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打了个激灵:“不了不了,我信。”
“这孩子立场不坚定了,来,圆圆,再给他点语言刺激。”樱桃提议。
“宣恪的手套上,还沾着,我那里的血吧。”於夜弦不依不饶。
小黄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这位大爷,话说得模模糊糊,断句断得莫名其妙,说者无心,听者开始往死里瞎鸡/儿联想。
加上昨天两个人从审讯室里出来时衣衫不整的模样,小黄科员感觉自己身为内部人士也无法克制地开始发散自己的想象力。
相应的,周围的鸟笼里传来一阵嘘声,看来下次审讯时,新上任的宣处在这群关押人员中的威慑力堪忧。
“综上所述,我於夜弦,监察处副处长,从昨天到现在,是他宣恪新官上任的受害者,他抓我,关我禁闭,扒我衣服,还打伤我,在场的都品品,这特么都是人干的事儿吗?我不管,我要宣恪亲自来给我道歉。”於夜弦不容拒绝地说,“不然,回头总督找我办事的时候,你们就自己跟他解释去,让他来审讯科监狱捞人。”
被他这么一总结,听起来好像真的挺严重。
审讯科员工第一次遇到监狱钉子户,慌得一批,一路下了树枝,直奔丹夏的议事厅。
丹夏的少总督和总督这个时间,应该在议事,宣恪除了情报处的工作,不会离开少总督冉羽半步,在那里肯定能找到宣恪。
第7章
清晨的丹夏,阳光洒在层层叠叠的房屋上,天行岛上的红云飞鸟旗融入蔚蓝色的天幕中,机械运转的蜂鸟披着晨光,穿梭过居民区外的一排排晾衣杆,一路向丹夏议会的白房子飞去。
宣恪对着天空伸出右手,蜂鸟停在他的手背上,他从蜂鸟的嘴里取下传递情报用的小齿轮,蜂鸟啄了啄他的手指,他弯起手指,抚了抚蜂鸟尖锐的羽毛。
蜂鸟啄走了他手心的一枚小银币,振翅向远处飞去。
议事厅内,丹夏的总督冉锋坐在长桌的一头,看着眼前刚刚送上来的一份名单,在他的对面,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少年年龄不过二十,眉眼精致,睫毛微弯,脸上却带着一丝病气,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残忍和阴郁。
“情报处这次换血,总督是否满意?”冉羽看着自己毫无生气的双腿,毫无诚意地问道。
“情报处是你的,你想任命谁都可以,宣恪做事我也放心。”丹夏的总督,也就是冉锋,看着手中的名单,看似不经意道,“但我好像听说,於夜弦被扣下了?”
冉羽点头:“在情报处大闹,宣恪也是按规矩处置的他。”
“是吗?”总督抬起头,“和我听到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放下手中的名单,用羽毛笔沾墨,写下了一行批注,将火漆印章盖在了文件的末尾。
“情报处上周送来的排查名单。”总督把手里的名单递给冉羽,“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冉羽没接:“问出有用的情报,杀了就好。”
“这上面有人跟过你,你倒是丝毫不留情面。”总督笑道。
“没兴趣。”冉羽恹恹地。
“不交给於夜弦去办吗?”冉羽话里多了几分针锋相对的意思,“自从三年前他救了您的命,您可一直恨不得把他捧到丹夏权贵的顶层。”
“不了。”总督站起身,仿佛没有听出冉羽的挑衅般,解释道,“我有别的任务要他去完成,这些人逮捕以后,就交给宣恪来审吧。”
宣恪从议事厅侧门走进,一路走到冉羽的轮椅旁,向总督行礼。
“年轻人之间的打闹,都不算什么大的矛盾。”总督带着欣赏的眼光看了看眼前的宣恪,“小羽把情报处给你,我也放心,於夜弦那边,不会与情报有所牵扯,就放他出来吧。”
“是。”宣恪说。
“他有分寸。”冉羽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空洞,让人难辨心意的真假,“叔叔,宣恪忠于我,而我忠于你,丹夏王朝的天行岛将永不坠落。”
“是有什么情报吗?”总督看见宣恪手中的情报齿轮,“就在这里读取吧。”
“是。”宣恪走到桌边,将手里的金色齿轮,嵌入读取设备的浅槽中,齿轮哒哒地转动起来,两行未经加密的丹夏文字被投影在议事厅的桌上。
“宣处,速归,审讯科现在不太好。”
“於夜弦的原话:您要是不回来,他就在这里住下了。”
宣恪:“……”
总督:“……”
冉羽面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按着文件的手逐渐用力,在纸面上留下了褶皱。
*
宣恪推着少总督冉羽的轮椅,一路从情报处向下进入审讯科的大门,看到了情报处满头大汗的科员小黄。
小黄一眼看见宣恪推着的人,脸色又白了,赶紧磕磕绊绊地行了礼。
冉羽不满地蹙了蹙眉:“他不想走,就再关他几天。”
然而总督已然发了话,再关着於夜弦必然是不合规矩了。
宣恪走进审讯科的时候,才知道小黄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的原因。
四国中最恐怖的丹夏审讯科监狱里,竟然有歌声,唱得还是坊间的小黄曲,曲调轻浮,歌词露骨,偏偏唱的人还吐字清晰,声音清朗。
最糟糕的是,那人唱一句,就有不少人跟着学一句。
於夜弦站在“鸟笼”里,用手敲着墙壁打拍子,唱得专注,樱桃在他的手上跟着节奏蹦迪。
樱桃仗着除了於夜弦没人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自顾自地瞎唱:“好嗨哟,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
他俩各唱各的,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整个审讯科,其他人能听见的就只有於夜弦的声音。
“下面的朋友,大声点啊。”於夜弦跺了跺脚,发出沉闷的声音。
楼下关着的那位“朋友”真的用沙哑的嗓音大声地跟上了他的曲调。
人类文明总有些共通的东西,比如一些耳熟能详的小黄曲,在押的各位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偏偏在这个时候都跟上了於夜弦的调子。
“三点钟方向的朋友,你跑调了,注意调子。”於夜弦指示。
闻讯赶来的宁绯赶上了这场狱中演唱会的高潮,脸变成了小黄科员的同款色。
他弦哥,可能真的是皮痒了。
一声巨响,宣恪狠狠打开了於夜弦所在监狱的门,整个监狱的歌声停了,只留下鸟笼在金属树枝上晃动留下的刺耳摩擦声。
樱桃刷地一声钻进了於夜弦的袖口,於夜弦站在汽灯下,冲门边的少总督十分不端正地行了个礼,无辜地看着宣恪道:“哟,早啊。”
宣恪胸口起伏,面上神色未变,指了指铁门外的方向,浑身上下似乎都在散发着冷气:“不早了,滚。”
“不、滚。”於夜弦靠着墙壁,气定神闲,慢吞吞地拉长了尾音,“不太会,要不你亲自教教我?”
在场的宁绯觉得,宣恪大概是想把於夜弦连笼子带人一起丢出去。
“有谁规定了审讯科的监狱里不让唱歌吗?”於夜弦振振有词。
“没有。”宣恪吐出两个字。
规定是没有,但平日里,但凡是个精神正常点儿的,进了这里都要被吓破胆,稍微难搞一些的,因害怕头被打掉,也不敢造次。
谁像於夜弦,在这儿呆了一个晚上,把整个监狱的风气都带坏了。
有伤风化,宣恪觉得自己没冤枉他。
宣恪没开口,他推着过来的冉羽先看不下去了,少年靠在轮椅背上,即便是在闷热的地下,腿上依旧盖着毯子,他像是压了压心中的无名火,这才开口道:“那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们想怎么样。”於夜弦道。
宣恪微微俯身,帮冉羽把腿上的毯子掀开到轮椅的一边,这才对着於夜弦道:“我昨天关你,合规合矩。”
於夜弦居高临下看见他给冉羽收拾毯子的动作,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焦躁,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道,摆出了一副无赖模样:“那我现在不走,也合规合矩。”
宁绯感到头大,这尊贵的钉子户不愿意挪动自己的位置,说出的话还挺有道理,宣恪有本事请他进来,的确没本事请他走,就算他於夜弦今天在这里把监狱搅合得乌烟瘴气,回头总督也怪罪不到他的身上。
“算了算了,弦哥。”宁绯推开几人,赶紧上去打圆场,上衣口袋里塞着情报处的科员们刚刚塞过来的银元。
於夜弦看了看宁绯鼓鼓的口袋,知道他在此事中捞了不少油水,趁着众人不在意,冲宁绯眨了眨眼睛。
宣恪:“?”
“弦哥,外面下雪了。”宁绯十分狗腿地凑过去,“卓璃在外面等你。”
卓璃。
於夜弦坚不可摧的神情温和了一些,却不知道他片刻中脸上的细微变化都收入了旁人的眼中。
“也不是不能走。”於夜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门边走去,“不过我有个条件。”
宣恪问:“什么?”
於夜弦没理他,走到了丹夏少总督冉羽的轮椅边,看着轮椅上容貌有些过于艳丽的少年,露出了一抹坏笑:“我走可以,但我要赔偿。”
冉羽:“可以。”只要於夜弦能滚,给点赔偿不在话下。
“那好。”於夜弦拍了拍手,“我要宣恪这个月的工资。”
冉羽点头:“要钱是吧,可以……”
“不。”於夜弦打断了他的话,给他画了个重点,“是宣恪这个月的工资,就要他的,让财务科现在就给我,提前支付给我,这个月不会再给他的那种。”
宁绯快哭了,这位祖宗是想和宣恪把仇往死里结吗。
果然,原本耐性就有限的冉羽也怒了,带着讥讽的笑意看向於夜弦:“就凭你?”
“就凭我。”於夜弦点头。
“於夜弦。”冉羽用力掐着轮椅的扶手,用力到指尖都有些泛白,“总有一天,如果你落到我的手里……不,不只是我,如果你落到总督的手里,你以为你会有好下场吗,总督现在还留着你的命,不过因为你就是他的一条狗。”
宣恪不声不响,细心地把冉羽掐着扶手的手指一根根掰了回去,防止他伤到自己,做完这个动作,就听到於夜弦鼓掌的声音。
“多谢夸奖。”於夜弦眯着眼睛看了看宣恪和冉羽,明显摆出了几分不屑的神情,“不过不用提醒,我有自知之明,少主还是关心自己的身体吧,就别关心我的死活了。”
“啊,对。”於夜弦说,“有宣恪照顾你,我费什么心呢。”
冉羽因为生病,常年只能坐在轮椅上,性子阴郁却不能经常动怒,今日来个审讯科的监狱差点被於夜弦气走了半条命。
“给他。”宣恪看着眼前的於夜弦。
“可是,宣恪……”冉羽还想说些什么,宣恪却已经推着他的轮椅,沿着蔓延的金属枝干,向地面的方向走去。
“弦哥。”胆小的宁绯瑟瑟发抖,“你这是把他往死里得罪啊。”
“不怕。”於夜弦拍了拍宁绯的口袋,听到了银元晃动的清脆响声,心情愉悦,“走吧,有宣恪这一个月的工资,弦哥晚上带你吃顿好的去。”
“你把宣恪欺负成这样了,你就不怕他什么时候会找你麻烦吗?”宁绯仍旧有些惊魂未定。
“怕什么。”於夜弦揽过宁绯的肩膀,塑料同事情恢复如初,向监狱外走去,“我还被他关了一晚上呢,掰回一局是一局,谁管下一局是死是活。”
宁绯被歪理说服,跟着於夜弦往审讯科的门外走去。
“弦哥走了,下次有机会再来教你们唱啊。”於夜弦冲身后昏暗灯光下锈迹斑斑的金属牢笼挥了挥手,“如果你们还活着的话。”
数个牢笼同时有气无力地发声:“弦哥再见!”
宁绯顿时感觉,在监狱里被关了一晚上,脚步踉跄精神萎靡的人,应该是自己。
第8章
丹夏公国天行岛的地下,因为靠近蒸汽动力核心,温度偏高,地面上还飘着大雪。
刚被坑掉了一个月的工资,宣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撑开了一把长柄的伞,为冉羽挡住了飘落的雪花,用空出的手帮冉羽把刚才掀开的毯子盖好御寒。
做完这一切后,宣恪才推着冉羽的轮椅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这一幕刚好落入了刚走出大门的於夜弦和宁绯的眼中。
“宣恪对少总督是真的忠心。”宁绯感慨道。
“虚伪。”於夜弦嗤之以鼻,“哪有什么绝对的忠心。”
“嘘。”宁绯赶紧让他闭嘴,“那你对总督呢?”
於夜弦奇怪地看了宁绯一眼,实话实说:“拿钱办事,你情我愿罢了,都是跟着权贵后面混口饭吃的,怎么,还有人能混出真情实感来了吗?”
宁绯拍了拍自己塞满了银币的腰包,深感於夜弦说得有理。
跟着弦哥有饭吃,有钱拿,管他什么忠心不忠心。
齿轮与蒸汽驱动的马车在大雪中嘶嘶地吐着白气,内核全是机械零件的仿真马在雪地上交接踩着马蹄,踩脏了地上的一片雪。
站在马车边的一个小姑娘,穿着单薄的蓬蓬裙,披着红色的保暖斗篷,斗篷的兜帽没有戴起,她单侧的高马尾黑发垂到了腰际,撑着一把小伞,就这么站在寒风中。
马车吐出的蒸汽好像惊扰了她,她向右移动了一步,刚好迎面撞上了推着冉羽走过来的宣恪。冉羽刚好抬头,看到了少女清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