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展现难得的冷幽默:“天才少年逢考满分?”
“蝉联三年的校园一霸,每周周一升国旗必见他念检讨的身影。”
“……”
“他坚信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惩恶扬善,上学那三年,学校附近一个收保护费的都没有,小混混们闻风丧胆,不敢接近,到现在那一带依旧很太平。”
谢知:“……”
宋淡:“听说那时裴先生还有个梦想,是当黑客,入侵美国五角大楼,为国争光。”
谢知:“…………”
谢知忽然不太确定地问:“A市一中?”
宋淡点头。
“我高中也是这所学校,为什么没有听说过?”
宋淡解释:“你上高中时,裴先生正好毕业。虽然他的传说至今还裱在学校里,不过依谢先生的情况,应该不会听到这些东西。”
谢知稍微愣了愣,沉默下来。
是的。
这些流传在学校里的有趣传闻,总在朋友闲聊时说起……而他没有朋友。
他中学几年都独来独往,自带某种排斥外人的气场,所过之处其他人皆会避开,就算上一秒还在大笑大闹着,他走过去,四周霎时就会静下来。
仿佛所有人都在朝一个方向走着,独独他逆流而行,周遭的热闹擦身而过,奔腾涌去,与他无关。
宋淡发觉说错话,难得有些尴尬。
好在谢知很快收起瞬间的脆弱,语气平静:“还有呢。”
“我的意思是,”宋淡推了推眼镜,默契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现在裴先生的状态不同,可能会不服管教,给你带来点微不足道的小麻烦……”
谦虚了。
恣意,中二,任性妄为。
不是风流倜傥、从容不迫,永远保持着翩翩风度的裴先生,更不是可爱乖巧听话的裴宝。
“联系何方明,告诉他一切真相,把裴衔意交给他吧。”
谢知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机,不太想要这个儿子了。
宋淡微笑:“原来谢先生也会开玩笑。”
“请直视我严肃认真的表情。”
“裴先生没什么事,真是太好了,”宋淡假装没看到,“对付这样的裴先生的办法,就是尽量顺着来,这样他很快就会失去兴致。”
“然后转而继续折腾其他的?”
这回宋淡不仅瞎了,还聋了。
为裴先生又长大几岁,半夜紧急加班的医生护士们的死气沉沉尽扫,欢欣鼓舞起来——毕竟等裴衔意清醒后大概率会给他们涨工资。
谢知拿到检查报告,蹙眉盯着被还回来的裴宝,很想拒收,思索了会儿,没什么表情地问:“考虑换个监护人吗?”
忆及宋淡写的字条,虽然一时想不起上面写的“妻”是谁,但不妨碍裴衔意做出决定。
他朝着谢知呲牙一笑:“做梦。”
“……”
果然还是小时候可爱点。
谢知略感疲惫,揉了揉眉心:“回家。”
走出医院,已经三点过半,深黛色的夜幕里缀着几点寒星,两排路灯尽忠职守地蜿蜒而出,一眼望不到头,蔓延至被夜色模糊的边际。
城市里的大部分人已经安眠,周遭寂静得只听得到风声。
换衣服时匆忙,谢知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风吹过来,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细瘦的腰身。
他腰背挺得笔直,岿然不动,裴衔意却看得不爽,脱下外衣给他披上。
带着体温的外衣当头罩来,谢知反而瑟缩了下:“不用。”
“用的。”裴衔意莫名执着,顿了顿,鬼使神差地补上一句,“你也是有人管的。”
谢知抓在衣服上的指尖一滞。
几年前生病时,沉沉笑着说“不要因为没人管你就糟蹋自己”的裴先生,忽然就和面前的人重合到了一起。
他复杂难言地瞅瞅他,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出声,只是默然将衣服拽紧了些。
宋淡专注地当个耳聋眼瞎的人,将他们俩送上车:“需要叫个代驾吗?”
谢知摇头。
宋淡退后一步,送上祝福:“谢先生,祝你好运。”
谢知和他对视一眼,敏锐地从宋助理严肃的脸上发现了一丝幸灾乐祸。
“别忘记,”谢知提醒,“他折腾的不会只是我一个。”
话毕,不去看瞬间僵住脸的宋淡,谢知的心情愉悦了几分,驱车回家。
裴衔意大爷似的坐在副驾上,还挺安静。谢知好歹睡了一会儿,他估计睡也没睡就突变了,折腾到现在,容色疲倦,上车就闭上了眼。
路灯的光钻进车里,谢知朝他瞥了一眼。光影从那张英俊的面容上飞快掠过,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两道长眉深蹙,眉宇间竖起细细的纹路,像极了往日工作回来的裴先生。
可惜他身体里的灵魂此刻破破碎碎。
现在拼凑出来的还是个中二少年。
平安到了家,谢知的精神才松懈下来,眨了眨泛着涩的眼,脑子还算清醒,但有点头重脚轻,疲惫悄无声息钻进身体里,精神再强大也得拜服。
晨光熹微,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就出来了。
换言之,现在回到床上还可以补两个小时的觉。
睡眠不足容易犯蠢,最近在吊嗓子,唱词还繁复驳杂。谢知想毕,掐了掐眉心:“裴大爷。”
裴衔意与他并肩走在前院的鹅卵石小路上,鼻音上扬地“嗯”了声。
“以后你就在家休息吧,不用去剧院了。”
裴衔意恢复的速度在加快,按医生的说法,年龄与记忆的恢复是成正比的,到这个年纪,还让他天天跟过去,很不妥。
原本带他出去,也只是想让他接触一下陌生人,免得在婚宴上碰到太多人发病失态。
反正婚宴也过去了。
裴衔意不知道在想什么,漫不经心地地哦了声。
谢知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么冷淡的回应,心里的烦躁愈盛,轻轻吐出口气,脚步加快,进屋换鞋上楼,走进客房。
即将关上屋门的瞬间,一只脚精准地卡到门缝里。谢知关不上门,只能回头看去。
裴衔意顺势挤进来,靠在门板上垂眸看他。
谢知拧眉:“干什么?”
裴衔意盯着他的脸,眼神晦涩不明,过了会儿,才迟疑着缓缓开口:“我想了一晚上也想不起来……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第28章
谢知:“……”
谢知:“…………”
什么傻逼问题。
他深吸了口气,勾勾手指, 让裴衔意凑近点。
裴衔意眼中闪动着求知与好奇, 配合地凑近。
谢知顺手拉开房门, 揪着他的领子, 低声道:“滚。”
“咔哒”一声, 伴随着裴衔意懵逼的一声“操”,门阖上了。
房门关上,屋内静下来,谢知在门前静立了片刻,酝酿出的那点可怜睡意消失无踪,转身走去浴室。
脑中又响起裴傻子刚刚那句“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他忍不住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发现人果然不能傻。
傻着傻着变成傻逼,容易挨揍。
裴衔意为什么会觉得他知道?
那位神秘的白月光被裴衔意藏着掖着, 捂得严严实实,别说身份, 谢知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洗了把脸醒醒神, 谢知抬头望着镜子里自己水淋淋的脸,完全清醒,略感好笑。
其实他以前想象过裴衔意的青春叛逆期会是什么样,提前在心里模拟了几套解决方案。
就是没想到, 他站在父亲立场搞出的方案, 撞上个不认爹了的儿子。
真是岂有此理。
裴衔意的记忆现在恢复得残缺不全,认知有误,颠倒错乱, 两个性取向一致的成年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以父子关系相处还好,要以其他的身份,诸如“前夫”,那就太尴尬了。
尤其不能忽略裴衔意念念不忘的那个心上人。
镜子里映出的脸颊上滚落晶莹的水珠,一晚上没合眼,眼眶酸涩发红,脸色苍白。
谢知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眯了眯眼,拿起毛巾擦干脸。
他心里有了决断,回到床边拿起手机,给宋淡发了条微信——裴先生有喜欢的人?
宋淡回得很快:你怎么知道?
【谢知:既然现在裴先生不认我这个爸爸了,你把那位叫来吧】
【宋淡:不可以】
这么果断?
谢知扬扬眉,继续打字:你也看到了,我镇不住他了。
这次等了会儿,宋淡才回:不方便。
不方便?
那次听何方明的语气,对方应该是裴衔意身边的某个人,说不定就是他的某个小情人,怎么不方便?
金主的命令都不听了,未免太恃宠而骄。
谢知抿去唇角那点不开心,冷漠敲字:我也挺不方便的。
【宋淡:放心,不管治疗期间发生了什么,裴先生醒来后绝对不会有意见】
【宋淡:我咨询了程大夫,你照顾裴先生这么久了,现在无论换成谁,治疗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谢知指尖一顿,眉心微微蹙起。
他反复看了会儿后面这句话,敲出个直击心灵的问题:为什么一开始不找那位过来?
【宋淡:……】
【谢知:……】
话题终止。
对话结束。
谢知坐在沙发上眯了会儿,到早饭时间,来敲门的是裴衔意。谢知慢吞吞地在敲门声里换了衣服,声音越来越大,才不紧不慢地过去开门。
裴衔意之前被怼出去,现在看到谢知就不爽:“慢死了。”
谢知还犯着困,耷拉着沉重的眼皮,手指半天没系上纽扣,鼻音上扬地“嗯”了声。
懒洋洋的,像在撒娇。
裴衔意:“……”
裴衔意的脸莫名红了红,看他动作慢,不耐地啧了声,上前两步,拍开他磨蹭半天的手指,灵活地给他全系上,闷声不吭地转身就走。
谢知游魂似的跟上,走了两步,不太习惯,伸手想解两粒纽扣,裴衔意背后长眼了似的:“不准解开!”
谢知脚步一滞,撩起眼皮,冷冷看他一眼,当着他的面直接解开,脚步加快,在后者冒着火光的瞪视里,施施然坐到餐桌上。
裴衔意闷闷不乐地坐下来,看谢知慢条斯理地吃着阿姨包的包子,神色不善地开口:“谢知。”
阿姨包的包子皮薄馅大,汤汁鲜美,鲜肉包一口咬开香气满口,就连谢知这种不太喜欢吃中式早餐的人都难以拒绝。他专心吃着早饭,听到这个许久没过的称呼,疑惑地抬眼唔了声,两颊微鼓。
“……”裴衔意不满敲碗,“不准卖萌!衣服穿好!”
听到声音的孙阿姨茫然地从厨房冒出脑袋:“?”
“孙姨,没事,”谢知咽下包子,喝了口豆香浓郁的豆浆,冷淡评价,“你还是小时候比较讨喜。”
吃完早饭,谢知拿着车钥匙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察觉背后黏着道目光,转头一看,果然是裴衔意。
他晃了晃车钥匙:“走了。在家里别瞎闹腾。”
裴衔意几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谢知像以往一样抵达剧院专门辟出的练功室。
一早上的气氛都怪怪的。
大伙儿都禁不住地往角落里瞅——少了个围观群众。
陈秋作为CP粉粉头,近距离嗑了好几天糖,见此忧心忡忡,等休息时,壮着胆凑到谢知身边,小心翼翼地问:“谢知,今天你家那位……没来啊?”
裴衔意陪着来了将近一个月,就算不认识他的也该认识了,不过大家都默契地不提名字。
其他人表面上八风不动,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偷偷听八卦。
谢知瞥她一眼,淡淡道:“回去工作了。”
陈秋:“……”
这个回答太顺理成章,没人觉得不对,其他人觉得无趣,稀稀拉拉作鸟兽散,珍惜这段休息时间。
谢知擦了擦额角的汗,等身边没人了,不经意回头扫了眼角落,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垂下眼睫,覆住眼底的神色。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仅仅两个月,裴衔意好似就融进了他的生活。
或者说,更早以前,他就习惯了每次拍戏杀青回来,家里总有裴衔意存在的生活。
而他其实还是一个人。
要让裴衔意习惯身边没有他。
他也得习惯身边没有裴衔意。
这一天的练习结束,谢知照旧留下来听于涵的课后小课堂。
“学得很快,不错。”于涵喝了口放冷的茶,瞥了眼谢知,冷不丁又开口,“但是今天你不太专心。”
谢知愣了愣。
“你经常回头看,有时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回头了,”于涵想到什么似的,破天荒地笑了,“心里放不下吧。”
谢知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觉尴尬,想要解释,于涵却摆了摆手:“可以理解。”
谢知:“……”
您老不必这么通情达理的。
被长辈用那种混合着了然与欣慰的眼神盯着,谢知微叹了口气,开不了口。
于涵那张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的脸上笑意深了几分,指尖摩挲着茶杯,语气带着点怀念:“我和我师兄以前也是这样。”
谢知的坐姿更端正了些,乌黑的瞳眸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位快年过半百的长辈,没有急不可耐地追问,认真聆听。
于涵的目光似乎穿过了浩浩时光,落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又笑了一下——认识一个月,谢知第一次见他一天内笑了这么多次:“我和师兄是一个班子的,师父严,我年纪最小,身体弱,经常跟不上,总是要被留到最后继续,他每次都等在角落里,我被罚就和我一起受罚,结束时天都很黑了,看不清路,我走不动,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他从裤兜里抓出把桂花糖,背着我回去。那条路明明很长,我却总觉得,真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