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狠了,眼神变得辛辣带着愁怨,笑起来也远没有幼时纯真,也再不管傅知非叫“哥”,两个人开始争谁是“爸爸”,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傅知非看着桑野抹了把眼泪鼻涕就要擦在他的沙发坐垫上,立刻塞过去一盒纸巾。
桑野演戏般边哭边闹,简直叫人没辙。
傅知非有心叫人送他回家,也不知道哪里才算是桑野的家。
他们都是“异类”。
桑野嚎了半天,嘀嘀咕咕开始讲他和傅知非小时候的糗事,讲他们把一个爱欺负人的胖墩怼进学校厕所的蹲坑儿里,讲他们少年时候为了装逼从二楼往下跳摔折了腿,讲他们和对面“王八一中”的流氓约架,不扛刀动棒,专扯裤子踩鞋……
傅知非一个头当两个大,恨不得拿抹布堵了他整天叭叭叭不停的一张嘴。
偏偏这时候手机铃声还他妈要来凑热闹,小狗听见不是它长腿爸爸的手机铃声,还以为家里遭了贼,也嗷嗷叫唤起来。
桑野哭丧般的声音,喧闹的铃声和小狗嗷嗷叫混在一起,太让人头疼了!
傅知非推了桑野两把:“别嚎了!接电话!”
桑野躺在沙发上一顶胯,理直气壮地凶他喊:“裤兜里!自己拿!”
傅知非拎着他裤腰把他揍了一顿。
桑野老实了。
他一边嘤嘤,一边掏出手机自己接电话,又奶又狠地说:“喂?哪家的孙子?”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低沉笑声,林烝的声音贴在他耳朵边上,柔软又富有磁性:“喝酒了,嗯?”
桑野顿时没了声音,嘟嘟囔囔好半天谁也没听清他在讲什么,傅知非低头一看,这不要脸的玩意儿竟然脸红了。
傅知非点了根烟,烦躁地抽着,看见桑野在他家沙发上毛毛虫一样地扭,手恨得发痒还想揍他。
林烝在那头问:“阿野,在哪呢?”
桑野哼唧说:“我儿子家。”
傅知非上前一步扬起手,桑野立马改口:“我爸爸家!”
傅知非凶狠地点了点他,桑野嘤一声往沙发角落里钻:“烝哥,给我报仇……我不活了……都欺负我……没活路了……”
林烝又好气又好笑,耐心地问他:“谁欺负你了?”
“姓傅的,”桑野瞪了傅知非一眼,然后怂了吧唧说,“我哥……”
他含含糊糊自己也说不清地址,最后林烝叫他把电话给“他哥/他儿子/他爸爸”,转了好几趟话轱辘,电话才被傅知非接过去。
“林烝?”傅知非说。
“对,是我。傅先生?”
傅知非听声音觉着林烝说话稳重,但也没放松警惕,只说:“桑野陪我过生日,喝多了,他休息一会儿就没事。”
林烝却一点没听,只说:“傅先生现在是在哪里?”
傅知非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在自己家。”
瓜田李下的不好交代,所以他犹豫。
果不其然林烝讲:“我去接桑野把他送回家。”
傅知非:“……”
傅知非觉着林烝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愿把兄弟扔给一个觊觎他的人,毕竟从桑野的说法来看,林烝想睡他。
桑野在他这里喝醉了酒,他更不能给林烝可乘之机。
傅知非是这么想的,嘴上还没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桑野就开始对着手机哀嚎:“你怎么还来接我!你这渣男!臭狗屁!”
傅知非顿时觉得他想多了,干什么为桑野着想,桑野对于自己的处境,那可真是一点逼数都没有。
林烝来接他的时候,桑野还浪呢,踩在沙发上高声念诗——
他将手舒展开,做了个戏剧化的诗歌朗诵起手式,声情并茂道:“你把我轻轻打开,一如春天、一瓣又一瓣的打开花朵——你把我打开像幽暗的甬道直达死的面前:在虚伪的日子下面、解开那被一切纠缠着的生命的根!”
他像是披着袍子在颂礼赞,像是刚从歌剧院的舞台上下来,还没褪去夸张的妆容,还未说完他的台词。
林烝站在傅知非家门口,傅知非拿桑野没办法,礼貌地邀林烝进来。
林烝脱了皮鞋直接走向他。
桑野穿着白色齐脚踝的袜子,一手指向林烝忽然笑说:“喂,那个儿子!你说,我们把桑秦搞死怎么样?”
大不敬的话听在林烝耳朵里也就一笑,林烝说:“随你高兴就好。”
这就是朋友的包容和情人的纵容之间的区别了。
桑野快活了,一手搭在心口,一手伸向他,笑着大声朗诵道:“你向我走进,从你的太阳的升起、翻过天空直到我日落的波涛,你走进而燃起一座灿烂的王宫!”
林烝向他伸出手去,桑野就从沙发上跳下来,大笑着跳进他的怀里。
浓重的酒味和热烈的情感一股脑儿冲进怀抱,把他整个人都填满。
桑野弯着深醉迷离的桃花眼看他,林烝淡然的神色下是压抑不住的心跳声,他看着桑野,他的声音冷静优雅,却难掩怦然心动。
林烝接话道:
“由于你的大胆,就是你最遥远的边界:
“我的皮肤也献出了心跳的虔诚。”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鞠躬!
——————
你把我轻轻打开,一如春天
一瓣又一瓣的打开花朵,
你把我打开像幽暗的甬道
直达死的面前:在虚伪的日子下面
解开那被一切纠缠着的生命的根;
你向我走进,从你的太阳的升起
翻过天空直到我日落的波涛,
你走进而燃起一座灿烂的王宫:
由于你的大胆,就是你最遥远的边界:
我的皮肤也献出了心跳的虔诚。
——穆旦《发现》(节选)
☆、想要
·
桑野被林烝从临河小区顶楼抱下去,撒酒疯没个正行, 在电梯里险些抽了林烝的皮带。
林烝把他塞进车里, 用安全带把他固定住,桑野伸手摸了把林烝的脸:“哟,冷美人, 香一个啊!”
林烝摔了他的手, 开车上路。
林老板不习惯请司机, 他享受开车的过程, 也并不觉得累。
唯独这次不一样。
他要被桑野折磨死了,桑野就像一只吸人精气的妖怪,手指顺着面颊勾勒他侧脸的轮廓,流连到嘴角,撩拨在他的唇上,一下一下地摁着,好像是下意识的动作。
桑野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比说了千言万语更让人潮起。
林烝偏头一看, 桑野眯着眼睛正在看着他。
林烝被他撩拨得难受, 对上桑野的眼神还慌神了一瞬,随即镇定问:“酒醒了?”
桑野眯着眼睛说:“我真心诚意和你合作, 临射门了给我使绊子?林烝,你怎么这么坏?”
林烝有口难言,干脆不说,他也懒得解释。
桑野歪着脑袋看向车窗外,恹恹的不再胡来。林烝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 被桑野一下子甩开,桑野气鼓鼓地说:“哼,我不和你玩儿了!”
幼稚的语气……他酒还没醒……
林烝这口气松了也不是,提起来也不太对,哽在喉咙里,喉结动了动,算了。
他把车开到桑野住的大厦下边,刷了他的卡乘电梯上楼,也不知道桑野住在几层,抄着桑野的胳膊问他:“你住几楼?”
桑野靠在他肩上软塌塌的,还在和他赌气,鼓着腮帮子像个河豚,林烝没忍住,上手戳了他一下,桑野的脾气就漏了,蔫蔫儿说:“32。”
林烝把他送回了家,还没把人放在沙发上,桑野死死扣着林烝的手,突然反胃,脚步晃荡地赶忙往卫生间去,抱着马桶吐了个干净。
林烝:“……”
林烝跟上去拍他的背,桑野跟没骨头的蛇一样缠着他腻上来,找了个舒坦的角度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酸水儿的味道蹭在林老板领口上,惹得林老板一阵皱眉。
他搂着桑野要站起来,桑野还不让,捂着胃小口发颤,汗湿了额头,低声喊:“我疼……”
林烝被他两个字高高抛起,又轻飘飘落了地,百般滋味往心头一过,叹了口气。
林烝抄着桑野的膝弯把他抱起来,动作小心,还是牵扯着桑野的眉头紧皱,把他皱了的外套脱了,放在柔软的床上。
桑野立刻把自己蜷成一团,捂着肚子抿紧了嘴。
林烝心弦动得厉害,这会儿看着桑野略有苍白的脸,只能死死压住。
林烝牵着他一只手,拨开桑野额上汗湿的头发问:“药放在哪?”
桑野开了条眼睛缝儿,抖了抖嘴唇,一指床头柜,他的胃病是老朋友了,胃药都在床头放着。
林烝喂了他两粒,桑野拉着他小声说:“林烝,你别走。”
“我不走,”林烝尝着嘴里的腥甜味道,只觉得要被桑野撩疯了,“我不走。”
林烝受不了领口上的味道,用湿纸巾给桑野擦了嘴,又叫他喝水漱口,自己才去洗澡,也没换洗衣服。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桑野看着像是睡了,可他刚踩出一点轻微的声响,桑野就撩开沉重的眼皮看着他。
皮肤从浴室的温暖里暴露在空气中,十月中旬天气转凉,忽冷忽热的难以捉摸,早过了秋雨时候,窗外的夜色孤零零凉飕飕的,林烝耐不住被桑野那样看,走近前去,低头吻了他的眼睛。
桑野在林烝洗澡的时候迷糊着睡过一回,这会儿反倒清醒不少,多半是被胃疼疼清醒的,也懒得说话。
林烝没睡衣,也不可能再穿脏衣服了,于是就这么躺进被子里,和桑野抱着。
桑野翻了个身,背脊贴靠着林烝的胸膛,清晰的心跳声共频跳在了一起。
林烝吻了下他的头发,烫热的手捂在桑野的胃上。
桑野舒坦地往后挤了挤,和他靠得更近。
林烝咬住牙,咬肌紧张地绷着,迟迟没有睡着。
林老板不会照顾人,荒唐的一晚上,桑野衣服也没换,热毛巾都没给敷上一条,就这么乱七八糟地睡了,却意外的安稳。
林烝做了个梦,梦里桑野笑得开怀,他青年的面容越来越年轻,直到变成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仰着下巴对他说:“林烝!你看我今天好不好看?”
林烝看见自己伸出去的手,手指碰在桑野的脸上,好像是碰在了牛奶上一样,丝丝滑滑的。
少年带着天真烂漫的笑,皮肤并不算白皙,晒得十分健康,额头和鼻子上都是汗,他好像是刚打完球,眼睫毛都是湿漉漉的,一眨眼就掉一滴汗。
林烝张嘴发不出声音,桑野撩起下摆擦了把脸,露出一截腰,冲他走过来。
等人贴到近前的时候,桑野已经是青年的桑野,他眯着桃花眼看他,脸上是纨绔的笑,低声说:“算了,别看……”
笑容迅速被黑暗淹没,在一团迷雾里变作一只黑猫,跳上屋脊,烟一阵化去树林里,变成一只夜莺。
枯树枝桠在月光里显得诡谲横生,黢黑的林间挂着一只金色的鸟笼,桑野变成拇指大小,就坐在笼子里的横杆上,晃着腿唱歌。
林烝觉得新奇,桑野跳进他掌心里,林烝靠近了去看他,桑野便开始数他的眼睫毛,喝醉了的脸上红通通的。
“我可真爱你!”桑野笑嘻嘻地说。
而后他又长大了,林烝梦见他们在晨露微曦的树林里、在挂着金丝鸟笼的树底下做|爱。
林烝的眼睛痒痒的,他动了动,睁开眼的时候,桑野正贴着他,已经醒了,做坏事的手还没从他眼角挪开,桑野眼睛弯弯地笑着说:“早啊宝贝。”
桑野抱着林烝的腰,鼻尖正对着林烝的心口,温热的身体令人耽溺。
“你……”林烝在梦境和现实里错乱片刻,顿了顿才恢复清明,问他,“胃疼好了?”
桑野爬起来去洗澡,随口说:“好了。这一身汗难受死我了。”
林烝看着他,桑野眨眨眼:“看我做什么,你早上抱我抱得死紧,踹你两脚都不放手,睡得真死。”
他说着瞟了眼被子下边儿,补了句:“还很硬。”
林烝:“……”
桑野洗澡刷牙,把帅气的脸洗了一把清爽,醉后的头疼发昏变成困倦,洗完澡了他又跑回去睡觉,自觉地找了个姿势躺下,和林烝面对面。
桑野看着他:“说说吧林老板,你那投资是怎么回事?”
林烝没解释:“这两天就会落实了,没什么事。”
桑野嗤笑说:“没有这样当同盟朋友的,我真想踹了你。”
林烝没说话,靠在桑野的枕头上脸色淡然,分毫不动,心里狂潮浪涌面上没有透露半分。
桑野没说话,凑过去抱了林烝嗅他脖颈,安心沉稳的味道让桑野沉迷:“昨晚上……谢了啊。”
林烝仍旧没说话,手贴在桑野背后,熨得他长吁气,闭上眼睛睡觉。
林烝看着桑野安然的样子,突然羞恼起来,在这一刻林烝明确地知道,他败给了欲|望。想侵略想占有的念头逐渐占据他的脑海,把他从一个理性人拉下深渊。
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从昨天晚上见到桑野的那一刻开始,就侵占了他的脑海,像是涨潮时候逐渐上升的海平面,裹挟着浪花泡沫,冲刷上黝黑的礁石,悬崖上桑野站在距离深海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在那里颂诗,丝毫不惧。
然而一觉之后桑野醒了,记起来他们还是对手,他的热情就散了大半,只把林烝当做床伴,这种感觉和昨晚上大笑着跳进他怀里的那个人相比,差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