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景辰这时忍不住想笑,却连嘴角的弧度都不能弯起,只能从喉咙中勉力发出嘶哑地沙音。
而这时纪溶尘微微一顿,他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似乎没看,又继续道:“此人自然是在我大哥的手中。”
听到此话,丹真也有些诧异,他微微眯眼道:“哦?你那大哥没中毒?”
纪溶尘只冷冷道:“不错,我大嫂真心喜爱着我大哥,岂会给他下迷梦?他早就告诉大哥了,昨日不过是将计就计,把你引出来罢了。”
见纪溶尘将那毒药的名字也说的分毫不差,丹真这才确定对方确实没有骗他,这般一想,他心中更是不快,若不是这个郁倾,原本在一年之后,他和王爷的布局便已然天衣无缝,这纪盛方气血亏虚,半载即会殒命,自己则可以为他强行再续命半载,而且之前丹真和王爷推断得出,这纪盛方分明是属意三皇子的,只是不知何故,最近变了卦。
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纪凌风和纪景辰两人,还可以让齐国公为己所用。却没想到却因为郁倾自作聪明坏了这样大的事,不过现在只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下去,只要等到齐国军队离开驻地,襄北军便可进发,况且这纪盛方已无几天好活,此刻正好让他们内斗。
只是这个郁倾到底是王爷中意的世子,丹真心中虽然不满,但也清楚还是得救上一救,不然到时候王爷怪罪,自己也不好交差。只是若是确实无法,那也算了,反正王爷还不算老,这个废了再养一个也好。
想到此丹真微微一抖手上的拂尘,飒然一笑道:“既是如此,那正好以你换他一命。反正无论是谁都去日无多。”
纪溶尘没想到对方如此果决,这么快就想好了主意,偏偏此时他身上已受了无数的伤,连手中的刀扇也拿不住了,至于纪景辰更不必指望了,对方听了刚才的那番话想必已经恨他的紧,恨不得要比丹真更快剁了他才是。
纪溶尘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苦笑起来,他真不知道今天就是他的埋骨地,否则一定会在这几日多听几首小曲才是,这下也能够含笑而死了。
丹真话音刚落,那拂尘一转,竟然根根分明,如刀如剑般异常锋利,这也是为什么纪溶尘身上虽流血却不见其伤口的原因。
而就在他攻来的那一刻,纪景辰将那地上的纱幔直接卷起,那纱幔比拂尘还要柔软,却也更加容易操控,纪景辰将那纱幔揉成一道线,正好将拂尘缠住,拖延住了丹真的行动。
纪溶尘不免心中惊讶无比,又多看了对方一眼,却想不到纪景辰脸色只是森然一片,厉声道:“我救你不是因为我顾念什么情谊,只是见不得对方把我戏耍在手,宛如棋子而已!你去看看父皇,看他到底如何,我还有话要问他。”
他说完之后,这时丹真已然冷然变色,他没想到这个纪景辰如此不识好歹,若不是看他有用自己早就结果了他,况且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不仅救下了纪溶尘,还要去问纪盛方……
果真是妇人之仁,不足成事!
今日事事不顺,而从刚才纪溶尘的口中,丹真也知道有很多事情已经拖了他的掌控也有了变数,他心中知道,这般再拖延下去,自己也很难脱身,既如此,也休怪他无情了。
这时丹真招招更为致命,而纪景辰苦于没有顺手的武器,纪溶尘半残的扇骨也只能勉力抵挡而已,幸好他轻功好些,还能堪堪躲避,然而此处极为狭小,根本就很难施展。
不一会,纪景辰身上也受了伤,其实就在刚才从两人的对话之中,纪景辰就已经明白了过来,自己大势已去,自己终究还是做了一个别人的棋子。而他这一生都是一个棋子,可是他刚才想做出不属于棋子应该做的事,他救下了纪溶尘,如此一来,他的人生是否也有几分特别之处?
其实从刚才起他本就心如寂灭一般,此时不过是心中强撑着一股意念而已,因为他还有话想问父皇,当然这个问题,纪景辰已经知道了答案。若不是父皇暗地里默许,自己又怎会如此顺利,但他还是想知道父皇为何要这样做!
莫非只是为了齐国公的那支军队么,还是说为了磨炼纪凌风?
纪景辰想亲口听到这个答案。
然而这时丹真下手越发冷厉,纪景辰只觉得胸口上方的那道伤血流如注,但却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到什么过分的痛觉,大抵是从刚才知晓真相的时候就已经痛完了吧。
下一刻,丹真手中的拂尘已经近在咫尺。
而这时突然一道剑光如虹,势如破竹,又好似飞鸿惊影,转眼间一闪而至,堪堪挡下对方的攻击。
纪景辰再一看只见来人也很熟悉,正是纪凌风。今日上演了最为离奇的戏剧,他救了纪溶尘,而纪凌风救了他。
纪景辰喉中一动,却因为涌血的缘故,全是腥甜,于是只是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而这时他看向远处,只见纪溶尘正扶着父皇的身躯,向他望了过来。
纪景辰眨了眨眼睛,他视野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楚对方的神色,于是走近了些。
只见父皇的脸色一片红润,唯有嘴角含着笑意,但绝不是正常的那种,就好像回光返照一般,想起刚才丹真口中所说的去日无多,纪景辰哪里不明白,他咬牙启齿,想把对方摇醒,可是纪溶尘鲜血淋淋的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而这时只听到父皇在睡梦中仍在说话,好似轻轻呢喃,又仿佛是情人低语:“年年……,.你终于……肯理我了。”
年年?纪景辰这时哪里不明白呢?年年正是皇后的小名,原来父皇心中念念不忘,即使不惜性命也要编织的迷梦竟然只是为了她,那么母妃和自己呢,果然就像一个笑话!
纪景辰这时突然又想到什么,难怪母妃说父皇心硬,又说他只对在意的人很柔情,莫非母妃早就知道这一切吗?
而纪盛方还未醒来,他好像遇到什么痛苦的场景,微微皱着眉头像孩童般逃避只听他道:“国公莫……为难,襄北王绝不是……盟友……况且朕已有……"
原来如此,纪景辰这时哪里不明白呢……一时之间他还真不知道该可怜谁了?他捂着脸,既不想哭也不想笑,只觉得一派索然。
而过了不知多久,纪盛方才从梦中转醒,与之前他红润有光的样子完全不同,他如今面如金纸,唯有一双眼睛还能转动,显示出几分活气,好像那场梦境抽走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不过他刚才醒来的时候脸上却是含笑的,想来这个梦也一定很美。
然而在看到了纪景辰后,他灰败的脸色微微颤动起来,纪溶尘紧紧地扶着他,生怕他突然倒下,而纪景辰则漠然地望着此刻的父亲。
纪盛方有些吃力地转动着头部,将在场的人一一扫过,包括刚刚制敌,收起长剑的纪凌风。
最后他的眼神停留在纪景辰的身上,他眼神惨淡无光,唯有一点清明,好像是忏悔,又好像是留恋,他喉头间“嗬嗬”颤动,只能吐出几个字来:“朕对不住你们。”
下一刻便溘然长逝。
本朝的第二位皇帝纪盛方驾崩时不过三十六岁,他死于一件传奇的宫廷案子,《方术案》也有一称《幻术案》,此案的元凶是一名襄北王手下的一名幻术师。
此案过后,幻术师被朝廷下了禁令,到了如今,幻术已经失传。
他在位期间有十二年,二十四岁从太祖手中接过基业后,他便稳定了朝堂动荡不安的局势,建立了更加有序的规章制度,让刚刚经过战火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他在位期间,确实也诟病颇多,比如喜好弄权,竖立党派之争,导致许多有才之人惨遭压迫与侵害,同时放任了襄北王的发展。在他驾崩的第二日,襄北王便挥师南下。
虽然当时的太子纪凌风早有防范,联合盛州太守顾北青以及驻守封地的齐国公阻挡,不过后来的战役也引起了不少伤亡,不过也让削藩变得极其顺利。
即使如此,这些罪过也不能否认他所做出地贡献,他的所在的那个朝代也正是后来中兴之治的开端。
-----《评大燕高祖纪盛方》
第125章 番外
先帝驾崩的当日,纪凌风便已执掌大宝, 但是正式登基却是在先帝出殡的第七天。
这七天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谁也没想到, 朝中的势力会在这七天里完全洗牌,曾经两大党派分庭抗礼的情景已然消失不见,割据一方的藩王襄北王最终被擒获,不久之后便自缢而亡。至于齐国公在将功折罪后, 守住了封地, 虽然保住了爵位,但是事后封地也同样被新帝收回。
这让先帝头痛了这多年的削藩就在新帝登基的几日内被解决,这般雷霆手段更是震慑朝野, 无人再敢有异心。
对于朝中的事情,百姓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先帝纪盛方死地毫无征兆,那日高高的紫禁城城楼突然敲起了丧钟,挂出了白幡, 他们才知道先帝驾崩了, 所有人都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钟鸣低头发出呜咽, 此刻他们不由自主地生起了一抹惶恐不安, 但不久后这抹不安又随着和往日一般平静的生活被悄悄抹去。
当然他们根本不会知道前日里被悄悄瓦解的硝烟与战火, 也不知道百里之外的一场大战,因为战争结束地太快, 等那些讯息从远处的亲友那里传来, 京城的百姓根本难以设身处地地体会到什么, 反而个个津津乐道地说起新帝登基的事宜了。
人们惯用欢喜来冲淡悲伤,一向如此。
说起来关于新帝的印象,人们原本是很模糊的,之前新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众人只知道他文武双全,长相也英俊明朗,性格有点冷清,不怎么受先帝喜欢。
不过那些形容词都太过于大众化,毕竟世家公子都惯用这般形象,所以并不深刻,直到几个月前,那位襄北王世子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又在一个多月前与还是太子的新帝成婚。
这时满城都传起了他们的故事,因为那位世子名声颇盛,刚进城的那天便已经引起了全城百姓的热烈争论,据说守城的官兵看了他一眼,都忍不住心神一醉,而那宝马香车行过的路线,不少人围聚一旁都争相一睹传说中的盛世美颜。
直到世子和新帝的婚讯传来之前,那些拜帖就像冬日落不完的雪花一样,纷纷地往世子临时在京中住的府上递,即使从来没有人接到过回帖。
然而不久之后却传来世子大婚的消息,这可一下子惊哗了京城的百姓,直到听说世子成婚的对象是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他们才如鹌鹑一样低下了头。但是心中却还是议论纷纷,那几日大街小巷的茶楼饭馆,都有好事者喜欢对此说道一番,因为朝中并不禁止评论时事的缘故,还有些胆大地暗暗指责起了后者。
不过很快又有新的坊间消息传来,原来世子殿下并不是被人逼迫,也并非是不情愿。
据说世子殿下还未进京之时,便已和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相遇,两人一见钟情,二见相欢。这可不亚于重磅炸弹,这时又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确实如此,他还亲眼所见两人在客栈里吃饭饮酒,据说是那一天还在天宁镇旁边的山野间幽会,更有不少百姓表示在前些日子的花灯节上,亲眼看到世子殿下和另外一个面容俊朗的玄衣公子携手并行,而世子殿下笑的可开心了。
这下子两人的故事便极为盛行,直到成婚的那天就已经衍生了许多版本,故事里,新帝多是器宇轩昂,温柔俊美的情郎,而世子殿下自然是那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
成婚的那天更是万人空巷,百姓们摩肩擦踵,只为了伸长脑袋看一眼里面的景况。
至此,众人对于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有了许多更为丰富的印象,而先帝宾天的那日死的又十分蹊跷,原本先帝看好的二皇子也被幽禁,帝位顺利成章地被太子继承,大多数的百姓并没有对此表现出恶感,反而纷纷表示世子殿下的眼光怎么会错呢?
直到七日后,大概的消息传到市井,众人更是不由得赞叹,世子殿下可真是难得,以国为重,答应削去藩位,不惜大义灭亲,只为了河清海晏,举世太平,当然更多的人觉得这其中的原因还是因为世子殿下对新帝的深情,实在是旷世佳话。大家纷纷表示慕了,慕了……
而这一天新帝的登基大典更是迎来了举国上下空前的热情。
一月后,朝廷的局势越发稳定,新帝在礼部的建议下,改了年号,也重新更换了服制。
原本这并没什么可以说道的,毕竟历来皆是如此,偏偏这日有个不长眼的官员非要出些风头,递上一个折子,说是陛下登基,虽已有后位,但后宫空虚,奈何皇后又是一介男身,无法绵延子嗣,建议陛下广选些秀女进宫。
虽然听说此话一出,新帝震怒不已,直言道,此生唯有一人尔,众人纷纷表示酸爽之余,但也很是义愤填膺,毕竟谁人都知帝后感情极好,即使是男男成婚又如何,旁人是不应该插手的,这官员如此不长眼色,要是惹得皇后伤心,这可怎么办呢?
想到此,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下些绊子,而那官员第二日早上一起来,发现自家院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丢了一地的烂鸡蛋、菜叶子,就连门槛都没有放过,这样的状况还持续了好几天……
从此无人敢劝谏。
然而这件事在众人面前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但是在纪凌风的心里却留下了一丝痕迹。
他原本并没有考虑过什么子嗣问题,在决定和少年成婚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想好只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