人团团围住,光带上下翻转, 给人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等光带缓缓停下的时候, 两人已经身处一片荒凉的土地之上。
这里的天空很低矮,晕沉压抑,周围更是寸草不生, 一片荒芜。
林子狱没有记忆,但这里的场景对花斋并不陌生——这里正是关卡未分区之前的模样。
关卡里什么都可以有,也什么都可以没有。
如果无人费心添置,关卡之内就是眼前这般未开化的模样。未分区之前的关卡很混乱,远比分区治理之后的关卡残酷得多, 闯关者们几乎就是相互厮杀的状态,杀人夺宝的事也数见不鲜, 在自身小命都难以保存的情况下, 自然也就无人有心去管周围是副什么样的场景。
看看这满目的疮痍,再想想如今关卡的模样……无论当初分区的目的如何,分区之后的关卡确实有了些浅薄的秩序。
“当初关卡划地盘的时候,”花斋道, “他们也找过你问要不要分一杯羹,不过你拒绝了。”
花斋说得直白,关卡分区其实也就跟占山为王差不多。关卡这一次次的分区当然不是谁闲得无聊,促使他们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利益。
或者说特权。
关卡这个东西, 进来容易出去难,前期还可以顺风顺水大步向前, 越往后越发难进一步。意识到关卡可能是个坑,通关希望渺茫之后,总有人不甘忍受,寻求新的出路。
于是,凌驾于其他闯关者之上的特权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分区之前的出局率过高,远超过关卡补充人口的速度,有段时间关卡的活跃度非常低迷。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顶级的闯关者们与关卡达成协议,关卡移交给他们一部分特权,他们再提供一个更好的闯关环境回去,几方博弈,渐渐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当初的领头人物,无论是陆箐箐还是沈开鉴都已经出局离开了,此时他们大概还在奔波于衣食住行,关卡之内种种惊心动魄统统被抹杀,一丝不剩。
林子狱不记得这些事,不过他拒绝参与分区的理由八成是出于对关卡的不信任。
“那你呢?”林子狱问。
“关卡分区的时候,我还是个刚进入关卡不久的无名小辈,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我。”花斋略微回忆了一下,第一次分区声势浩大,上上下下的参与热情都异常高涨,而他就在人群之外看着他们折腾……
“我是很后来才加入玫瑰区的。”
他们在四周搜寻了一遍,很快就发现了木偶的存在。
先出来的依然是代表林子狱的木偶,这个木偶衣衫破败污浊,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他盘膝坐在地上,前方的地面上斜插着一把刺刀。
泥地上尘埃飞散,在刀身上黏了薄薄的一层,却完全无法遮掩刀身上的冷光。
周围空旷渺无人烟,可不知为何,总有种这只木偶被群狼环伺的感觉。它坐在这里,无人可以撼动它,也无人可以融入它的世界,可诱惑太大,总有人静候在旁,伺机下口。
“我对你的记忆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的。”花斋盯着不远处的木偶,眼神柔和,“所有人都看着你,你却从来不会看任何人。”
不管有意无意,林子狱都站到了最高的位置,注定要被下方的人所盯着。他独来独往,不需要伙伴也不需要信徒,每一步都可以走得坚定无畏,可每次烙下的脚印之中寸寸都是孤寂。
林子狱斜了花斋一眼,“你也是‘所有人’之一?”
花斋坦然:“我是。”过了几秒,花斋又说,“不过第一次在关卡中见到你的时候,感觉还没那么遥远。”
“嗯?”林子狱来了兴趣。
花斋视线落在木偶林子狱身上,木偶花斋已经悄然出现,就待在朝前一些的地方。
木偶花斋跌在地上,一身狼狈,它晃晃悠悠尝试了几次才勉强站了起来。木偶身上的伤势肉眼可见的严重,可它就是不愿意瘫在地上,非要撑这口气,也不见他它疼叫痛。
一道黑气在木偶花斋的身后慢慢升起,趁人不备朝着木偶身上绕去。木偶花斋应该是发现了异样,它的手动了动,不过没等它做点什么,一道寒光闪过,升腾而起的黑气被彻底钉进了泥土之中。
木偶花斋回头,只见一把刺刀已经死死地戳进了土中,这刀来势凶猛,单凭着刀身周围的煞气就愣生生将地面震出了一个坑。
那抹黑气自然是消失无踪了。
再回过头,木偶林子狱继续向前,它脚下的速度一点没变,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只在跟木偶花斋错身而过的时候挥了挥手,刺刀便非常乖巧地自个从土里拔了出来,飞到木偶林子狱的手中。
两只木偶的视线在空中一触即分,林子狱收好刺刀,没有过多关注路边这张陌生的面孔,毫不迟疑地走向浓郁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
进入关卡之后,花斋因为不明原因失忆,所以林子狱对他而言也是陌生的,他想不起两人那些微薄的前缘,但视线交汇的瞬间,他的灵魂都为之一怔,心中的空地一下子就被塞满。
仗着林子狱没有记忆,花斋找回了点过去轻佻从容的状态,凑在林子狱耳边低声说,“在关卡里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这个人肯定是我老婆。”
林子狱:“……”
林子狱不怎么信才第一次见面花斋就能想这么多。
“好吧,”花斋无奈地笑笑,“我当时只是想能多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