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恪借此机会,把於夜弦半抱到墙边,给他盖了件外套。
“樱桃,看着他,我去残骸里看看,有事及时通知我。”宣恪对樱桃说。
“得嘞,您放心去。”樱桃晃悠悠地落下来,知道宣恪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用光轨在空中给宣恪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或许是找到了一丁点安全感,於夜弦梦见了自己小的时候——
那时候地面还没被地火吞噬,四岛还未升入天空,他的父母很忙,几乎见不到人,他就寄住在舒沁的家里,每天跟在舒家小姐姐的身后,逢人就乐。
他们的国度叫雪靳,他的父母,几乎把最好的时间都献给了雪靳的天行岛,然而他们却和第四座天行岛一起消失了,再也没出现在於夜弦的面前。
作为救命稻草的天行岛丢失,雪靳城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渐渐失了踪迹。
舒沁带着他,一路来到了牧南,舒沁嫁给了A区的领袖,希望有一日能借助牧南的力量,找回失去的雪靳城天行岛。
他的名字,记录的是他父母的初见,据说那时在阁楼上中,月色恰好抹在了竖琴的琴弦上,舒沁说过,他的名字里藏着名为喜欢的心意。
可惜於夜弦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懂什么是喜欢,所作所为,要么身不由己,要么随性而为。
他梦见当年他爸妈说要出远门的时候,两人站在飞艇上冲他挥手。
小时候的於夜弦在草地上一路边哭边追着飞艇奔跑,舒沁在后边跟着追他。
“爸,零花钱多给点儿吧,一个月不够花啊!”没追上飞艇的於夜弦趴在草地上一边耍赖打滚一边爆哭,“妈!零花钱它不够啊!”
於夜弦把自己给哭醒了。
“梦见什么了,哭这么惨?”耳边传来了樱桃憨厚的声音。
於夜弦:“……”不能说不能说,这个太丢人了。
他小的时候,时常把糖当饭吃,为了防止他长蛀牙,家里时常克扣他的零花钱。
他在一阵香味中醒来的,由于蒙着眼睛,睁眼依旧是熟悉的黑暗,同时他听到了生火的噼啪声。
“阿福?”於夜弦坐起身,“你在吗?”
“是我。”宣恪把他扶起来,在於夜弦的手上塞了一个小水果罐头。
两人自从坠入云间海后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於夜弦接过水果罐头,闻到了黄桃的甜香。
“哪儿来的?”於夜弦问。
宣恪走过来,将一把小勺子塞进於夜弦的右手中,捏了捏於夜弦的手指,帮他把勺子握好。
“我去了附近的飞艇残骸,在那里找到的。”他找遍了附近的残骸,只在灰尘的深处发现了这么一只小小的罐头,罐头的铁皮壳子上印着三枚雪花。
见於夜弦捧着罐头没动,宣恪又道:“可以吃,没过保质期。”
樱桃飞到了罐头的边缘:“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我也想吃。”
於夜弦依旧没动,用小勺子敲了敲罐头的边缘,敲出了清脆的响声:“那你呢?”
“我……”宣恪说,“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就已经吃过东西了。”
於夜弦笑了笑,敲了敲小罐头,没再说什么。
罐头的汁水凉凉的,黄桃很甜,於夜弦将近二十四小时没吃过任何东西,加上失血,嗓子里一直火烧火燎地,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哑,宣恪带回来的罐头,让他舒服了很多。
“真羡慕。”於夜弦咬着勺子,含糊不清地说。
樱桃凑过去:“让我舔舔盖儿吧。”
“羡慕什么?”宣恪坐在火堆边,看着对面的於夜弦,火光摇曳着,明暗不定间让两人脸上的神色都变得很温和。
“羡慕被你照顾的人。”於夜弦酸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照顾人。”
这么好的宣恪,为什么他不能拥有一个,偏偏还是别人家的。
“哎,我说。”於夜弦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面,示意宣恪坐过来,“阿福啊,你讨厌我吗?”
他捧着吃完的罐头盒子,用小勺子敲出了清脆的声音。
没吃到黄桃的樱桃没精打采地趴在宣恪的头顶上,有气无力的唱着於夜弦听不懂的歌。
宣恪掰开於夜弦的手指,把小勺子和罐头拿走,成功阻止了扰人的声音:“不讨厌。”
“不讨厌那你之前还关我禁闭。”於夜弦不服气,“这么公事公办啊,宣处长?”
宣恪没否认,於夜弦反正也是没话找话,丝毫没有计较。
於夜弦望着摇曳的火光,有点出神:“如果你不讨厌的话……”
你喜欢我吗。
於夜弦把话收了回去。
因为宣恪再一次掰开了他的手指,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心。
“这是什么?”於夜弦看不见,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像是一块冰凉的,圆形的石头。
“像是个石头。”樱桃打了个哈欠。
“在那边的残骸中捡的。”宣恪解释道。
荒芜的云间海上,他找到了一处飞艇的残骸,飞艇像是坠落了很久,连碎片上都落着厚厚的一层尘埃,唯独这颗石头,在残骸中闪闪发光,像个吉兆。
“没什么意义的小东西。”送你。
“为什么要给我?”於夜弦乐了,以前怎么也想不到,到了云间海这种死地方,还能收到宣恪送给自己的礼物,虽然这是宣恪捡来的,是别人不要的,但他还是有种近乎膨胀的满足感。
毕竟是宣处长送的礼物,多稀罕啊,宣恪这种宛如没感情的外星生物的人,竟然还会送礼物,於夜弦觉得可以拿去恐吓宁绯。
初吻换个小礼物,不亏,而且宣恪根本就不知道。
宣恪迟疑了一下,这才道:“你好像很喜欢这些闪闪发光的小东西。”
没什么意义的小东西,此时的於夜弦也看不见,但不知为什么,看见的第一瞬间,宣恪就想把它带回来送给於夜弦。
带着蓝色碎钻的小胸针,金光闪闪的金属链眼镜框,还有闪闪发光的宣樱桃同学。
“对,他喜欢。”樱桃插嘴,“所有能装逼的东西,他都喜欢。”
“宣处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是那种肤浅的人吗?”虽是这么说着,於夜弦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得意,攥紧了自己的手,牢牢地攥着宣恪捡来的小石头。
飞艇坠落在这里,所有人都尸骨无存,唯独一颗华而不实的石头留存了下来,被找食物的宣恪发现,捡回来哄於夜弦开心。
宣恪也没说哄,可於夜弦就是开心。
于是得了便宜必须卖乖的某个人,毫无征兆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宣恪转头。
“我感觉你有点亏。”於夜弦道,“你看我俩要是走不出这片云间海,你就要和我一起葬身云间海了。”
他自己就算了,原本就是隔壁国的间谍,官场对他来说,不过是窃取信息的手段,可宣恪不一样,宣恪比他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可能永远只是情报处的处长,他会一步步走上去,走进丹夏的政治核心。
宣恪亏了。
他是这么想着,嘴上却道:“你看你年纪轻轻的,没能找个合适的对象共生死,反倒要和我这个不靠谱的绑在一起,你说你……”
於夜弦:“……”
宣恪已经不是从前的宣恪了,他逐渐熟练,凡是从於夜弦嘴里听见不爱听的,直接上手捂嘴。
於夜弦也不敢咬了,怕惹毛了宣恪,对方在云间海上还能教训他。
最主要的,是他自己现在对宣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怕咬出事。
“还说吗?”宣恪问,“还说就不放开。”
於夜弦用力摇摇头,表达了自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决心。
宣恪放开手,有点意外於夜弦这次没咬人。
“你长大了。”於夜弦感慨,“可以欺负哥哥了。”
他没有看见宣恪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
“说点你爱听的吧。”於夜弦妥协了,“来,樱桃打个光,阿福给我捡个尖锐的碎片来。”
宣恪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不过还是照做了,在地上找到了於夜弦要的碎片,把钝的一面送到了於夜弦的手中。
於夜弦握着碎片转身,在身后倒扣的飞艇外壳上试着划了一道。
他当着宣恪的面,在墙上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阿福。
“怎么样,留下点我们存在过的痕迹。”於夜弦用肩膀撞了撞宣恪,“就算没能走出去,后面或许有人知道,有人在这种荒芜的地方存活过一段时间,这也是值得吹的经历啊。”
“挺好。”宣恪接过於夜弦手中的铁片,对空中漂浮着的樱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宣恪一笔一划,工整地在飞艇外壳上与阿福二字平行的地方刻下了两个字——
圆圆。
樱桃又在空中给宣恪比了个心。
“你刻了什么?”於夜弦好奇,同时有点小兴奋,毕竟宣恪难得能搭理他,还陪他一起玩。
“於夜弦。”宣恪说。
“礼尚往来,不错不错,宣处长很上道。”於夜弦点头,就是隐隐感觉他名字的笔画好像不止那么点儿。
“带我带我。”樱桃兴奋地蹦跶,“我也想名垂千古。”
“你来吧。”於夜弦戳了戳宣恪,“宣樱桃让你带上它。”
于是宣恪郑重地点点头,在两个名字的后面,画了个小小的樱桃,在樱桃上写了一个“宣”字。
能不能名垂千古不知道,於夜弦觉得现在还挺让人安心的。
第30章
於夜弦寻着刚才听见的声音,去抚摸金属外壳上留下的字迹:“好像留在这里也挺好的。”
他前所未有地出现了一种矛盾的心态,既希望时间把两个人封存在这里,又希望宣恪能够早日回到丹夏,别在这里耽误大好的青春。他有些庆幸自己蒙着眼睛,把这些捣乱的心绪藏得一干二净。
樱桃附和:“可像一家三口了。”
“就你话多。”於夜弦笑着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没有形体的樱桃。
于是他和樱桃都没有看见,宣恪凝望着墙上的字痕,目光逐渐坚定。
“傻圆圆,你打我啊。”樱桃的名字刚被刻在了金属壳子,现在周身的光都亮了好几倍,闹起来也更有精神了。它一边吼於夜弦,一边在半空中乱飞。
於夜弦寻着声音,试图去抓空中的樱桃。然而樱桃刚好停在了宣恪的肩上,於夜弦刚要站起来,被地上起伏不平的管道一绊,刚好栽进了宣恪的怀里,两只胳膊还怀绕着宣恪的双肩,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拥抱。
樱桃也傻了:“……对不住,我没看路。”
越矩了。
於夜弦也傻眼了。
他不用眼睛看也知道现在的场景有多暧昧,他几乎能感受到宣恪呼出的气息,两手还环绕在宣恪的颈间,看起来像极了没分没寸的投怀送抱。
平日里,他见宣恪好玩,只会开一些言语上的玩笑,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他不会刻意去做。
打打闹闹还好,若是越矩,宣恪会生气吧。
於夜弦放开了手,轻轻挣扎了一下,试图站起来,给宣恪解释一下自己突然“投怀送抱”的原因——
可不知道是他太紧张还是其他的缘故,他正要起身的时候,嘴唇从宣恪的唇边轻轻擦过,两人一触及分,连吻也算不上,於夜弦的耳尖却悄悄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罪。”於夜弦缩回角落里小声念叨,人家宣恪清清白白的,他怎么可以逮到就拱。
“那什么……”樱桃的声音有点小,“说来你可能不信,刚才,是宣恪先动的手。”
从樱桃的视角,可以还原刚才事件的整个过程,於夜弦发现不对之后,是打算拔腿就跑的,可宣恪却微微低头,刚好吻上了於夜弦的唇角。
於夜弦:“……”
於夜弦:“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另一边的宣恪不知於夜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碰了碰自己的唇角,脑海中浮现出梦里隐隐约约的画面,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於夜弦还在经历内心道德的拷问和人性的煎熬。
“你不用安慰我。”於夜弦说,“我知道我自己不是个东西。”
他,於夜弦,虽然皮是皮了点,喜欢捉弄宣恪,但是每次逗完必然会用一颗糖给哄回去,绝不会做任何不合规矩的事情,投怀送抱,绝对不可以。
“不用给我开脱。”於夜弦继续自言自语,“是我错了。”
他还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以至于压根就没听见宣恪走过来的脚步声,宣樱桃正在愧疚,趴回了宣恪的头顶,也忘记了提醒於夜弦。
宣恪一路来到了於夜弦的身边,在他的面前半跪了下来。
於夜弦感觉到动静的时候,宣恪已经抓住了他的双手。
於夜弦还在愧疚,抬头就想为刚才的事情道歉。
“你在为了什么道歉?”宣恪问。
於夜弦张口就要解释:“我……”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堵了回去,宣恪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缓缓贴近了他,吻上了他的唇,甚至伸出了右手,垫在了他的脑后,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按了按,完整地承受了突如其来的吻。
於夜弦:“?”
假的吧。
这不可能。
於夜弦的耳边轰隆一声,感觉自己看到了很多金色的小星星。
在一片混乱中,於夜弦脑海中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努力分辨出了宣恪的声音:“你是在为这个道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