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杭躺在床上,小小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他烧得有些迷糊,粉嫩白皙的脸蛋像是藏着一团红云,长长的羽睫上挂着几滴水珠,熏得一双眼格外的幽黑。
他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小小的身体不停颤抖着,最终把期期艾艾的目光投向管家:“妈妈...他们还没有来吗?”
因为发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来了,先生和夫人都在路上了。”管家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虽然他也不太确定——今天早上他的确给霍曼妮打过电话,说是小少爷生病发烧了。电话那头的霍曼妮很着急,但她这会儿又有点脱不开身,因此只说一定会回来的。
但愿霍曼妮能早一点来,哪怕只是露个脸就走。
大概是顾之杭对于这件事的执念太强了,临近午饭时间,那辆他熟悉的奔驰终于开进了院子里。顾之杭的手里还打着吊针,这会儿在药力作用下昏昏欲睡。
顾延平走进房间时刚好看见他静谧的睡颜,纤长漆黑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清澈干净的眼。二十来岁的顾延平的确算是公子哥儿里长相出挑的那一个,即使是皱着眉头冷着脸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可是这个孩子就是不像他,哪怕一丁点也不像他。
顾延平沿着床头坐下,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顾之杭,突然从心底深处萌生出一股邪念——传言是不是真的,他有没有可能真的是……
想到这里,顾延平就不可抑制的愤怒,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一点点的靠近了睡得毫无防备的顾之杭,英俊的眉眼紧紧盯着孩童白皙稚嫩的脖颈处,这么脆弱纤细的部位,仿佛只要轻轻一捏就会断气。
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顾延平的手不停颤抖着,掌心里冒出了一层冷汗,他缓缓靠近顾之杭的脖颈处,干净的指腹紧贴着他的脖颈。
只要一下,这个孩子就不存在了,他和霍曼妮还会有孩子,一个一定可以确定是他的骨肉的孩子。顾延平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情绪十分激动。
他闭了闭眼,不停地在跟自己做心理斗争。
一次又一次。
“爸爸!”突然响起的声音将他从挣扎的边缘拉回来,顾延平睁开双眼,看见了身体虚弱眼神却泛着光的顾之杭——而他的手还放在孩童娇嫩的脖颈处,姿势怪异。
他着急忙慌的移开手,换成了摸他额头的姿势,语气十分不自然的问道:“睡醒了?”
“嗯……”顾之杭乖乖的应了一声,眨巴着眼睛看向顾延平,声音沙哑而软糯:“我等你和妈妈好久了。”
“妈妈有点事情,今天来不了。”顾延平回答道:“所以,只有爸爸一个人来。”
顾之杭的眼神黯淡了一瞬,眼珠子转了一圈后又恢复了光彩,眉眼弯弯:“没关系,你来就可以了。”
随后他从被窝里伸出了那只他始终紧紧攥着的小拳头,伸到了顾延平的面前。后者顺从的摊开了手,随后小拳头终于打开了,男人宽大的掌心里多出了两颗糖果。
“这是什么?”顾延平拿起粉红色包装的糖果端详了一会儿。
“这是糖,给爸爸妈妈的糖。”顾之杭的语调里带着几分不同于以往的活泼与得意:“Sam老师说,要感谢爸爸妈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所以要把最珍贵的东西分享给爸爸妈妈。”
有专业的营养师照顾顾之杭的饮食起居,这位小少爷并不会像同龄孩子一样接触到许多的糖果,他的零食量都是被严格控制的,两颗糖对于他来说弥足珍贵。
顾延平扭开糖纸,草莓味道的糖被他捏了整整一夜,已经有融化的趋势了,看上去有点变形。
“啊,化掉了……”顾之杭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语气黯淡了下去,颇为失望的垂下了眼眸。
小孩子黯然失色的模样被顾延平收入眼底,随后只见他将那颗变了形的糖果从糖纸上剥下来,然后送进了口中。草莓的甜味在口腔里迅速蔓延开来,从舌尖一直到达心底。
顾延平在孩子充满期待的目光里轻轻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头:“很好吃,另外一颗我帮你转交给妈妈。”
那时没有人能预料到在一年以后,这个笑容明媚的孩童会被他的爸爸关进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在暴风雨交加的夜晚瑟缩成一团,即使他哭得撕心裂肺,也没有人来带他离开。
更没有人会预料到,在两年以后他会站在顾延平面前,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写满了冷漠与疏离,冷冰冰地重复道:“我说了,我叫秦锦。”
第90章 他也不想有你这样一个父亲。
“这是不可能的——!!!”
空旷的别墅里爆发出一声怒吼,顾延平把手里的亲子鉴定结果直接撕成了碎片,他大手一挥,茶几上那套紫砂壶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散得满地狼藉。
顾延平续弦的妻子余婉吓得不敢吭声,六岁的女儿顾之窈瞪大了眼睛紧紧抱着她妈妈的腰,躲在余婉身后一动不动。顾之昀站在他的面前,面色沉稳,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如果仔细看还能察觉他眼底有一丝淡淡的嘲讽。
对于顾延平来说,这个结果一定是这世上最难接受的事情,因为曾经有无数次他都想要亲手掐死这个孩子,这个一点都不像他并且一度确信不是他亲骨肉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顾延平红着眼睛看向顾之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你是不是把窈窈的拿去做了检查,然后调换了结果?是不是?是不是?!”
顾之昀觉得他简直是在无理取闹:“二叔......”
“回答我!到底是不是!”顾延平腾的站起来,与顾之昀四目相对,他紧紧盯着顾之昀,企图让对方肯定这个事实:“是不是你调换了结果!就想看着我后悔!看着我出丑!看着我一辈子沉浸在痛苦里!”
“二叔!!!”顾之昀终于受不了了,忍不住低低的吼出声。
一旁的小姑娘吓得一哆嗦,颤颤巍巍的几乎快要哭出来,一直以来顾之昀这位大哥哥都是温和又善良的,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发脾气,更别说这样吓唬到小孩子。
顾之昀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他蹲下来轻轻拍了拍顾之窈的头,小声说道:“乖,先跟妈妈回屋去。”
随后他站起来看向余婉,眼神示意了一下;说起来也很尴尬,这位余婉和顾之昀其实是大学同学,对方还小他一届,是他的学妹。
八年前,她阴差阳错认识了顾延平,之后又嫁给了他,还生下了顾之窈;有了霍曼妮的前科,顾家人对这位年轻的可以当女儿的续弦似乎没有那么排斥,尤其是生了女儿以后,接受得更快。
顾延乐作为姑姑,对这个小姑娘更是疼爱有加。
余婉领着孩子进屋了,顾之昀这才回头看向顾延平,神情格外严肃:“二叔,不要为你的鲁莽再找借口了。”
“鲁莽?我鲁莽???”顾延平冷笑了一声。
“还不鲁莽吗?当年,只因为别人几句流言蜚语,你就疑神疑鬼!是的,他长得不像你,可这并不是你怀疑他不是你的儿子的理由!更何况,你连亲子鉴定都没做,就直接确信他是肮脏的野种!”
顾之昀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步步紧逼的说道:“他才五岁,你把他关进地下室里,下那么大的雨,还打着雷,你根本听不到他的哭喊声,只顾着发泄你的情绪!”
当年,还是顾之昀进地下室把秦锦救出来的,那时的秦锦瑟缩成一团,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来,整个人都有些精神失常,不停地说着别关着我别关着我,我会乖的。
“比起你接受不了,我想之杭比你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顾之昀淡淡地说道,眼神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因为他根本不想有你这样一个父亲。”
这句话一出,如同一道惊雷,直直劈向了顾延平,他呆呆地看着顾之昀,唇蠕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顾之昀说的都是对的,不光他不能接受,秦锦更不能接受。
因为他曾无数次的伤害了这个孩子,这个原本应该在圆满幸福的家庭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也是他和霍曼妮最亲密的联系。
冬至这一天,气温陡然下降了好几度,孟钦时早晨出门去买早餐,险些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架,他裹紧了身上的毛呢大衣,咬着后槽牙出门,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买了油条豆浆还有包子。
秦锦最近一段时间的情绪终于有了好转,至少他不会总是失眠睡不好,就连食欲也在孟钦时一天天的照顾下渐渐好转。
担心早餐会在回去路上冷掉,孟钦时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狂奔回家的。屋子里很安静,秦锦还没有醒过来,孟钦时推开房门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他沉入温热暖气里的均匀的呼吸声。
他脱下自己沾着寒气的外套靠坐在床头,目光紧紧锁定着对方沉睡的面容。秦锦秀气的眉眼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着的,他想伸手替他抚平眉心的皱纹,却又担心对方会被他指腹间的寒意惊醒。
昨晚的秦锦睡得很晚,一直在研究一本有关犯罪心理学的书籍,据说对他们本次接手的案子十分有帮助。可是孟钦时才不管这些,缠着他不让他看。
到最后,就发展成了少儿不宜;很久不开荤,双方都像是食髓知味一般,折腾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秦锦的脸被暖烘烘的被窝和暖气熏得发红,像是有人给他上了胭脂,如同水蜜桃一样惹人喜爱。他的睫毛很长,睡着后的模样十分乖巧,薄唇微微抿起,在透过窗帘照进来的日光照射下格外的莹润饱满。
也不知是不是被人盯得太久,秦锦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孟钦时那双深邃有神的眸子,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
“你睡醒了?”孟钦时问道。
秦锦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眼睛,开口说话时声音还有些沙哑:“几点了?”
“嗯……”孟钦时抬头看了一眼时钟:“七点半,还早呢。”
秦锦抹了一把脸,从床上坐起来,来自腰臀处的酸疼让他不禁皱紧了眉头。被子滑落到了腰间,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孟钦时一眼就看见了上面布满的红痕,突然又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秦锦被他盯得十分不自然,冷着脸翻身下床,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睡衣套上。
“秦锦......”孟钦时开口叫他。
“怎么了?”秦锦问道。
孟钦时走到他面前,像是没长骨头一般整个人都瘫在他身上,唇角上扬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那天,就是我喝多了的那天,我们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吗?”
秦锦很明显顿了一下,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他扒拉了一下如同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孟钦时,装作镇定的回答道:“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真——的——吗——?”孟钦时拖长了语调,懒洋洋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拐进浴室里洗脸刷牙。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秦锦始终沉默着,如果可以,他真很想把这个人顺着二楼的楼梯踹下去;可惜他打不过,也舍不得这样做。
万一摔出个好歹来,他下半辈子得照顾一个脑袋和身体双重残疾的男人,多倒霉呢。
吐掉漱口水,秦锦伸手拿毛巾擦了一把湿漉漉的脸,转过头时发现对方依旧看着他,终于缴械投降:“你不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追着我问?”
“我知道什么啦?”孟钦时一脸无辜。
秦锦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再给我装?”
“哎呦!疼——”孟钦时十分夸张地叫了一声,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委屈,活像一只被主人冤枉了的大金毛,看得人都不忍心再责备他。
秦锦懒得理他,转身回了房间,趁着他又跟过来之前把门给关上了,还上了锁,就为了堤防他趁着自己换衣服进来偷袭。
计划被识破,孟钦时很不爽,拍打着房门嚷嚷:“哎哎哎!怎么还带锁门的啊?你以前都不锁门的,怎么这样啊?太过分了啊!”
两个人磨磨蹭蹭地出了门,开车往市局去。那场风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原先还有记者在市局门口蹲守,但都被大头他们几个给挡了回去,记者们看他块头大,也不敢跟他来硬的,更何况这么八卦小花边新闻本来就不入流,怎么好明目张胆的跟警察起冲突。
有一天,他们发现了来上班的小文,看见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以为很好说话,结果这姑娘直接手铐亮出来冲人晃一晃:“你你你...你再不走,我就以妨碍公务罪把你抓进去!知不知道市局门口不能逗留!”
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了。为此,孟副队长特意请大伙吃了半个月的宵夜,众人对于他和秦顾问的关系更加疑惑了。
发小?哪有这样的发小呢,媳妇儿还差不多。
但是也并没有人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对,所有人早在孟钦时对于女性展现出异常直男的那一面时就已经认定了——他们的孟副,警官学院第一草,公安系统内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百分之一百是个基佬。
而现在,这棵单身了这么多年的草突然觉醒了,开窍了,让很多人不得不感叹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
车停稳后,两个人前后脚进了市局大门,迎面走来的法医科同事跟他们打招呼,随意闲聊了几句后就看见小文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