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葭来了这样的交际场所,顿时没有家里那慵懒迟钝的呆傻懵懂,好像突然有谁给他这株漂亮的向日葵照了太阳撒了水,登时眼神都变了,活跃而充满魅力,与一众男男女女说笑,几乎将每一个人都照顾到,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冷落。
王尤畏畏缩缩的走在最后,见此行状简直目瞪口呆,这个顾葭上辈子是花蝴蝶变得的吗?怎么私下和在众人面前这么不同?
顾葭渐渐成了话题的中心,他端了酒杯轻轻倚在高脚桌旁,桌上摆着新鲜的艳丽山茶花,茶花一朵朵簇拥在一块儿,却完全成了顾三公子一颦一笑的陪衬。
王尤这里‘门可罗雀’,就连陈传家都没什么人找他聊天,就顾葭好像非常容易引起话题,随意一句话就打趣着别人笑得合不拢嘴。
王尤悄悄听那一团黑压压的人谈话,说的都是哪里牌场出了什么趣事儿、哪里的赌场是新开的,背后老板又是哪位、还有约着一块儿去回力球场玩耍的、邀请顾葭参加诗社的……
“哎,你们都把我顾三哥哥围着,他怎么给我礼物呢?”忽地,今儿的正主闪亮登场,一位穿着昂贵洋装的小姑娘从不远处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小步跑来,一头漂亮的宫廷卷发俏皮的蹦来蹦去到了顾葭身边,一把将顾葭的手挽着。
顾葭见了陈传宝,笑的比之前真诚多了,伸手敲了敲陈传宝擦了粉的额头,说:“怎么办?我今天就把我自个儿带来了,你哥哥说等会儿罚我几杯酒,可我内心惭愧的很,想着日后还得给你补一个礼物才好。”
陈传宝这位千金小姐还在念女子高中,瞧着脸上虽然化了妆,也增长不了几分成熟,还是十分幼嫩的样子。
陈传宝赖在顾葭手腕上撒娇:“三哥哥你给我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挑,不过……三哥哥你要是团年的时候让我也去你家团,我礼物也不要了。”陈小姐后半句话是悄悄和顾葭说的,言语之间、眸色流转之间,都藏着少女怀春的羞涩和新女性的开放,一半矜持,一半主动。
顾葭是知道陈传宝喜欢自己弟弟顾无忌的,他的顾无忌,那么高大帅气有魄力,吸引十个八个小姑娘顾葭表示他都不意外。
但是顾葭是从不管弟弟交朋友的事情,他自认没有资格管,可又下意识的认为陈家小姐无论人品相貌还是家世,都足够能当顾无忌的老婆,多好的女孩啊,又那么喜欢无忌。
顾葭看陈传宝的眼神都像是婆婆看小媳妇那样,越看越喜欢。
“好呀,只不过无忌最近没怎么和我联系,只能等到时候再说。”顾葭十分乐意撮合,偷偷的撮合。
陈传宝却道:“哪能到时候再说啊,现在就定了!我知道无忌哥哥最是放心不下三哥哥你了,你放心吧,过年前他保准出现在家里头。”
陈传宝说的是顾葭爱听的,顾葭正感动于自己居然给弟弟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儿,希望弟弟也能喜欢陈传宝的时候,陈家老爷子慢吞吞的登场了。
陈老爷一出现,陈传宝立马又将顾葭拉着去陈老爷旁边,陈老爷冷淡的看了一眼顾葭,只随意撩了撩眼皮,便对陈传宝说:“传宝,今天是你生日,好好和其他年纪相仿的少爷公子说说话,不要总是和顾三公子无所事事。”
顾葭被当面评了一句‘无所事事’,登时不知道说些什么,面上也有些浮红,但却被旁边跟上来的陈传家拉住了手腕,半藏在身后,听着对方对自己老爹说道:“爸你这就是不懂了,要不是家里只我这一个儿子,我也要跟着顾葭一块儿逍遥快活去。”
“就是就是,爸爸你该多生几个,哥哥一个人看那么多生意,多累啊。”陈传宝立即附和。
陈老爷子很无语的看着这两个把顾葭当宝的一双儿女,实在不明白这个顾家都不认的私生子有什么好,要他说,最好是别上他们家门来,不然平白玷污了他陈总彪的门风。
可笑陈老爷子祖上一没什么功名,二没有什么英雄战士,但陈老爷子到了一定年纪,就特别羡慕别人家里有什么家规什么祖训,感觉说出来别人一听这人家里有家规祖训,立即好像就能让人高看一眼,觉得这人祖上肯定不简单。他娘的,那些穷书香门第,个个儿饿的前胸贴后背,在街上要饭了还能张口闭口祖训家规,凭什么老子这么有钱就没有这些东西?
因此陈老爷很是在陈公馆里设了一系列的规矩,还洋洋洒洒写了十篇家规,要陈传家和陈传宝背下来,可遗憾的是陈老爷醒悟的太晚,陈传家和陈传宝早就长大,定了性,一个学了他十成的经商本事,比他更加优秀,却有时候连他都管不住,不敢管;另一个娇惯坏了,动不动就哭她那死去的妈妈,以此达到不背书的目的,都不是好惹的。
陈老爷在子女教育上完全没有什么成就感,但也只好认了,他现在乐得退居幕后颐养天年,不和年轻人计较。
顾家不认的私生子,连妈在京城都不知是多少人穿过的破鞋,但若当个玩意儿摆设,倒也不那么拿不出手,陈老爷想了想,便绕过此事,不再多提顾葭一句,场面这才热热闹闹的继续开来。
顾葭是知道陈老爷一向不喜欢自己,可他自认不是什么需要所有人都喜欢的电影明星,更没有必要讨好不喜欢自己的人,只不过好友和未来弟媳恰好是这人的子女罢了,他一边宽慰自己,一边温和的站在旁边给陈传宝庆生,直到晚上才和陈传家道别,不让陈传家送自己回去,一路沿着还算热闹的主街道穿过一条柏树林便到了自己公馆的巷口。
他一边走,一边失魂落魄的满脑子都是今天白天陈老爷说他的话,太丢人了,但他又无法反驳,他当时该大方承认,也好过让陈传家帮忙混过去……
顾葭脸颊烫烫的,满腹心事,踢着一块儿小石头踢了一路,却突然被角落‘呜呜’的声音唤回,他定睛一瞧,是一只白尾巴的黑狗。
黑狗通体都是黑的,只有尾巴尖雪白,一般这样的狗子被当地人认为不吉利,碰见都要打死,心好的则会帮黑狗把尾巴尖剁了,可顾葭既不认可黑狗白尾不吉利,也不愿意做剁狗尾巴那么可怕血腥的事,就每天晚上会给来讨食的大黑一点剩饭。今天大黑来了,也让顾葭心情好了一点,他走过去笑着对大黑说:“你等着,不要乱跑,我进去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剩饭。”
大黑狗毛发脏兮兮的黏在身上,看上去十分丑陋,但却似乎能通人性,听懂了顾葭的话,乖乖坐在大门口摇尾巴。
顾葭回去的时候,余光不自觉的看向之前躺了人的角落,只见那角落里的人还躺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或许真的是乞丐。
顾葭走过去,站定在这人面前,借月色看见这人穿了一身薄薄的呢子大衣,大衣里面是脏兮兮的衬衫,衬衫半边扎在裤子里,半边扯出来,一头略长的黑发凌乱散在额前,让那双深邃的眼藏在黑发后面。
“你好,请问你是需要帮忙吗?”顾葭见这人穿着不像乞丐,年纪估计也不大,或许和他弟弟差不多,可能是落难到这里。
然而对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保持之前的姿势不说话也不动。
顾葭心有不忍,想着自己身上还有些铜板,便一齐掏出来全部给了这个人,拉着对方的手,放在对方手心,对方的手意外的比他大,关节处有几个老茧,但手背却是白皙的,不像干苦力的人。
“诺,你拿着吧,快回家,不要坐在这里,不然巡捕看见也会赶你走的。”顾葭住的这一带距离巡捕房很近。
对方依旧没有回话,顾葭眨了眨眼,叹了口气,怀疑此人可能精神有问题,可他也没有法子,只好先行离开,去厨房找了点儿剩饭端出来给门口的大黑狗。
顾葭喂狗喜欢蹲在旁边看大黑吃完,看见大黑狼吞虎咽吃光碗里的食物会让他有种奇妙的幸福感,但今天顾葭把碗给大黑放下后,角落里的男人突然蹿过来,抓着石头就把大黑砸了个半死!
“啊!!”顾葭吓了一跳,面色煞白想要阻止,“你干什么!快住手!”
那男人完全不理顾葭,抢过顾葭喂狗的饭便用手抓着往嘴里塞。
作者有话要说:
顾葭和顾无忌的关系,写作兄弟,读作母子23333333
第5章 005
这哪里是个人,简直就是另一条恶犬!
眼见大黑头破血流喉间呜呜作响还要挣扎着起来和那个男人抢饭吃,后者也凶狠的从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吼声,顾葭站在旁边,生怕大黑要被这人打死,连忙左右看了看,找到一把长杆扫帚挡在那男人的面前!
可顾葭这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那里挡得住一个疯子,疯子把碗往怀里一揣就也冲上来,气势逼人,吓得顾葭反射性的闭上眼睛,双腿动也不敢动。可等了半天也没有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顾葭悄悄睁开一只眼,发现那人把大黑狗都吓的屁滚尿流的跑了,自己则回到那角落继续蹲着,方才那好似要杀人的凶意霎那间也散了个干净,仿佛又只是一个不说话的模样周正的疯子,与其他疯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顾葭浑身出了一层冷汗,毫不怀疑这个疯子在没疯以前肯定也是一个毫不讲理的坏人,不然怎么会连一只那么听话的狗都不放过?
但这样绝对的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又让顾葭觉得自己似乎也落了下乘,是不对的,毕竟他和这个疯子才见面,他们互不相识,指不定疯子是因为太饿了才会和狗抢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一点,手里紧紧捏着扫帚,哪怕扫帚在他手里毫无武力值也给了他一点安全感,他磨磨蹭蹭的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走到那年轻疯子的面前,说:“那个……你还好吗?你不要吃那个东西,那是狗吃的。”顾葭感觉这个人吃了狗食有一大半的责任在自己,“不然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重新给你拿一点馒头?”
狗食是所有剩菜的混合,还有一些人吃过的骨头,让顾葭这么一个爱干净的人的允许另一个人吃自己吃过的骨头,顾葭心里过意不去。
他在这里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疯子的回答,便蹲下来想要把疯子藏在怀里的狗碗给拿回来,不让疯子继续吃。期间顾葭还很担心疯子会不会拿起手边的石头也把自己脑袋砸个大洞,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无意识的透露着他那不计后果的固执。
好在这个疯子对他没有什么恶意,被拿走了狗碗也只是抬头看着顾葭,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被抢走了食物。
顾葭被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忽地又有点心软,犹豫了几秒,对着这个穿着本不俗气的英俊疯子叹了口气,笑说:“跟我回家吧,我给你饭吃,给你洗个澡,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你找一找家人。”
顾葭无疑是有一张美人的皮子,他笑起来总叫人没由来的心动,连疯子似乎也不例外,只沉沉的看着他。
当顾葭牵着一个对什么都杯弓蛇影警惕不已的高个儿疯子进入公馆的时候,顾葭的妈妈乔念娇女士还没有回来,或许是在朋友家打小牌忘记了时间,不过这让顾葭放松了一些,招呼正拿着鸡毛掸子的桂花说:“桂花,去准备几个馒头,顺便煮一碗面条吧,我看他好像饿了许久,然后再去烧点热水给他洗澡。我上去看看有没有大一点的衣服给他。”
丫头桂花一脸‘又来了’的表情站在门边儿,说:“我的三少爷,你到底想干嘛?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带,不是说好了不要再领乞丐回来了吗?”
桂花虽然觉得顾三少爷人很好,但有的时候也太好了一点,完全不考虑领回来以后怎么办的问题,最后还得靠她和太太把人都赶出去,不然这个公馆没几天就要被流民乞丐给占领了!
顾葭这回依旧理直气壮:“我看他不像是流民,该是什么人家的公子,给走丢了,你瞧,他穿的蛮好,细皮嫩肉的,不像乞丐。”
桂花翻了个白眼,说:“算了,反正我是说不过你,我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馒头是明天早上的早餐,现在只能煮点儿面。”
“面也行,桂花煮的特别好。”
“少来。”小丫头说到底还是听话的,哒哒哒跑去厨房准备,顺便给浴室烧了热水,直接打开热水管子就能有热水灌入浴缸里面。
顾葭这边没有雇佣男仆,给这疯子洗澡的活计也就只好落在他自己身上。
顾葭做这件事倒是得心应手,弟弟顾无忌过来住的那些时间,都是他给弟弟洗的,洗的要多干净有多干净。这件事说出去大抵有人会猜想,顾葭的弟弟或许才七八岁,可实际上顾无忌这位在天津、京城都颇有名气的顾少爷已然二十五岁,是个会玩大姑娘、搞戏子、包小明星,完全游戏人间不负责任的冷血之徒。
对于这位弟弟,顾葭是不认为无忌是个多没有人性的家伙,因为现在的公子哥不都是这样吗?娶一个太太后,还有无数个姨太太,这都是很正常的,弟弟只是比较贪玩了一点,以后结婚了,就好了。
——完全用慈母滤镜看弟弟的顾葭听不得任何人说顾无忌的不是。
此刻顾葭拉着有点傻乎乎的疯子上楼,让疯子乖乖站好,就帮忙给这个人脱衣裳,不脱还好,一脱顾葭都有点不好意思,这人竟是有一身线条流畅的漂亮肌肉,结结实实的,充满力量。
顾葭愣了一下后,把这疯子拉到浴缸里坐着,谁知浴缸对这人来说太短,腿根本伸不直。之前这人一直佝偻着走路,还不怎么认为此人多高,现在见他在自己用着刚刚好的浴缸里能支出大半截小腿出来,才惊觉这人或许比自己能高一个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