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白没有了任何动静。
卫可颂心里一慌,二话不说就开始喊医生:“医生!他没有了呼吸!医生!!”
医生低眉顺眼站在一旁,就像是被预定了程序和npc,非常配合卫可颂地道:“家属,他已经死亡,节哀。”
“操!”卫可颂脸又红又白,急得青筋都要爆起来了:“老子没有和你们在演戏!他真的没呼吸了!给我救人!”
医生依旧无动于衷,麻木地道:“家属,请接受现实,节哀顺变,人死不可复生…….”
卫可颂扯着医生的领子,二话不说把医生像是扯小鸡崽一样推到顾飞白的床前,语气里已经带上几分隐忍到极致的怒气,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都赤红了,双手却在颤抖:“老子不管你们在演什么戏,给我救人!”
年轻气盛又不可一世,就像是当年的卫少爷,宛如天降神兵一样出现在顾飞白妈妈的抢救室,站在双目空洞的仆人的儿子顾飞白面前道,掷地有声地道,给我救人。
…….居然一点都没有变。
卫可颂气得头发都要炸成西蓝花了,简直要为现在的医疗系统感到痛心和荒唐,患者就死在面前都不带抢救的,这什么傻逼医生!连顾飞白都不如!
顾飞白忽然像是憋不住似的,拿开呼吸机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他坐了起来,和目瞪口呆还拉着医生衣服的卫可颂四目相对,顾飞白笑意烂漫地摊手:“小卫先生,您还是这么好骗。”说着还很遗憾地叹气:“还以为能骗到小卫先生的一个人工呼吸的,可惜了。”
卫可颂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医生的领口,揉了揉手腕就要往前走,旁边的导演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这个明显有殴打嘉宾趋势的cp,头大地劝道:“卫少!卫少!这都是为了节目效果!”
其实刚刚也被吓到了的导演迅速地隔离卫可颂和顾飞白:“卫少,息怒息怒,还在直播!”
卫可颂怒极反笑:“可以啊顾飞白,学医学厉害了,还知道拿自己死不死来开玩笑了,你这种祸害死了都没有人可惜!”
顾飞白深有同感地点头:“这倒是。”
卫可颂被顾飞白一句话噎了个半死,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顾飞白反倒若无其事地道:“还没排练完,小卫先生,您还没有给我拔呼吸管。”
卫可颂哪里有给他拔管的心情,闻言怼道:“滚吧,老子拔你的尿管还差不多!”
顾飞白一顿,眉梢微挑语气暧昧:“如果小卫先生愿意的话?”
现在想起拔尿管就要摸到那个地方的卫可颂:“.………”
操!这人怎么连这种地方都能撩骚?!
卫可颂阴恻恻地冷笑一声,看向顾飞白的那个地方:“如果你不怕我把你连尿管带插尿管的地方一起拔下来的话。”
顾飞白:“.…………”
旁边突然下////体一痛的围观人群:“.…………”
好,好残暴!
医生和护士都很忙,眼看着这出临终关怀的戏就要变成闹剧,向顾飞白请示之后准备离去,律师也拿着文件袋匆匆离去,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像是在交流什么一笔高昂的财产交接的具体事宜。
神父对顾飞白道:“孩子,带着爱下地狱,主鬼宽恕你的罪的。”
那个被卫可颂抓过领子的医生走之前终于拿下了格式化的表情面具,他有些难过地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顾飞白,和卫可颂说道:“我曾经和顾医生是同事,他是个天才,可以救很多的人。”
这人的口吻仿佛在悼念一个已经逝去的名人,让卫可颂有些不舒服。
这医生接着道:“其实很多人觉得的死亡确定方式是没有脑部活动,心跳和呼吸,但作为医生来说,医疗器械离开身体的一瞬间,才说明这个人真的已经死亡,彻底无药可医,顾医生的临终关怀对我们的要求是这个,那么他一定很希望你给他拔管。”
医生:“他一定很想在死亡之前和你好好告别。”
导演还在拍医生们,他看着这些医生的工牌和科室,啧啧称奇:“顾先生也太厉害了,居然真的请到了真的做临终关怀的医生,在这个医院做这个的都是给非富即贵的人做的,居然能被顾先生请过来演戏。”
卫可颂听得眉头一沉,眼神下意识就往顾飞白那边走去,而顾飞白这人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带上眼镜,又用湿纸巾擦去面上的粉,和卫可颂眼神一对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我演还不错吧,小卫先生?”
卫可颂心里那点疑窦轻而易举就消散在顾飞白不正经的调笑里,顾飞白拍拍自己身旁的椅子,对导演道:“我想单独和小卫先生说说话。”
导演心领神会,他把摄像机放在床头调整了一下方位:“我们出去,留一个摄像机在这里可以吗?这不是直播镜头,不对外公开,我们拍一些素材,不合适的您和我们说,都可以剪掉。”
顾飞白:“可以。”
卫可颂的确有很多话想问,他随手一转椅子岔开腿骑坐:“顾飞白,你到底在搞什么?有病就好好治疗,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顾飞白却道:“小卫先生,如果你帮我拔管了,你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吗?”
卫可颂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问你话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飞白恍若未闻,继续笑意矜持地道:“下一步就是收敛我的遗物,大部分我觉得比较有价值的东西都会由律师交给你,但有些贴身的东西你必须亲自收敛,很抱歉我的无价之宝不能交给你,我贴身的东西希望你都能和我一起火化。”
卫可颂猛然拔高了声音:“顾飞白!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顾飞白笑眼弯弯:“小卫先生,你真是不长记性,刚刚才被我骗了,现在又相信了。”
卫可颂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差点被生生卡死,顿时没好气道:“就算你的要死,也别找我给你弄这些东西,晦气!”顿了一下,他又道:“自己好好活着,不是舍不得那什么无价之宝吗,你自己拿着,要我给你收尸我就给你拿去卖了,然后在你坟头用卖这个的钱潇洒。”
顾飞白轻笑一声,他放在心口的手隔着单薄的病服握住了一张卡片,声音轻轻,低不可闻:“这可不行。”
顾飞白突然道:“小卫先生,你还记得我的母亲吗?”
卫可颂道:“记得,怎么了?”
顾飞白的桃花眼本来是双很生机盎然的眼睛,笑是波光荡漾,不笑是一壶春水,那双眼睛里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含情,但现在却雾气邈邈空寂,越过卫可颂的肩膀看向窗外:“她死的时候,我没有给她拔管,。”
“她死得很狼狈,很痛苦,一直在挣扎,最后吐得呼吸面罩里全是呕吐物,旁边的看护就给她吸,但是吸不干净,她一直在吐。“
”我没有同意,没有人敢给她拔管。我看着她,觉得生不如死原来是真的,真的有人活着不如死了,如此难看的姿态,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如果是我,到了这一步,我一定会雇佣好一个人专门给我拔管,不要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
卫可颂一愣,他只是知道顾飞白的妈妈死了,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一段。
顾飞白静了一下,忽地笑道:“但我其实早就到这一步了,小卫先生,不过我还活着。”
顾飞白侧头过来,那双多情烂漫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赤诚:“真挺痛苦的,但一想到我这种禽兽不如的人这辈子能遇到小卫先生,说不准是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想着不能死,我这辈子干的坏事太多了,下辈子肯定遇不到小卫先生这种好人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想为自己的小卫先生做点好事。
顾飞白问:“小卫先生到了我这里,一定是已经拒绝了穆星了,对吧?”
顾飞白不等卫可颂问“你怎么知道”,他又继续问道:“那你喜欢褚明洲吗?”
顾飞白专注看人的时候有种洞察人心的力量,卫可颂不知怎么,就如实回答了:“曾经喜欢过。”
顾飞白:“那你对卫静临呢?”
卫可颂一顿:“不是那种喜欢。”
顾飞白:“喜欢秦钺呢?”
卫可颂:“他也不喜欢我啊。”
顾飞白笑问道:“那喜欢我吗?曾经喜欢过也行,不是那种喜欢也行,而且我也喜欢你。”
卫可颂停了很久很久:“不喜欢。”
第99章
顾飞白却早有所料般:“我知道了, 小卫先生可真是狠心,不肯骗一骗我。”说着眉眼装模做样地忧郁起来。
卫可颂撇一眼他, 嗤道:“你以为我是你,常年累月挂在嘴边用喜欢骗人, 你满口谎话, 说出来对我这喜欢怕是就值五毛钱,还是那种掉在地上被人踩了一脚的五毛钱。”
卫可颂这意思, 就是说顾飞白这随口道来喜欢太不值钱了, 廉价。
顾飞白安静了一瞬,转头就笑得晏晏:“这说的也是, 我这喜欢, 的确配不上小卫先生。”他说完似有不甘,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卫可颂一拖,就一同落在的病床上,顾飞白叹气:“但就算配不上又低贱, 小卫先生, 我这种自私的人,还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就算你不要我,我还是舍不得。”顾飞白死死地抱住卫可颂, 他把眼睛埋入卫可颂的颈窝:“……我真的舍不得。”
病床上浓郁和消毒水味道和顾飞白身上香水气息混合,但在此之外还有一股无法掩盖的药味和血腥气,离得远卫可颂只能闻道顾飞白身上的香水味道,但是靠这么近,这香水仿佛就像是一层不能遮掩的纱, 露出下面原本的,属于顾飞白的疮痍。
卫可颂本来想推开的动作一顿,就听见顾飞白低哑的笑声:“诶,小卫先生,你真好抱,上次我用这个方法勾搭一个模特,她以为我得绝症了,哭得不行,和我交往了“死前”的一个月,你要不也和我交往死前的几天?”
卫可颂:“.……..”
卫可颂勃然大怒:“你他妈是畜生吗顾飞白!这种东西也拿来泡妞!”
顾飞白乐不可支地看着卫可颂蹦出自己的床,心满意足地道:“我是不是小卫先生床上第一个男人?”
卫可颂气得脑门发晕:“不是!”
顾飞白笑意止了一下,然后笑得更加浓:“哦,我倒不知道小卫先生床上还有过别的人,是谁?”
卫可颂口不择言地怒笑:“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和卫静临一起睡了,你算个屁!”
顾飞白似真似假地笑,垂下眼帘,睫毛的投影暗色浓稠,落进他笑意不到眼底的眼睛里,声音轻到像是在叹息:“我真嫉妒他啊,小卫先生,我嫉妒过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但就算是加上你喜欢过的褚明洲一起,我最嫉妒的还是卫静临。”
“就算做不了情人,可以和你在一起二十年,朝夕相伴,我嫉妒得快疯了。”
顾飞白笑得更加肆意:“小卫先生,下一个选他吧。”
卫可颂疑惑:“为什么?”
顾飞白施施然笑道:“因为我现在终于不嫉妒他了,他失去了在你身上所有特权,一无所有,比我还不如,他曾经最嫉妒的人是褚明洲,但现在他应该会像是曾经的我一样,嫉妒你周围的所有人。”
说着身家不知道多少的卫氏总裁一无所有的顾飞白真情实感地大笑:“现在的卫静临,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真可怜啊。”
顾飞白的笑停住,他仰头看卫可颂,非常认真:“.….小卫先生,我这里结束了。”
卫可颂离开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像是在顾飞白的安排下稀里糊涂地进入了一场告别幕剧,这幕剧有时真有时假,卫可颂下来之后回头看还在台上微笑的顾飞白,也不知道这出戏里他说的话有几分是实话。
但顾飞白一向如此,卫可颂猜不透他在说什么。
这位神通广大的骗子可能从出生开始就把演技点满了,无论是假装深情和薄情都入木三分,做了医生之后更是连生死都能轻易扮演。
卫可颂看不懂顾飞白。
也不知道这骗子这辈子撒得最拙劣的谎言就是在他面前这一个。
顾飞白有时候恶劣地希望卫可颂知道自己真的要死了,逼他和自己在一起。
有时候又舍不得这小傻子承担这种重量。
顾飞白发自内心地觉得他这种人渣可能把几辈子的良心都用在这里了,他有一千一百种方式哄骗卫可颂和自己在一起,但还是算了。
他喜欢卫可颂为他难过,但不希望卫可颂为他一直难过,卫可颂为他难过几天,几个月,他会高兴而餍足,但顾飞白总是有办法把这小傻子又都逗开心。
但他死之后,卫可颂这钻牛角尖的小少爷估计要难受上几十年,没有人哄他了,顾飞白舍不得。
他希望在卫可颂的记忆里自己深刻到足够被记住,但是顾飞白过去实在太不是人了,他自己想想,如果卫可颂记住自己,好像他留给卫可颂的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活该顾飞白自作孽,不可活。
但很明显迈克不懂顾飞白在想什么,在卫可颂离开之后,这位人高马大的外国人疑惑又难过,杵在闭目养神的顾飞白面前像个倭瓜,脸都皱成一团:“顾,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卫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你难道不想在离开之前,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顾飞白闭着眼睛,呼吸平稳而微弱:“如果我还能活五十年,我会和其他人分分合合,假装在一起后又分手,然后来追他,我会努力给他一段正常人,不需要他承受太多的感情,然后慢慢把他锁在我的怀里,最后和他一起死在一个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