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欣然领受顾鸣的“投食奖励”,转而问道,“之后怎么安排?”
顾鸣想了片刻,试探着问,“不如搬来我家?”
沈言递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没有立刻答话。
这神情竟无半点儿拒绝或为难,于是顾鸣大胆继续,“等我忙起来就不好见面了,你应该抓紧时间。”
沈言仍是不语,一双天生寡情的眼睛即使含笑也带着些冷冰冰的威慑意味。
顾鸣却有恃无恐撑起下巴与他对视,“吃完饭就去你家收拾东西怎么样?”
沈言点了点头。
顾鸣很高兴,差点想去掐沈言的脸再赞一句“真乖”,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只是低头猛刨了两口饭以示庆祝。
沈言看得好笑,默默在心里问这人今年到底几岁?表面却还态度稳重,“不过你这儿离餐厅太远,我也只能假期过来。”
顾鸣“嗯”了声答应,又问:“你那餐厅到底什么时候开业?我之后得出国一阵,别又错过了。”
沈言摸了摸鼻梁,“其实,已经开业了。”
“.......啊?”
“之前你太忙,我就没说。”
顾鸣笑容黯了黯,只道,“还挺体贴。”
沈言干咳一声、亡羊补牢道,“我约了人下周打扫,一收拾好就带你去看。”
顾鸣本来是对沈言的“客气”有些不满但也没真想计较,听他这样讲就缓和神态,笑眯眯道,“那可得是VIP级的服务才行。”
沈言笑了笑,“保证比VIP还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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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就这样住进了顾鸣家。
关系进展似有些快过头,却又无半点儿头脑过热的疑虑。大约是托了相识早的福分,昔年往日的懵懂少年又恰好都长成了头脑健全的大人。该吃的亏都已经吃过,该学的乖也已经学会,相处起来可谓十分愉快,既有热恋的甜蜜、又还能如老友般轻松自然。
镜头前的顾鸣已很有“前辈演员”的成熟优雅,镜头之外却俨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撒娇耍赖无一不精,还很懂得利用沈言的绅士风度为自己谋取福利。朝夕亲密间,顾鸣很快摸清沈言的脾气,除了在 床 上比较霸道,沈言可算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心肠温柔的人。尽管也有些教人捉摸不透的诡秘习性,但并不妨碍他对他艳羡迷恋。沈言话虽不多,但从不吝于表达,更远比顾鸣这个扮过痴情种也演过风流客的演员擅长讲甜言蜜语。顾鸣常被他几句话逗得脸红心跳,每每就要在心里腹诽不知有多少人这样栽在过他的手里。
对于过往情史两人并未提及,因为还有许多事需要他们奋力去了解。小到饮食好恶、颜色偏爱,大到思想观念、家庭事业,无论哪件都更值得投入时间精力。
总的来说,他们很合拍。
但有一件事让顾鸣颇为在意,他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原由或内情,又莫名的不敢真正去探究——沈言对镜头实在有些过于抗拒,严格来讲都已该称作是恐惧。
他的手机前置摄影头是用贴纸封死,先前和他facetime也没有一次肯露脸。且不论是从前在他INS上偷窥、或现在看他的微信朋友圈,都没有一张照片。再往前追溯就才发现他连高中毕业照也没拍,即使是学生证、准考证之类所需的登记照,他也是唯一没在学校定点拍摄的特例。
顾鸣对此原本毫无察觉,直到有天他拿起手机想跟沈言合照,却被迅速且果断的躲开。沈言当时的神色很不好,沉默好久才说我不喜欢拍照。那副样子让顾鸣半句不敢多讲,只恨不得上前抱住他赔礼道歉。可沈言抢先说了句sorry,并重复声明,我真的很不喜欢拍照。
为什么?
顾鸣很好奇,好奇得甚至要忍不住把这件事同沈言身上的伤痕联系起来。从事表演的想象力让他心生诸多猜想,却每一个猜想都不能让人轻松愉悦。
顾鸣很想知道,可又很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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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恋情总能轻易消磨时光,顾鸣的二十天假期转眼耗去一半,到了沈言要带他去参观餐厅的日子。这天沈言提前出门去做准备,顾鸣心知肚明这是为讨他欢心,便乐得在家里睡了个懒觉、再慢悠悠起床收拾、挑衣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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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的餐厅名叫“食光”,顾鸣居然也有听过,只没想到老板是谁。沈言大致跟他讲过这份工作的由来,也提到合伙人兼主厨的欧阳雪是他新晋的影迷。顾鸣便才明白先前沈言为什么会消息灵通的知道他受伤住院,原来是有个“情报员”在侧。
聊这话题时沈言默默在想,或许该找个时间跟欧阳坦白自己追到她偶像的事实。虽只是共事合作的关系,但实际已算朋友情分。且即便欧阳对顾鸣只是皮相上的贪恋和假想式的憧憬,沈言也不想再听她左一句“老公”又一句“honey”的称呼顾鸣。
这不是吃醋,是必要的主权声明。沈言如此认为,却没有说出来给人与他讨论、或辩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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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天沈言悄悄翻了不少菜谱,准备用下厨来弥补顾鸣错过餐厅开业的遗憾。他完全没顾及自家“融合法餐”的招牌菜色,只选了最简单的牛排、意面,既没有甜点也没有汤饮,唯有瓶从意大利带来的红酒撑场。
沈言对如何把牛排煎到五分熟毫无把握,却十分笃定无论他菜做得多烂、顾鸣都会高兴。而只要顾鸣高兴,他就乐意去做这些以往连想也不会想的“蠢事”。沈言知道自己是在“过度纵情”,却享受这样把理智抛去九霄云外的感觉。
顾鸣比约定的时间早到,沈言带他逛遍餐厅各处,然后领到后厨给自己当烹饪观众。顾鸣不出所料表现出莫大的惊喜和期待,沈言也超常发挥端出了不错的成品。两人坐在餐厅最好的位置共进这一餐,聊了些既没边际也无实际意义的话题,却每句都能如情话般入耳。气氛好得教人昏头,缠绵的亲吻也填补了餐后甜点的空白。忘情沉溺间,谁都没察觉有人闯了进来,直至一声夹杂着惶恐和震惊的尖叫撞破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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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转身看去,竟是那位本应该还在家中度假的欧阳主厨,正呆若木鸡、外加面红耳赤的看着他们。
顾鸣还没缓过气来,一时有种被“捉 奸在床”的诡异错觉。
尴尬沉默了半晌,沈言拉着顾鸣朝欧阳走去。
欧阳两眼发直捂着嘴直往后退。
沈言哭笑不得的停住脚步,轻声对欧阳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顾鸣。”
第13章
欧阳哭了。
这反应完全超出沈言的预期,也让顾鸣有些手足无措。沈言愣了近10秒,忽然后撤半步把顾鸣推上前来,“这是你影迷,安慰一下。”
顾鸣猝不及防险些一口气呛死,飞快白了沈言一眼就换上精致娴熟的“业务嘴脸”,温声对欧阳说道,“是我……吓到你了吗?”
欧阳点点头又奋力摇头,楚楚可怜的盯着顾鸣捂嘴飙泪。而退到顾鸣身后的沈言则神情复杂的,看着男友“哄骗无知少女”。
“欧阳雪?沈言跟我提起过你。”顾鸣语调诚挚眼含笑意,“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有个愉快的见面。”
欧阳心脏狂跳两颊绯红,基本已是副魂魄离体的模样。沈言却皱着张脸几乎看不下去。
顾鸣叹了口气,“再哭下去的话,妆就要花了。”
“艹!”沈言暗骂了句脏话,越过顾鸣走到欧阳面前,冷峻、近乎无情的说道,“两个选择,一、我们先走、你接着哭,二、一分钟时间冷静、然后去跟他合照要签名。”
欧阳猛的一抖,居然缓过神来。瞪着一双泪眼、委屈的抽了好几口气,扒住沈言的胳膊放声大哭。她断断续续又含混不清的用法语说道,“比……比镜头里……帅……你怎么……他、他真是gay啊?我……一分钟……不够……让我再、再哭会儿。”
顾鸣没料到欧阳的情绪转折会这样无厘头,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的确是哭得更狠了。于是不免幸灾乐祸的想看沈言如何收场,谁知他面不改色只说了四个字,“你妆花了。”
便见欧阳怔了怔,丢下句“等我5分钟!”就转身往洗手间奔去。
顾鸣默默的蹭上前把下巴搁在沈言肩头,闷声问道,“这差不多的话,怎么你说出来这么有效?”
沈言答,“因为我在陈述事实。”
顾鸣偏头笑看,“沈言同学你怎么连这种飞醋也吃?”
沈言转过脸来与他鼻息相闻,“顾鸣同学觉得我是在吃醋?”
“不是?”
“当然。”
“那你吃醋什么样?”
“你想知道?”
“不想。”
“明智。”
顾鸣被撩的心痒,可考虑到还有旁人随时会出现,就只轻快的在沈言唇上啄了一口。然后拉开距离到一旁坐下,沈言也跟着坐过来,神态已变得柔和。顾鸣两眼弯弯注视着他,暗自品味这其中的差别与情意:原来“冰山”还是“冰山”,只在自己面前有所不同。能被这么座“冰山”另眼相看实在值得骄傲,且还更熨帖窝心。沈言不知顾鸣又在犯什么“花痴”,却被他的情绪感染、不自觉露出笑容。
顾鸣第一时间开口夸赞,“你笑起来特别帅,应该多笑。”可稍作停顿后又补充,“也不用对谁都笑。”
沈言不置可否,笑容又明朗了些。
顾鸣看得挪不开眼,未免再看下去会神志不清,便扯开话题给头脑降温,“刚欧阳跟你说什么,我一句没听懂。”
沈言去掉不必要的信息,总结概括,“夸你帅。”
“可她讲那么大一串?”
“都一个意思。”
顾鸣眯了眯眼,自知辨不出真假就索性不再追问。
已是第二个五分钟过去,欧阳还没回来。
沈言话虽说的严厉,但也不介意她多花些时间平复心情。顾鸣更是无所谓多等,反正有美当前,无话痴看也是上佳消遣。
大约又三个五分钟过去,沈言穿上外套到户外平台抽烟,顾鸣也跟着耍赖的同他“分食”。
欧阳回来时,刚好就看见顾鸣把沈言指间燃了小半的烟拿来衔到嘴边。这画面实在是说不出的亲昵撩人,让欧阳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心脏立刻又加快跳动。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尽力自然的走过去,敲了敲玻璃门,仍是难掩羞怯的说,“那个......我,刚才、有点儿太激动了。”
顾鸣灭掉烟,报以微笑,“那现在好点儿没?”
欧阳忙不迭点头,随即便词穷失语的望向沈言求助。
沈言无奈,拿出手机并递给顾鸣一个眼色,“劳驾站过去,帮你们拍照。”
顾鸣从善如流走去,体贴的征询欧阳OK与否,得到肯定答复后才靠近到她的身旁。
沈言有心缓解欧阳的紧张情绪,拖拖拉拉拍了好久,顾鸣清楚他的用意自然全力配合。两人不动声色哄了半天,总算让欧阳恢复正常,拍到最后几张都已敢同顾鸣挽手。而后围坐一桌闲谈良久,还约了后天再来餐厅尝她研究的新菜。
直到今天,顾鸣才知道安娜有欧阳这么个堂妹,欧阳也才晓得顾鸣的经纪人竟就是自己堂姐。沈言冷眼旁观,一边装作毫不知情,一边辛苦憋笑差点内伤。
九点多,由顾鸣开车、和沈言送欧阳回家。沈言负责帮欧阳拿行李上楼,顾鸣在车里等候。似乎过了挺长时间沈言才来,顾鸣随口问他怎么这么久。沈言长叹了口气,无力回话,“被某人的影迷威胁,说要是我对你不好,就去跟我妈告状。”
顾鸣听得狂笑,鬼使神差问出一句,“是告状还是帮你出柜啊?”
沈言看他一眼,“我初中就出柜了。”
顾鸣止住笑,惊叹道,“这么英勇?”
沈言忽然反应过来在“取向”问题上自己十分幸运,虽不清楚顾鸣是什么状况,但也尽量斟酌着道,“我妈很开明的。”
顾鸣不掩羡慕神色,却没继续搭话,只提醒沈言扣好安全带就发动车子开往回家方向。
气压隐有些低,随机播放的音乐倒还明快轻松。
开出好一段距离,沈言忽然问,“介不介意跟我讲下你家的事?”
顾鸣自嘲冷笑,“我没你好命,讲了只会扫兴。”
沈言却道,“我不怕扫兴。”
顾鸣沉默下来,阴郁神色一层层漫上面目,须臾才道,“干嘛这么急着想了解我不好的一面?”
沈言语气轻缓,“我不是你的影迷,不用只给我看好的一面。”
顾鸣稍稍看来一眼,不想却对上沈言平和且温情的注视。这眼神直教他心口发涩,摇摆犹豫了片刻只得是叹了声气,“真是怕了你了。”
除了安娜,顾鸣从没和人提过有关家里的事。且现在他连和安娜也不会再讲,不知不觉就已养成把一切闷在心里,再装出已抛诸脑后的习惯。可事实上他从没有想通个中症结,也找不到一个稍稍好些的答案。
为什么爸妈不喜欢他?
为什么他不能像姐姐一样哄爸妈开心?
他们明明很像啊,应该是亲生的才对吧?
这是自顾鸣懂事开始就有的困惑、苦恼、和不甘。又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挣扎,渐渐演变成一种怨恨和折磨。
顾鸣不知从何讲起,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的将右手食指抬起、落下。这是他烦躁时无意识的小动作,通常只有安娜和助理见过。他想了很久,久到都忍不住对沈言心生歉意。可沈言毫不催促,甚至都未作出等待的姿态。顾鸣知道,就算他不说也行。沈言或许是想听,但他真正在传达的,是他愿意来分担他的烦恼。而恰是这样一番情意摆在面前,更教顾鸣不舍得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