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金丝雀在生病,生病了口感会变得不好,他不喜欢。
林烝没有一点要放过那位副局的意思,动作优雅,拿起旁边的酒杯倒满,往桌边一放,眼睛盯住那位副局已经很是骇人。
“喝。”林烝面无表情的说。
副局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他怕是没法站着出这个房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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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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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烝的脸色很不好看,王局长怎么说年纪也比他们都大, 劝说林烝道:“还叫他喝什么, 小桑都这样了,赶紧带他去休息吧!”
林烝没有说话,松动领结, 觉得有些暴戾的烦躁。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不太好。
王局长看林烝没动静, 觉得被拂了面子, 脸上不太好看。傅知非给医院打过电话进来的时候气氛就是这么的诡异,傅老师虽然懒于人情世故,但并不是不懂,他拍了拍林烝的肩,拧着眉头说:“你在这犟什么,要和王局拼酒吗?”
到底傅知非是桑野拿着当哥的人,林烝抿紧了嘴唇,抱着桑野站起身。
桑野捂着胃, 疼得不能说话, 冷汗把他浸湿,脸上也是白淋淋水光一片。
牵扯着胃疼, 桑野拽了拽林烝的袖口,那动作轻得像在挠他的痒,痒了林烝的心肝脾胃肾,痒了他想亲吻他的嘴唇。
桑野的嘴唇动了动,林烝贴近问他:“怎么了?”
桑野吸了口气, 忍着胃疼低声说:“你什么臭脾气,管我的事做什么,王局长劝你都不听,像话么?”
林烝瞬间黑了脸,深扣的眉头挤在一起并成一个川字。
桑野动手推了推他,从林烝怀里挣出来,冲王局长和那位副局笑说:“嗳,到底他小了半岁不懂事,局长见怪啊!”
他说着话也没讨好的意思,脸上的笑带着没开刃的刀子,没打那副局的脸,钝刀不疼,酸麻算不上痛,那副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宴席顿时一散,众人随口说了体面的再见。
服务生把王局领到他房间去休息,茶几上早放好了普洱茶饼。王局长叹了口气,现在年轻人有胆够劲,是真的能硬抗。
他琢磨了两回,觉得林烝和桑野之间有一些不对劲。
年纪大了见过的东西多,这样的情情爱爱太多,他看过了也不乐意管。
他对桑野的印象其实还不错,对那位副局倒是有几分不满。酒桌上这事儿年轻的时候是呼朋引伴,老了就没意思了,身边的人去去来来,没什么用酒维系的必要,劝来劝去的伤身体,年纪大了就只想泡枸杞。
林烝把桑野带走,但是两位局长还在,王局长在,傅知非就走不了,没有半路上把客抛下的道理。
王局长给傅知非打了电话,又把茶饼叫他拿回去了:“绵山上的事情和我也没什么关系,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良心能安吗?你也跟着胡闹?”
“他做事我拦不住。”傅知非倒是没有多言,他知道王局的性格,当下也没客气,把茶饼接走。
王局长有些惭愧,向傅知非解释:“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那么能疯,一个敢喝另一个还真敢劝,明天非把那混小子骂一顿,当了个副局长了不起了他,撒酒疯连一点场合也不管。”
傅知非显然也在为桑野忧心,闻言也没搭话,他心里也气。
气那位副局混球,还气桑野是个不听人话不懂得爱惜自己的。
他们俩也算是穿一个裤衩长大的兄弟,傅知非和桑野之间,比他和他大哥之间还要更像兄弟。
桑野这人看着能耐,好像无坚不摧,其实都是放屁。
林烝来绵山的路上特意叫上了他家的司机,林家的司机他一年到头也用不上几回,今天怕就怕在桑野喝酒上,这才把人叫上,还真叫对了。
他们两个坐在后座,林烝把挡板拉下来隔开前后,桑野这会儿正蜷缩起来窝成了一团,坐在车厢右边,脑袋靠着窗户。
盘山公路平坦,山下往苏河市区去的路有和国道的重叠区域,也有穿过城乡的小道,路并不算一马平川,桑野贴在窗上的脑袋和额发,时不时随着道路颠簸轻微颤动。
看起来可怜极了。
林烝向他伸出手去:“过来我抱着你。”
桑野只当自己没听见,眼睛放空看向前边的座椅后背。
林烝的手落在他手臂上,桑野才嫌恶地转过身去,拒绝他的触碰。
林烝有些生气,觉得桑野这人简直给脸不要,他原本就烦躁得很,这会儿更是忍不住,拉住桑野的手臂就往身边一扯。
桑野根本承受不住,眼一黑就栽过来,掐着林烝的手臂在两人就要抱上的时候狠狠一推,林烝被他推得撞在车窗上更是火冒三丈:“桑野你!”
“我?”桑野有些虚弱的笑声从他身边传过来,他胃疼得直不起腰,只能弓着身体,他从林烝下方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漂亮的脸。
车窗外面一盏盏路灯闪过,或暖黄色,或惨白色,有时候更是大片的黑暗。
林烝在那黑暗里看见桑野的眼睛,他眸色深处微微有一点色泽,如果当年阿野妈妈嫁给一位外国青年,或许桑野的眼睛会是漂亮如水的碧色。
明明是黑暗的,什么也看不见的。林烝却好像能看见他的眼睛,看见他眼睛里的陌生和拒绝,看见他眼睛里的不屑和厌弃。
林烝听见桑野的低声慢问,他问:“我怎么了?”
又问:“我怎么了,和你有关系吗?”
林烝喉咙里哽住,手上抓住桑野手臂的力道更紧,只是这一回没有骚包的娇气精要他来哄。
桑野似乎是笑了笑,林烝察觉到一点气息的变换,桑野带着笑意的声音很虚弱,他说:“你来找我,真是谢谢啊,英雄救美的感觉怎么样?”
林烝冷哼:“不怎么样。”
“是,美人儿不领情啊,他可不是美人,”桑野自嘲说,“你来找我,用什么名义来?你不觉得好笑么?情人来管我应酬喝酒,把自己地位放错了吧?”
他每讲一个字,脸色就更白一分,每一个字所花费的力气都把他的皮肉割开。
他察觉到了,一点林烝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林烝在紧张。
桑野也在,他紧张得胃连带着喉管都在疼痛,他太害怕了。
“你喜欢我?”桑野突然问了一句。和上一回他们在绵山的旅馆里桑野确定又得意的那一句“你喜欢我!”不一样,这一回他是带着疑问的,他捉不透了。
林烝不自觉攥紧了另一只手,虚握成实,掐进肉里,林老板保持僵硬的冷淡问:“你在说什么?”
好像他听到的是一个笑话。
桑野松了口气。
“别太在意我,林烝,”桑野坐在林烝身边,头搭在他肩膀上,动作亲昵,说的话却很薄凉,他彻底没了力气,只低声说,“没必要,也不值得。”
林烝没有傻到去问一句“为什么”,林烝只淡淡说:“别多想。”
他说得太轻松,桑野脑子疼得里面的神经都在颤,混沌间就当了真。
林烝把桑野抱起来放在腿上,微微按压着他的胃,暖热的手掌让桑野舒服不少,他自觉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让彼此舒服就是他们之间的准则,其他的什么情啊爱,他们都不要。
桑野说:“有时候我说喜欢你爱你,不管在床上还是床下,都不作数。谁当真了可太傻了。”
林烝点头:“阿野很有经验,看来以前傻过不少人。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傻吗?”
林烝心里想,觉得,我骂我自己。
桑野稀里糊涂地想,这人有病,骂他自己做什么。
想法顺着疼痛一瞬而过,桑野忘了刚才他们在讲什么,他太累太冷,闭上眼说:“我睡一觉。”
林烝便摸着他汗湿的头发,在他苍白淋汗的鬓角落下一个丝毫不见洁癖的吻,柔声说:“那就睡吧。”
桑野微一点头,打盹的片刻醒过来一瞬,软软抓了林烝的领子说:“我不去医院,带我回家。”
林烝一皱眉,桑野咬着嘴唇说:“我不去医院……”
林烝亲他的额角,当下就哄说“好”。反正玉华庭院旁边的私立医院是他的,他可以把医生请进门。
桑野这才放心地倒在他怀里,被汗打湿了的头发贴住他的脸。
林烝拨开一点,低头感受他的潮汗和疼痛,又察觉到他的不安,安抚地摸着他的背脊。
桑野微微放松了一点,但还是紧张。
他害怕医院。
医院是白色的,随处可见康乃馨和雏菊,它们的颜色有时候比苍白的墙壁更加苍白。
法国的那家疗养院,墙壁刷着鹅黄色的漆,花瓶里永远放着新鲜的花,推开窗户就能闻见花园的味道,微微一偏头,就能在病床上看见外面的一小片天空。
桑野作为病人家属,时常对着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发呆。
那棵树树龄有两百年,一个人环不住树干,无论春夏它都那样茂盛,哪怕是冬天,也有一段待发的生机。
和床上的病人一点也不一样。
那个漂亮的女人是被豢养的鸟儿,失去了主人的爱护,也失去了曾经的翅膀,她看向窗外只会觉得人生无趣,她看向窗里——她又受够了这样被笼装的人生。
她的皮肤已经不能算是苍白,她在苍白里透出了灰暗的黄褐色,没有鲜活血肉支撑,只剩空空如也的皮囊。
她枯如老树的手微微搭在儿子的手上。
她说:“阿野,你要活得快乐又自由啊。”
桑野的目光从窗外挪进来,盯着母亲的手,然后缓慢地把手抽开,少年的桑野已从幼时的天真浪漫便得悲悯,他说:“你们都不爱我。”
桑野妈妈的眼角滑落一滴眼泪,顺着枯而细软的发丝消失于无,她伸手想再碰一碰儿子,桑野却躲过了她。
少年的桑野知道自己母亲已经命不久矣,她的肠胃已经变得非常脆弱,并发症让她不堪一击,枯瘦的血管甚至就像承不起输液针头的重量。
仪器已经撤去,她的将死让所有人都陷入悲伤,桑野的外公和桑野的舅舅,以及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婆,他们都很难过。
为桑野的妈妈难过,也为桑野难过。
她将死,抛弃了生活,抛弃了所有,也抛弃了她的孩子。
她的声带再没有那种天真的活力,再不会和她的孩子一起吃一碗甜豆花,她撑不起那条素雅的棉布裙子,也不会再坐上自行车后座。
桑野呜咽一声把头埋进掌心,少年嘶哑着声音控诉:“你们都不爱我!”
“那为什么要生了我啊?”他牵住母亲挣扎着伸过来的手,甚至不敢用力,桑野把她的手贴在脸上,贪恋母亲曾经的温柔,摩挲过他面颊的、丰润柔软的手。
干枯的触觉像是磨过一块树皮,桑野眼前已经被眼泪弄花,什么都看不清。
在那只手越来越冷的时候,桑野才微微冲母亲露一个软弱的笑,送了她最后一程。
青黄色的树叶落了满地,叶片上的灰尘昭示着它们将归尘土,黑色的伞像徘徊在树梢的乌鸦,花海变成血海,湖水变成沼泽,满月挂在天上,勾起食人狼兽的血腥愿望,桑野不安地紧闭双眼,无法从梦里挣脱醒来。
“你们都不爱我。”
他在发颤,林烝贴得很近才听清他的呢喃。
桑野脆弱的质问让一切的脸面、争斗、掩饰和虚伪统统碎裂,像一面碎掉的镜子,让他和林烝在镜面背后看见彼此。
林烝痛苦地托住他的后颈,贴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阿野,有我爱你。”
挣扎里桑野像是醒来,像是听见了,他难受地缩得更紧,不知道是因为胃疼还是其他,林烝俯身抱紧了他,桑野勾住他的脖颈一声呜咽。
他太脆弱了,小小的星球上有火山和猴面包树,而他只有四根看似张牙舞爪的刺。
一根叫做骄傲,一根叫做微笑,一根叫做无依无靠,一根叫做“我不爱你”。
林烝抱紧了他的玫瑰,亲吻在他汗湿挂露的花瓣上。
于是玫瑰一遍又一遍瑟缩着向林烝重复,一层层垒起薄薄的自救的壁垒。
桑野无知觉地回应林烝的话,他只想保护自己,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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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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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很久,直到外面不夜的街灯闪过他的眼睛, 桑野睡梦里皱起眉头, 不耐地哼了声,眼前的光亮很快被散发着热度的手掌挡住。
桑野脑袋里像针扎一样疼痛,醉酒的痛楚让他好一阵才缓过神来。桑野睁开眼睛, 凝视着面前的黑暗。
不知所措的呆滞随着昏睡里颠簸破碎的话一点点凝在他的冷汗里。
林烝说的话他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