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呢。”方饮瓮声瓮气的。
过了两分钟,还没响动,陆青折原先不太想催,可这现象很奇怪:“还没好?”
“还没还没。”
满腹疑虑,酝酿了半天,陆青折终于鼓足勇气去看方饮,见方饮苦恼地低着头,他问:“怎么了?”
“那个,系带好像被我弄得解不开了。”方饮越着急越容易出错,这下好端端的活结变成了死结。
陆青折凑过去,同样都是单手,他要灵活许多,指尖轻轻松松解开了系带。方饮浮出“哇哦怎么这么贤惠”这种想法,并且差点说出来,在他正要感叹的同时,护士敲了两下门,问:“病人醒了吗?”
“醒了,但暂时不太方便进来。”
陆青折答完,虽然没有推门而入的声音,但他还是把吊瓶递给方饮,走过去把厕所的门完全关上,并顺手打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
方饮在原地和个木头人似的,晃着神,害羞得耳根微微发红。
陆青折瞧着他紧紧捏着吊瓶,没有要交给自己的架势,道:“是要我帮你扶吗?”
“不不不。”方饮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地把吊瓶塞给陆青折。
没再忸怩,他低头解决完,冲了冲手,垂着脑袋走出厕所。然后护士进来,给他说了一遍最近的注意事项。
喉咙和胃都出了血,给他打过止血针,再检查了身体,小问题一堆,没什么**烦,这身子就慢慢养吧。考虑到他去年做过手术,所以要他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另外说了饮食问题。
“你这一年的饮食怎么样?有没有少食多次?”护士道,“没喝过酒吧?”
方饮觉得无奈:“真保持得那么健康的话,我会一年不到就进来吗?”
护士一脸怪不得的表情,说:“以后千万要小心了,高考之前开刀,是让你高考之后放飞自我的吗?是让你好好休养。”
方饮点头点得很快:“我一定不会了。”
被护士再三关照了重点,方饮坐到餐桌边,看着饭盒里彼此隔开的小菜,番茄炖牛腩,鲍汁扣辽参,还有青菜豆芽和玉米,不自禁舔了舔嘴角。
接着,陆青折把这上层饭盒拿开,露出下面两层来。
中间一层是喷香饱满的米饭,第三层是清汤寡水的米汤,完完全全的汤,香是香,可惜一粒米都没有。
陆青折递给他勺子,说:“医生说了现在不可以加重胃的负担,只能吃流质,这碗米汤是你的。”
方饮:“……”
米汤有点烫,要放凉一些才能喝。他倍感无趣地用勺子搅着汤水,盯着陆青折吃饭。
方饮叹了一口气,试图引起陆青折的注意,然而陆青折不管他,吃不完的菜就倒掉,反正不能进他的嘴里。
搅得手腕累,他把勺子搁在碗里,摁着自己的胃,百无聊赖地仰着脖子,望着吊瓶里的点滴慢慢流进自己的身体。
这下陆青折倒理他了:“胃还在不舒服?”
“嗯,你帮我摁着吧。”方饮道。
这要求提完,陆青折还真的伸手帮他摁住。他心思活络,继而补充:“我舌头也被泡腾片弄出两个泡,要不然你……”
“喝汤。”陆青折打断他。
方饮怕陆青折以为自己在骗他,重复:“真的有两个泡,不信你看看。”
“我知道了。”陆青折道。
“哎,我舌头疼。”方饮抱怨。
陆青折妥协:“那别喝,完全禁食是最好的。”
“可是不喝很难受。”方饮心事重重道,“光打营养液,不动嘴,感觉就是没吃饭。”
那位专家和陆青折说过方饮的习惯,因为幼年长期饮食不规律,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胃,所以留下了阴影,每天一定要按时吃一日三餐,即便昨晚熬夜,今早也要起床吃早饭,否则整个人压力极大。
在去年动手术的阶段,对方饮来说是最折磨的,连着很长一段时间要禁食,连流质软食都不可以碰,他就整夜整夜焦虑到睡不着,为此还产生了心理作用,总是觉得自己正在胃痉挛。
别人看到医生,问的最多是“我的情况怎么样”“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而他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喝水吃饭”。
想到这里,陆青折一边摁着方饮的胃,一边请教道:“那要怎么样呢?”
“也不能怎么样。”方饮嘟囔。
陆青折说:“你自己捂着胃吧。”
方饮乖乖捂着,扯了条椅子上的小毛毯,裹成一团搁在自己胃上,旁观陆青折握着勺子,碰了碰碗沿,确认不烫也不冰后,捞了一勺喂他。
在喝下去前,方饮有认真思考过,是抬手接过勺子比较好,还是直接低头把汤喝了比较好。
等等,自己什么时候那么矜持了?他嫌弃完刚才的自己,随即喝了半口汤。
喝了半口便已经心满意足,似乎只是舌尖沾了一下汤水。紧接着他就表示自己饱了,好像在给自己做暗示,做完暗示便对进食没有任何兴趣。
要不是医生提醒过陆青折,陆青折一定会以为方饮在耍人玩。不过,即便早有准备,现在亲眼见到方饮这样,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道:“你的病怎么会弄得那么严重?”
“吃东西吃坏了。”方饮解释。
“高中的时候没见你有哪里反常。”陆青折说。
方饮道:“我正餐吃得少,总是吃小零食啊。”
“我以为你贪嘴。”
“也算吧,一下子吃不了很多。”方饮说,“食堂阿姨比较爱我,每次都给我打很多的饭,还给我加荤菜,我就很心虚,每次只能吃一小半。”
这么碗米汤,他尝了半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心虚。
面对菜肴,方饮的种种表现显然是配合着想吃的,甚至是催促自己要去吃,可真的拿起了餐具,那点食量真的和喂了一次小猫没多少差别。
方饮用右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笑嘻嘻地问:“接下来是不是吃蛋糕?”
陆青折道:“只有蜡烛是你来吹的,其他和你没什么关系。”
方饮抓狂:“一点点。”
“不行。”陆青折说。
方饮可怜巴巴地缩在一边,关掉灯,输着液的寿星要开始吹蜡烛了。
“我之前过生日都是在学校里过的。”方饮突然说,“可你都没来吃过蛋糕,今年倒是蛋糕全给你吃了。”
陆青折对此做出评价:“待遇升级了。”
方饮笑了几声,回答:“以前也没不让你吃吧!”
没不让他吃,也没邀请他吃,三层的大蛋糕被送来学校,年级里几乎每个班都有人来分一块,全是不请自来的。同龄人之间没什么顾忌,大家都是自来熟,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这其中确实没陆青折的身影。
“下次给你留一块。”方饮道,“每次蛋糕吃不完,都给纪映拿去祸害人,把奶油抹在别人脸上,真讨打。”
脸上映着微弱的火苗,他的脸仿佛长年浸润在清泉里的羊脂玉,光洁无瑕,白得可以透光。眼睛里含着些许笑意,和火苗一样闪烁着。
“许个愿,平平安安毕业吧。”他说。
平安和毕业,陆青折道:“这不是两个愿望吗?”
“寿星想许几个许几个!”方饮回。
陆青折好奇:“你们在上微积分吗?”
“在啊。”方饮道,“我边上那男的总是把手机放在桌上,静音放连续剧。”
说到这个,他就来气:“那人每次都想看剧,每次都被老师的魅力所吸引。倒是我,在之前几堂微积分课上,用他的手机把剧看完了。”
陆青折:“……”
方饮盯着蛋糕,陆青折怕他对蛋糕下手,把蛋糕放到柜子上去,不搁在他面前。
“那你对课岂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陆青折道。
方饮说:“还好吧,第一堂课是复习高中内容,初等函数这些,一眨眼就变成各种……”
他描述不出来那堆稀奇古怪的符号,讲:“各种乱七八糟的。”
“比如?”
“不记得了,我就记得零点准则。”
“零点准则是什么?”陆青折一脸问号。
方饮有些僵硬:“唔,难道我记错了吗,那就是零点定理!”
他和陆青折比画了下零点定理是个什么玩意,陆青折恍然大悟:“原来它还是定理,这个知识点也能出题吗?”
方饮不服气:“不要鄙视它,虽然它看上去是入门……”
“事实上它的确是入门。”陆青折说实话。
方饮:“……”
不要在数学这个话题上,继续和这人聊天了。他暗暗捏拳。
陆青折安慰他:“其实上课漏听也不是很要紧,只要自己抽空看看书上的例题,及格不难。”
“我觉得我理解了。”方饮不认输,“之前布置的作业,我还会做连续性的题目。”
陆青折其实想问问,连续性以外的题目是怎么做的,但话到嘴边,决定还是别给自己找刺激。
“那你说说看?”陆青折道。
方饮组织了下语言,组织了大概有两分钟,没组织成功:“嗯,说不出来。”
陆青折忍笑忍得很辛苦:“那不就是没学会,学会一个东西最重要的是能把它讲出来。”
方饮吹灭蜡烛,说:“那你给我补课吧。”
“没空,你要补的太多了,找辅导机构比较好,那种三个老师围着你转的。”陆青折道。
方饮胡说八道:“我不要三个老师围着我转,一个金牌坐我对面就好了。答应不答应啊,陆青折?这是我卑微的二十岁心愿之一。”
陆青折哪里相信他的鬼话,这么点工夫许那么多愿望,推拒:“真的没空。”
“你考虑考虑。”方饮说。
他想开出丰厚条件诱惑陆青折,然而陆青折不缺钱,应该也不惦记方饮家的保姆做出来的美味饭菜,这个人最缺的,大概真的是时间。
管院课程多,适应全英教学需要投入一定的精力去磨合,除此之外,那么多的学校活动都值得陆青折去参加。
就算是假期时间,陆青折的专业注重实习经验,而实习又是极耗时间的事情,一整个假期都在忙碌,不能随意请假影响团队,更不能浑水摸鱼拖累项目,哪里来的力气给人补课。
思来想去,方饮想找理由劝劝陆青折,反而把自己给劝退了……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小方,no face。
陆青折没再直接拒绝他:“我会考虑的,不过这个最重要的还是靠你自己。”
“我再也不看剧了。”方饮道。
蜡烛吹灭后,房间里开了几盏小灯,灯光不是很亮,在这雨夜,整间屋子被黑暗侵蚀了大半。
聊完,方饮洗漱完躺到床上,虽然没力气,但也没有困意。他一手抓着枕头,侧着缩在棉被里,盯着陆青折的背影看,思索着现在大街上肯定没几辆出租车,否则陆青折可以回家休息。
“睡不着?”
陆青折转过身来,两人直接在半空中撞上视线。
方饮抓紧了枕头,整个人蜷缩起来,道:“啊,是、是啊。”
“医生说你该多休息的。”陆青折说。
方饮这时候不忘瞎说:“所以我趴着一动也不敢动。”
陆青折从沙发坐到他床头,安静地陪了一会,方饮就松懈下来。陆青折在看雨,他在看陆青折,然后,陆青折说:“这里没有书,实在睡不着的话,你可以看看视频。”
“没什么视频想看的。”方饮装模作样。他其实蛮想再看一遍狗血剧的,可以再骂一遍人渣。
他抿起嘴,看向床头柜:“这儿还有糖呢。”
现在方饮不可以吃糖,陆青折听完,马上把那颗糖拿走了。
方饮问:“你喜欢甜的吗?”
陆青折应声,不知道是真是假,方饮继续:“之前在这里住院,护士夸我笑起来很甜呢。”
陆青折道:“是吗?”
“尝尝吗?”方饮道。
这撩拨得很明显了,任陆青折再怎么不解风情,也该感觉到方饮对他有点意思。
台风天,独处,暗处,躺在床上的人还没痊愈,说话声音轻轻的,有些沙哑,也有些软糯,话音的末尾欢快又小心。
陆青折在紧张,不用把灯全开亮,方饮也知道,不然目光为什么会那么柔软。
然而问出来的话就不怎么柔软了,陆青折问:“虽然说起来有些越线,但我还是特别好奇,你和那个小混混什么时候分的手?”
方饮:“啊?”
我连暧昧对象都没有,哪来的小混混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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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上学期的午休,陆青折返校拿材料的时候,他本来的位子正被别人坐着,八成是暂时的,因为桌面上没有书本。
一群人围着方饮说说笑笑,方饮埋头疯狂补作业,时不时和人互呛几句,无意间看到了自己,则挥挥手示意了一下,当作打过招呼。
那次在方饮印象里,该是他们在Coisini再遇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但对陆青折来说,不是这样的。
拿完材料,陆青折走去校门口,又碰上了方饮,估计作业补完了,他脸色比之前要轻松许多,坐在小门那里,手上端着一碗吃的。
隔着一道铁栏杆,有个外校男生坐在改装过的电瓶车上,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头发染成了黄色,校服上还有充满个性的涂鸦,嬉皮笑脸地看方饮吃饭。
“我排了很久的队才给你买着的,你多吃点。”外校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