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拿刀沿着她的脑袋切了两圈。
可时间不等她,魏妤也有魏妤的任务,她突然握住字明均的手腕,抱住他,头正好能枕在肩上。
“韩巽,哥哥,帮帮我。”
字明均不出声。
“帮我报仇。”
结束了。
魏妤尽量自然地从字明均的怀里抽身,向他道谢。
“挺好的,就是第一句词没说。”
“没反应过来,下次肯定不会。”
字明均难得笑了一下,说:“没关系,再来。”
一共九遍。两个人以尽量相同的轨迹尝试了足足九遍。
“可以了吗?”字明均问魏妤。
“嗯。”
“穆导。”字明均转身看穆寻应。
“可以了?”再次得到二人肯定的答复后,穆寻应换了个认真的坐姿,“来吧。”
与走位不太一样的是,这场戏不再是独属于魏妤和字明均两个人的了。有两位道具师傅加入进来,站在椅子上各举着根偏硬的水管,将会有一注水流倾泻下来,砸在两人的头顶。
场记打过板,略顿了几秒,字明均发声。
明明是同一句台词,却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遍。恰似最接近完美的完成体,同时竟还兼顾到了魏妤。
她的台词出口,没能将情绪推向更高,倒也顺畅完成了巩固的任务。
这是她今天最超常发挥的一次。
从韩巽用手臂架住了妹妹的脖子,第一注水流开始开始滴落。起初只是有几滴砸在韩巽的小臂,大部分被弹开了,也有一些和另一些汇合,顺着肌肤滑下来,偶尔遗落小之又小的水渍。再后来便不再有所顾忌,变为真正的水流,范围也从手臂向内收缩。韩悦的发丝与脖颈,韩巽的身体,无一幸免。
但水更像是善意的神明,二人每多待一秒钟,就变得更加密不可分。而这种兄妹间的亲密无间,一定程度会转化为观众于二人先前隔阂的同情。适当悲悯会让他们更容易接受很多事。
贪婪的镜头没有消化完二人饱满的情绪。
韩悦的眼角有泪,这是没在剧本里要求的。
水流特意避开了两人的脸,于是韩悦两颊突兀闪着水痕。
韩巽开始绕圈。这时另一注水加入,在各自范围内泼洒在两人身上。韩巽穿着的廉价白衬衫已经湿透了,韩悦的长发也早已贴脸。
很显然魏妤是成功的,她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
她去抱字明均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抑制眼泪流出的精力被分配给了声带一部分,字字入骨。
“卡。”
字明均第一反应去看穆寻应,见他没有要立即点评的意思,才去看魏妤。
夏乐很贴心,踩进摄影轨给她递纸巾。
“谢谢。”魏妤的声音已经平静了,拭掉眼角的泪痕于平日无异。
“真的很棒,老实讲远超我的预料。”字明均说。
“谢谢。”
介于全场分量最重的人还没说话,字明均又尽量不想先和魏妤交流,只能任其冷场。
“魏小姐来吹一下头发吧。”有个工作人员跑来说。
“啊......好。”魏妤应下来,下意识又去看字明均。
“快去吧别着凉了。”字明均特要离开,步子迈向反方向,“我也得去换个衣服。”
他甚至没换下了道具组给他准备的另一件备用白衬衫,因为他没理由担心这一场,再怎么学艺不精也能看出刚刚双方发挥得都差不多到达上线了。
这场本以为会很难磨的戏居然一次就通过了,实在称得上突如其来的惊喜。字明均心情很好,回片场的时候还偷偷哼着首小曲儿。
哪知满屋子的人都俨然一副重新来过的装扮。
魏妤已经吹好了头发,坐在穆寻应旁边聊着些什么。看穆导的表情很可能是临时想出了什么在他看来非常值得一试的点子。
“穆导。”字明均过去打招呼。
“嗯。”穆寻应拍拍他另一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你们刚才那一场还不错,值得为自己骄傲,但是呢我看了一遍发现一个问题,也不算是你们的问题吧,但是是有机会变得更好的。”
这段话就是再拍一遍的扩写版,想必是因为魏妤在的缘故,穆寻应才如此详细的解释。
“嗯您说。”字明均问道。
“你们演你们的,我要把水换成五彩斑斓的水,已经在调了。”
听似毫无章法,而事实上字明均也确实不太理解。
穆寻应不对他的茫然感到意外,只是招呼他过去,看拍出来的东西。
片段本身不长,但满屏压抑的悲怆感简直要造反。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了。
于是五分钟过后,字明均和魏妤都站回原位,拍摄这场的第二次。
这是第十一遍了。
前面还是老样子,两人依照残留的那点感觉进入状态,但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用力。
字明均大概知道穆寻应想要什么,他唯一作出的改动就是再第一滴彩色水滴掉在他手臂的时候,看了它一眼,携着所有的无处发泄的动作与话。
因此,后面的一切都好像是明知自己深陷幻境却还执意沉溺其中,韩巽的精神世界,十分合理。
即便是一种相对常见的表达方式,在此使用也是不着痕迹的,观众很难将专业技术作为第一出发点欣赏这段戏。
字明均深知自己这次发挥的没有上次好,但穆导彩色的水在助力,也算达到效果了。
他慢慢绕了两圈,魏妤却迟迟没来抓自己的手腕。
字明均疑惑,心想是谁数错了吗?
但他没法停下来,不然就断了。一旦断了再不拍,恐怕会比之前倒普通水的时候要麻烦太多太多。于是他又硬着头皮绕了半圈。
当字明均面向魏妤右侧的脸时,摄像机和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在魏妤的正后方。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魏妤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跳进他的怀里,仅凭一个视线死角便在他的嘴角留下一吻。
字明均本能推开了她。
在反应的瞬间或许并没有察觉,但魏妤险些被这一推推出半圆的摄像轨。
字明均又本能将她拉回,两个人满脸都是混着色素的水。
这场已经作废了。
穆寻应表情肯定不太好看,字明均想。
那魏妤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字明均并不想知道,他抹净脸上的水,睁眼正好看到一旁坐着的白连玺。
能在白连玺脸上看到类似担心一样的表情实在是难得。
“你在想什么?”穆寻应的声音,不怒自威。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监视器上,字明均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或许是两个人一起吧。
全场的人都在看着穆寻应,他却无所事事一般站起来,揣着烟和打火机走了。
旁边编剧只得撑场,做主道:“你们先去换衣服,先休息个......二十分钟。”
一听有休息,工作人员基本都离开了这闷闷的小房间。
字明均大步迈向监视器。
他迫切想要知道镜头究竟能为他还原多少真相。
请细品这闹剧。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字哥,换身衣服吧。”夏乐弄来一条酒店的毛巾,搭在字明均身上。
“嗯。”他根本没在听。
画面一帧帧推进,直到魏妤转身抱住他的刹那。
至此竟都是无懈可击的。
镜头根本没拍到那个吻,只知道上一秒还相拥在一起的兄妹二人下一秒就分开了,一人推倒了另一人。
就连字明均将魏妤带回的画面都没能入镜。
“夏乐,你刚才看到了吗?”
见夏乐的反应,字明均便知道答案了。
“对不起,我......”魏妤对字明均说。
明明没有人打断她,话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周身一圈人的在等着后续,你能感受到周遭看戏者的迫不及待。
“是我没控制好。”字明均没有不给魏妤面子的理由,尽管他话音是冷的。
“不,我能力不够,拍那段的时候恍惚了......”听着多像认错,可还不是顺着台阶下来了。
是怎样的一种恍惚才能让七秒胶卷做了勇气的前锋,以无畏之姿献上毫不热烈的一吻。
“失陪,我去换衣服。”字明均让夏乐在这等他,又对白连玺说,“白经理,我房间水龙头有点问题,能帮我看一下吗?”
“好的。”白连玺跟着字明均也走了。
夏乐无处可去,只得过去看魏妤需不需要帮忙。
她身边是不缺人的,此时就正有化妆师和造型师在她身边。但没人敢和她搭话。
倒是魏妤见来人是夏乐,凑过来小声问:“你帮我说两句吧,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想惹他生气。”
“啊......好。”夏乐有点招架不住莫名自来熟的魏妤,姑且先应下来。
“字明均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夏乐一脸疑惑。
魏妤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但工作人员挨得很近,对话全程透明。
“抱歉,我不知道。”夏乐说完这句就找借口离开了。
这样,至少在夏乐心里,因果已经明了了。
心疼字哥。
另一边二人乘电梯去了字明均的房间。
路上没有交流,字明均慢条斯理地拿毛巾擦头发。
白连玺几次想说自己基本看全了事情始末,却开不了口,没有任何可行立场能使他说给字明均听。
进到房间,字明均先去冲了把脸,又脱掉了湿透的衬衫。
“你们酒店根本就没有白金VIP。”
坐在沙发上的白连玺抬头,无言以对。这段奇异的开场白之后的话语变得可以预知,可以说是当下唯一的对话方向。
刚才字明均洗脸的时候白连玺就站在旁边,本以为他要展示水龙头的不尽人意。
直到一脸洗毕,白连玺意识到那只是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算不算是滥用职权?”字明均问。
“我们......”
“我现在不想听。”字明均抓抓自己浇过彩色水的头发,“等我三分钟。”
然后他就进了浴室,关了门。
白连玺全程是懵的。
等他再次看见字明均还真是约莫三分钟后,穿着他们酒店的浴袍,脸颊在浴室被蒸得通红,像极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还有,创可贴根本就不是你们酒店提供的常规服务。”
字明均一步一步朝白连玺走去,不等对方僵硬地作出反应,便把另一张沙发拉过来,与他面对面坐,膝盖都快要抵到膝盖。
白连玺无法面对他的眼睛,倒也没躲闪,只好自暴自弃般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你真的不想说点什么吗?”字明均一字一顿地问。
他还从没看过这张脸的每寸肌肤,他们的相遇相知从来打着虚无的幌子。
见对方确实没反应,字明均又说:“我真的不信你对我没感觉,因为我认为我对你的心思和你对我的差不多。”
“刚才那位小姐。”白连玺突然睁开眼,“也算滥用职权吗?”
字明均无所谓地耸肩:“你那个角度不该是看得一清二楚吗?”
“我为什么要看那么清楚?”从这句话起,白连玺在字明均面前彻底摘下了用来打掩护的职务面具,“我今天坐在那是在工作,我要确保酒店财务没有损坏。”
“我排练的时候一直特意把我最好看的几个角度留给你,发现了吗?”
“没有。”
字明均做出一个浮夸捂胸口的动作,又问:“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思吗?”
面对这样一双带笑的眼睛,白连玺不禁回以更为诚挚的目光。足足半分钟,彼此好像都在心里有了答案。
字明均深信情感本身是可纳山海的,友情爱情不过是一番规律总结后下定的无聊标签。
而他真的好想靠近白连玺。
“回答我。”字明均试图用平淡的语调掩饰心急。
“为什么?”白连玺反问,“那你又是什么心思才会邀我陪你吃饭?”
即指的是《一指江河》首播那晚,最为典型的例子之一。
显然字明均没想到白连玺会这样反问,挑挑眉,认真回忆了一下。
其实他不介意先把话说出口,这是一种谦让,毕竟未来在这独一无二的回忆里,第一个说出口的人终会被记得更清晰。
“那是......”
怎料被白连玺脱口的句子打断。
“我喜欢你。“白连玺说,“我无法把你当成普通客人,我喜欢你。”
字明均笑了,眼里有光。他说我也是,我喜欢你,不甘于主顾或朋友。
天地下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并得以相互知晓更极致的事了。
一寸一寸,磁铁仿佛被放在了二人直线距离的法线上。每近一毫米欲望就更强一些。
这种时候无限拉长时间长度分明应是一种享受,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等待。
原本字明均照顾到白连玺不一定愿意一上来就那样开放,才自愿折磨自己去享受近乎无限的等待。
倒是白连玺突然站起来。照着魏妤的样子在字明均另一侧的嘴角飞快地一吻,“还有几分钟休息就结束了,我先过去。”
还没等人回话,白连玺踏着精英感十足的干练步伐离开了,出门就还是那个年轻有为的客户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