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蓓微微睁圆眼睛, 用极为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陆修远。
陆修远目光冷漠。
夏蓓却像是被人一针见血的戳中要害似的,眼底染上些许猩红,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你怎么可能这么说我?我是你妈啊……”
陆修远突然扯着嘴角笑了笑,只是笑不及眼底,尽显冷冽,他说:“你一直都是我妈。”
“……”
夏蓓愣愣看着陆修远冷飕飕的眼睛,心头萦绕着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她微微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发现他们几个人已经来到餐厅,走在前面的莫家夫妇也放慢了脚步。
莫母转头瞧见夏蓓的脸色不太好,关切的走过来问道:“你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夏蓓勉强笑着,看了眼也转过头来的陆国振,讪讪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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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规规整整的摆放在餐桌上,色香味俱全。
两家人也纷纷落座。
陆国振有意把陆修远和莫姿安排在一块儿,没等他们走近,便主动说道:“两个年轻人也有好久没见了,坐一起正好,可以叙叙旧。”
闻言,莫姿脸上晕染出几分红,她抿唇悄悄看向陆修远,却见陆修远好像没有听到陆国振的话似的,面不改色的走到夏蓓旁边,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从头到尾,陆修远都没有往她这边看一眼。
莫姿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浅浅的笑意逐渐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慢慢生出来的尴尬。
莫家夫妇站得近,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顿时两个人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起来,目光不停的往陆国振身上飘。
陆国振见状,气得脸都青了,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他表情隐忍的瞪了眼坐在椅子上的陆修远:“你怎么就自个儿坐下了?”
陆修远看似好脾气的对着陆国振笑了笑,理所当然道:“饭菜都准备好了,你们再这么客气下去,就要凉透了。”
陆国振一时语塞,脸色极为难看。
“没事,这里又没有外人。”莫母连忙出来打圆场,“修远说得对,我们再客气下去,饭菜就要凉了。”
陆国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而对莫姿说:“你坐修远旁边。”
此时的莫姿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陆修远对她的排斥,她有些犹豫,不过一阵犹豫过后,还是听话的坐了过去。
可惜陆修远没有反应,仿佛她就是个透明人,连眼神都没有往她这边偏一点。
莫姿紧张得耳朵尖都红了,用餐时总是有意无意的朝着陆修远身上看,发现陆修远没有丝毫搭理她的意思后,她的眼神黯淡了些许,忍不住握紧手中的筷子。
他们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见面了。
莫姿还记得她上次见到陆修远时才四五岁,那个时候她爸妈经常带着她来陆家玩,她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了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直至今日,陆修远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印象中高瘦冷清又不怎么合群的男孩子长成了高冷禁欲的高大男人罢了。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很少在一个人身上停留超过十秒,从他人身上扫过时不挟任何情绪,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能勾起他的兴趣一样。
莫家夫妇就坐在他们对面,莫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家女儿对陆修远的关注,然而陆修远在很专注的吃饭,甚至没有搭上他们和陆国振的话题。
莫母本想让莫姿和陆修远自由发展,可是这会儿看来,也就她女儿有那方面的心思,不由得有些焦虑,情急之下只好主动把话题往陆修远身上引。
“听说修远是提前从国外回来的,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陆修远动作一顿,客气又疏离的对着莫母笑道:“的确是有点要紧事才提前回来。”
陆国振看到陆修远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感到头皮发麻,生怕他又要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赶紧插话道:“修远听说你们过来了,才急匆匆的赶了回来,我还说不急呢,让他买明天的机票回来,他还不乐意。”
“是吗?”莫母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看向陆修远的眼神里多了点其他东西,“也用不着这么赶的,我们估计还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陆国振哈哈笑道:“顺便商讨一下我们两家人的亲事。”
莫母又看了眼还在吃饭的陆修远,尽管有些不满意陆修远那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是转念想到能和陆家结为亲家,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住。
就连比较沉默寡言的莫父也忍俊不禁:“说了三十年的事儿,好歹是快要落实了,别看我老婆现在乐得跟什么似的,恐怕到时候又会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
“嗨,你胡说什么呢?”莫母瞪着莫父,“这可是喜事,我怎么会舍不得?到时候我比谁都高兴。”
几个长辈说着,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只有莫姿微低着头,整张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她秀眉微蹙,似是有些羞又有些恼的开口:“爸,妈,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就没一撇了?”陆国振竖起眉头,不赞同的说,“这个八字早就成型了,还是我和你爸妈亲手画出来的,既然我们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不再跟你们绕弯子了,其实今天晚上我们两家人碰头,叙旧只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商讨我们两家人的亲事。”
“……”
莫姿脸颊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样,她想说些什么,可是瞧着陆国振那笃定的神情,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得低下头,砰咚直跳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咬了咬唇,悄悄偏头看向陆修远。
只见陆修远已经放下了筷子,抬头直视陆国振的眼睛,他脸上挂着恰当好处的微笑,眼睛微眯,眼尾狭长,笑起来像是一弯月牙,让人心生好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陆修远的笑容并不是发自内心,甚至有点假。
他的眼神泛着截然不同的冷意。
“没想到我们家里还有这样的喜事。”陆修远语气很淡的开口,扭头将目光投向莫姿。
莫姿霎时僵住,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有人的视线如同冰凉的实物在她皮肤上游走,油然而生的恐惧瞬间在心头占据高地。
她傻着,愣着,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不一会儿,她听到陆修远冷淡的嗓音再次响起:“不过听闻莫小姐才从海外学成归来,又迅速接手了家里的事业,莫小姐这么优秀,不知道我哪个兄弟配得上。”
语毕,所有人脸色煞白。
陆国振忍无可忍,一巴掌落在餐桌上。
砰咚一声响。
汤碗洒了大半,浓稠的汤汁顺着桌面往外流,滴落到夏蓓昂贵的裙子上,也烫得夏蓓惊叫一声,忙不迭起身往后退。
佣人们立即拿了纸巾凑上来。
夏蓓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衣服和手,随即拉住陆国振的手臂,语气是近乎哀求的劝道:“老公,儿子在开玩笑呢,你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说完,夏蓓又把头转向陆修远,“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向你爸道歉,你这孩子真是的,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别说话,装什么糊涂?”
夏蓓话里话外已经把台阶给足了,可惜陆修远就是不肯顺着台阶往下走。
他双手抱臂的往椅子上一靠,似笑非笑的看着怒火中烧的陆国振:“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个问题而已,爸就这么激动了,难道是我问错了?”
“不孝子!你还好意思说!”陆国振想甩开夏蓓的手,无奈夏蓓拼命缠着他,就是不肯让他往前走一步,气得他头顶都快冒青烟了,拿起手边装了葡萄酒的高脚杯就往陆修远身上砸去,“你就是存心让我难堪是不是?翅膀硬了就想飞了?我告诉你,没门!”
陆修远倏地偏头,高脚杯从他脸庞擦过,啪嗒一声砸到后面的落地窗玻璃上,碎了一地。
这动静吓得莫姿尖叫一声,赶忙起身走到了莫家夫妇身边。
陆修远没什么事,然而杯中的葡萄酒洒得陆国振手上和衣服上都是,液体把浅色的衣服浸得深一块浅一块,看起来十分滑稽。
陆修远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的看着陆国振脸上精彩纷呈的愤怒神情,淡定得宛若在欣赏一个跳梁小丑。
第49章
陆修远平静的说道:“我提前回国自然是有私事要处理, 如果你想借此机会用道德绑架的方法插手我的婚姻,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陆修远!”夏蓓急红了眼, 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出来, “你别说了, 你非要把你爸气死才甘心吗?”
陆修远摇头:“我没有这么想过。”
陆国振睁圆眼睛, 死死瞪着眼前这个从小就被他重点培养的儿子,他一直把陆修远当成自己最大的继承人,期盼着陆修远安安分分走上他早就规划好的道路。
哪知道这个儿子看似最听话,咬起人来也最狠、最疼。
陆国振眼底浸出一片猩红, 眸子里的戾气好像要顺着目光溢出来, 父子俩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 他也顾不上莫家人还在场, 指着陆修远的鼻子,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陆家和莫家的亲事早在三十年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快三十岁了,男人先成家后立业, 明年你必须把婚给我结了!”
旁边的莫家夫妇看得直皱眉,却碍于盛怒中的陆国振, 不敢说什么。
莫姿被莫母护在怀里, 眼神里有着惊恐,一副被吓着了的样子, 不过听完陆国振的话, 她还是犹豫着说道:“陆叔叔, 其实我们不必这么着急, 我和修远哥也好久没见了……”
话音未落,就被莫母悄悄在她腰间掐了一下。
莫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莫名的回头看了眼莫母,只见莫母眉心微蹙,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莫姿欲言又止,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陆国振并没有听到莫姿的声音,他的注意力全在陆修远身上,当然他并不是想要得到陆修远的回应,只是想让陆修远听进去他的话——无论陆修远是否愿意,这个婚结定了。
可惜陆修远明显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还扯着嘴角笑起来,低低的笑声在落针可闻的空气中回荡,也笑得陆国振面红耳赤。
陆国振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陆修远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收敛了笑容,“大家围着你捧着你阿谀你奉承你,你就当真以为自个儿是土皇帝了吗?你的手随便一指,我和莫小姐就要奉旨成婚。”
说到这里,陆修远也觉得好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的陆国振已经被气得进气多、出气少了,指尖发抖的指着陆修远,眼底的阴霾几乎浓郁成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蓓眼尾通红,泪眼朦胧的看着陆修远:“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爸说话呢?他是你爸啊!他说的话还会害你吗?”
陆修远笑道:“他害不害我是他的事,我听不听是我的事。”
夏蓓气结:“你……”
“妈。”陆修远很淡的喊道,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已经十点半了,他的情绪里染上几分焦躁,看向夏蓓的眼神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一直很听你们的话,二十八年了,你们让我往东走,我从来不会往西走,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个没有思想的木偶,任由你们操控我的人生,甚至决定我的婚姻。”
夏蓓闭了闭眼,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里涌出,在她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纵横交错,她隔着一层水雾看着陆修远平静的面容。
她突然发现——她一点也不了解自己儿子。
她从未听过儿子的诉求,从未了解儿子的需求,也从未想着主动走进儿子的内心世界,以至于前几次陆修远出了事,差点丢了性命,她却是在很久之后听见曹麟无意间提起。
他们母子俩看似亲密,实际上中间横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条鸿沟越来越宽,直到现在,她站在这边,远远看不清楚那边陆修远的身影。
隐约间,夏蓓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指缝间溜走,像是细细的沙粒一般,她用力收紧五指,可是抓不住那些东西。
“修远……”
“妈。”陆修远眼睁睁看着夏蓓的泪水淌得满脸都是,他几不可察的叹息一声,“你还想和我一起离开吗?”
夏蓓知道陆修远在说什么,陆国振却不知道,听完陆修远的话,陆国振猛地扭过头,无不震惊的盯着夏蓓:“走什么?你们要去哪儿?”
“我……”夏蓓眼里的泪水决堤一般,怎么也止不住,她哽咽着摇了摇头,还在试图说服陆修远,“修远,你别闹了好不好?妈妈好害怕啊,你赶紧给你爸道个歉,我们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陆修远笑了。
他早该猜到夏蓓会是这个回答。
如果夏蓓决心要离开陆家,压根不用他经常跑来给她做思想功课,她自己都会想方设法的离开。
然而她并不想走,说她深爱陆国振也好,说她舍不得陆家的荣华富贵也罢,这些都和他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了。
他被骗了这么多年,够了,也该睁开眼睛看看现状了,要不然他和一直在自欺欺人的夏蓓有什么区别呢?
这么想完后,陆修远就释怀了,脸上的笑容或多或少掺杂了些许真心,他笑着对夏蓓说:“你可以不走,但是我必须走,我已经受够这个畸形的家庭了,往后余生,祝你幸福,你依然是我妈,我也是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