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风之羽

作者:风之羽  录入:12-21

"也不怕着凉么!"嘴里埋怨着,脚步却放轻了下来。挑开轻纱幕帐,韩颖蹑手蹑手地走进亭内,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披风,轻轻盖在流樱身上。身体动了动,半梦半醒之间的流樱抬起了头。失去焦距的雾眸恍惚地看着前方,似被惊醒了什么春梦一般,有些迷离,有些怅然。
"呀,惊着您了呢。"韩颖吐了吐舌头,索性放开了声音。"娘娘也真是的,晨间湿露大,您本来就畏寒,还穿得那么单薄,若是受了风寒,您自个儿受苦不说,到时候挨责罚的可是我们这些侍从呢。"
"唔......"有些迷忽的流樱也没听仔细韩颖的话,伏案久了,从梦中惊醒时,身体难免有些麻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冻结的不适感让他皱眉呻吟了一声,见是韩颖,便又伏身下去。口中含混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安啦,现在离午时还早得很,皇上现在还在早朝,两个时辰内是回不了雪樱阁的。"看着流樱略显疲惫的面容,韩颖忍不住劝道:"外面凉,您还是回房歇着吧。您看,眼圈都有些发青了,想是皇上让您这些天没好好休息。"
流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韩颖意有所指之时,脸上早布满了红云。迷迷糊糊地醒来,正是全无防备。难得见到素来没什么表情的流樱羞涩的样子,韩颖哧地笑出声来。
宁静的宫墙里,突然传出阵阵嘈杂声。
出什么事儿了吗?韩颖和流樱齐齐转向声音来源处。
"请、请留步啊,娘娘她是不会见客的!"急沓的脚步声中传来侍书惊慌焦急的声音。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挡本宫的路!"轻脆狂傲的声音不是雪樱阁中任何一人所有的。抖落刚刚披上的披风,流樱站起身来。
声音越来越近,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不行啊!皇上下过旨的,只要樱妃娘娘不见客,任何人都不可以进雪樱阁打扰娘娘清休的。"离两人站立的亭前约十余丈远,侍书一把拖住了来人的衣袖。听到声响的其他侍从也纷纷围聚而来。
"放肆!你是什么样的奴才,不想要命了吗!"戴着明亮宝石的高扬的手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与娇艳容颜毫不相符地狠狠扇了下去。
"啊!"侍书惨叫了一声,白净的脸上被手指佩戴的尖利宝石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两眼噙满了泪,可拉着对方衣袖的手丝毫不曾放松。
流樱身边的气氛突然凝结了。虽然脸上毫无表情,但立于身旁的韩颖却感到丝丝寒意充满了窄小的亭间。那寒意中所包蕴的怒气及杀机不下于第一次月夜相见时的猛烈。
白色的轻纱扬起,手指将垂于额前的乌发拢起,一身素衣的流樱慢步下了亭阶。正待扬手再落第二掌的人见了,高扬的手顿在半天,竟半分也落不下来了。一向对自己容貌极端自负的来人,在见到流樱第一眼时,浑身的力气如同被瞬间抽走,惊讶,艳羡,妒意,愤怒,如钱塘潮水一般涌将而来,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对方的衣服素淡无华,脸上更不施铅华,连头发也是随意地散披着,自己明明锦衣艳饰,丰姿妆容,但在对方的从容气迫下,竟让自己产生了想找地缝钻下去的狼狈念头。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你......"缓缓抬起右手,微微抬起的下颌,居高临下的态势,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视眼视无一不显露出对闯入者的不满与不屑。
"是谁?"
就是这张脸狐媚住了原属于自己的男人,让从来娇惯无比,受尽荣宠的自己饱尝孤灯冷衾的滋味。想起皇后那张叹着气表明无限同情的虚伪样子,想起宫中其他嫔妃冷眼看笑话的乐祸心态,漫天的怒火就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你......是谁!"细长的眼眯成线,目光随着侍书脸上不断流下的鲜红血液而冷冽。身边如堕冰窖般瑟瑟发寒的韩颖不禁摇头而叹。樱妃是真得恼了。
"西夷摇光!"来人高抬起头,倨傲地与流樱的目光对视,对他冰冷的目光似乎不以为意。"西夷国的长公主,新唐皇朝武帝的贵妃。"
流樱只是微微点点头,却再也不看西夷摇光一眼。
"侍书,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柔和得似春光般的声音让死拉着闯入者衣袖的忠心侍女放开了手,小跑到流樱面前屈膝懊丧地跪了下来。
"娘娘,侍书没用,扰了娘娘的清静了。"受伤的脸颊流了不少血,如刀刺般的疼痛让侍书哭出声来。
"没关系!"安慰地拍拍侍书的背,流樱示意赶来的侍画她们将侍书扶起。"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了力了。你放心,我自会为你讨公道的。"冷冷的目光如刃射向一边的罪首。
"我曾经发过誓,"流樱一步步走向西夷摇光,"发誓决不让我身边的人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你,伤了我的人。想我怎么向你讨回来呢?"

第 11 章
流樱走得极慢,又轻又慢的步伐看上去明明没什么异样,可是周遭所有的人都好似被只大锤一下一下重重地击在心上一般窒闷难受。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卷起亭前几片半黄半绿的叶片,带起微量的黄色细砂,卷起了对立的两人的裙角。
西夷摇光身体挺得笔直,下巴也一直高傲地仰着,只有紧握的微微发颤的双手流露出一丝心中隐藏的不安。面前的这个女人,身上传达的气势竟会如此惊人,看似柔弱娟丽的面容隐隐透出慑人的光泽。"这个女人决不简单。"西夷摇光自小生长皇家的敏锐目光捕捉到的是站在前方的樱妃,身上散发出来的竟是与自己当西夷国君的胞弟和让自己倾心不已的新唐天子类似的气息,这不由不让她心生戒备。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西夷摇光!"几乎可以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西夷摇光惊觉流樱与自己已经相距不到一臂的距离了。靠得越近,压迫感越发的强烈。西夷摇光突然发现原来樱妃其实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自己的身高在西夷女子中不算矮,但和樱妃比起来,居然差了将近三寸,自己须抬头方能看到对方的眼睛。越是靠近细看,樱妃的美貌越是让人不能逼视。与身体的魄力浑然一体的气势反而让人模糊了五官,头晕目眩的时候,眼中能看见的竟只有熠熠的眸光。清澈而寒冷的双眸如有魔力一般,西夷摇光几乎把持不住自己而沉陷其中。心不受自主的狂跳起来。当略嫌冰冷的指尖触摸到自己的脸颊时,强烈的眩晕感甚至让她一瞬间失去了呼吸。
"你长得还算过得去。"当耳中听到樱妃不知褒奖还是讥讽的清冷声音时,西夷摇光在因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第一次受到如此评价而怒火中烧之际,也第一次感到了无法把握的惊慌。不是第一眼见到樱妃时对其美貌的震憾,更是因为在樱妃身上流露出的敛人心魄的气质。初来之前的强大自信在此刻如晨雾一样在阳光出现后烟消云散。意识到眼前的人可能是自己无法战胜的劲敌后,更为自己轻易为对方气质而吸引感到恼怒异常。
"你长得果然和中土人不太一样。"流樱的指尖将西夷摇光的下巴抬起,以便可以将她的容貌看得更仔细些。凭心而论,西夷摇光可以算得上是个绝色的美人。高鼻深目,五官轮廓细致而清晰,肤色白皙,大概因为西夷人本就是骑射民族,所以西夷族人大多彪悍勇武,西夷国的公主自然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美艳之中充满野性,见惯了中原女子恭顺柔弱的李朝旭想来对这种女子觉得新鲜得很,加上身份地位特殊,能得到皇帝的宠幸当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只是骄横跋扈的作为与态度实在让人感到厌烦得紧。如果是自己的妃子只怕早就被丢进了冷宫了吧。
西夷摇光在流樱的压迫感下,无名的怒火不住地孽生,毫无预兆的火潮窜到了头顶。可恶的近乎讥嘲的冷淡唇线,细长清澈却又冰冷魔魅的轻蔑视线,无瑕无疵近乎完美的神赐丽容以及傲视天下,足以让万人匍匐膜拜的气势,从未有过如此的挫折感与不甘让西夷摇光狠不得立时可以将眼前有如神铸的人毁得灰飞烟灭,就像小孩子见不得无垢的白雪而非要在其上狠狠踏上乌黑的脚印,西夷摇光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毁灭一切的冲动。
"放开!"一手打开流樱扣住自己下颚的手指,西夷摇光后退了一步。从紧紧跟随的侍女那里抢过乌亮的皮鞭,西夷摇光想也不想,狠狠地对着流樱的脸抽了过去。所有的人惊呼起来。乌油油的皮鞭在蔚蓝的晴空中被拉成一道弧线,被急速撕裂的空气发出凄厉的叫声。几乎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着如仙的面容被撕裂而血淋淋的样子。
只有三个人例外。
韩颖叹了口气,一脸的遗憾,可圆睁的明亮双目却分明地透出一副看好戏的悠然模样。西夷摇光也睁大了眼,不想漏过泄忿的每个瞬间,虽然鞭子抽下去时,她也有些后悔,有些惋惜,但在看到被攻击者的眼神后,所有的后悔,所有的惋惜就只剩下一样--恼怒!
流樱竟然在笑。是的,嘴角微微扬起的,极度蔑视的冷笑。勾人心魄的寒眸里,没有畏怯,没有恐惧,更没有祈怜,说不清楚是怜悯还是不屑的眼瞳中,突然闪过了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皮鞭呼啸而下,击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意想之中皮肉撕裂的声音,也没有痛苦的呼号,惊讶之中的众人偷偷地睁开了眼睛。
"你......你......"过分的惊恐之下,西夷摇光几乎失去了声音。
"你是个不太乖的孩子啊。"悠然而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西夷摇光觉得一阵眩晕。"女人,实在不适合拿鞭子。你的父母,西夷的先王先后是怎么教你的呢!"
"你,想干什么?"就算心中再惊恐,身为王女的教育与尊严还是让西夷摇光挺直了身子,"我是堂堂西夷国的长公主,新唐皇帝的贵妃,你敢对我如此不敬,不怕我杀了你!"
流樱一怔,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紧贴在西夷摇光雪白的脖颈上那尖而利的指甲随之微颤。咽喉上传来指腹冰凉的触感,呼吸也显得迟滞而艰难。
似乎挟着一丝轻叹,西夷摇光的耳畔感受到些微的暖湿气息。"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了啊。" 充满寒意的手指在喉间的细嫩肌肤上游移,带着阵阵的惊悚感。"就算你看上去再强悍,但也只是一个女人。我的手只要用点力,你这纤细的脖子就会像树上的叶子一样轻易地折断。"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强大的压力让西夷摇光喘不过气来,像是西路尔沙漠寒冬的夜晚,只需短短的瞬间,就可以冻透人体的骨髓。
"你怎么也忘记了呢?比起你来,我的来头可也不小哇。"流樱轻声地笑,但西夷摇光听在耳里却涌起了一阵想哭的冲动。
"娘娘,算了吧,给她些个教训就好了,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不然,到时候您又得和皇上别别扭扭的了。"与困在身体上的寒意相反,清脆的声音灿烂如暖日,西夷摇光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刚刚与樱妃并立的人。第一眼看过去,西夷摇光没有觉得怎样,只是个长相普通,身材娇小的青涩少女,但再看一眼,就不觉会被这浑身充满阳光气息的少女吸引过去。明明是平凡无奇的面孔,但那灵动的双眸和灿烂的笑容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只是少女的一句话,西夷摇光立时感受到了身上的沉重压力似乎减轻了不少。
少女手中抱着披风,嘴角含着笑,缓步走到了两人的近前,柔声对正卡着西夷摇光脖子的流樱说:"娘娘,你就放了她吧,你看,她的嘴唇都白了,一定很辛苦,虽然脸上还是一副很高傲的样子,但颖儿想,西夷公主的心里一定怕得不得了。"可以用这么轻松与樱妃笑语晏然,这个叫颖儿的少女会是什么人呢?这样想着的西夷摇光竟然都没有发现韩颖对她的称谓,只是个西夷的"公主",而非后宫的"贵妃"。
流樱摇了摇头说:"不可以,她怎么能伤我的人,就算皇后也不可以轻易来我的雪樱阁撒野,更别说是伤我的近侍,如果不让她受些苦,我又如何能替我的人讨回公道,如果让她们知道我雪樱阁的人如此好欺侮,那这里难得的清静就会不复存在了。"
"也对喔!"韩颖支着下巴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动弹不得的西夷摇光摇了摇头,"这就没法子了,谁叫你不对呢!是你先动的手,如果不受点罪,咱们娘娘心里一定不好受,如果娘娘不好受,皇上也一定会跟着受气,皇上受了气,咱们做侍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总之,你认命吧,以你的地位和身份,我想娘娘不会要了你的命,顶多在你的脸上轻轻这么划上两道,呵呵!"
"你,你是谁?"竟敢用这么放肆的口气,全然没有半点尊卑之分。
"我吗?"韩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诡谲地一笑,"无名小卒一个,只是樱‘皇贵妃'的小小跟班。"想起什么似的,韩颖拍了拍小手,"对了,你这位西夷来的公主,竟不知道我们的娘娘是御封的皇贵妃吗?嗯,我想想,好像这宫里除了皇后,应该不会有比这个封号大的了吧,对不对啊,姐姐们?"西夷摇光身边的宫女们煞白着脸低下了头。
皇贵妃?为什么我不知道!西夷摇光睁大了双眼,没有人告诉过自己,而雪樱阁冷冷清清的院落,稀稀寥寥的宫人,简朴而雅致的装饰,实在不像是个皇贵妃应有待遇。
"看你的样子,想来皇后和那些妃嫔们一定都没有跟你说过吧!"眯着眼,韩颖把脸凑得很近,"但是你一定会知道,我们娘娘是东瀛的公主吧。"
"怎么会不知道。"西夷摇光冷笑了一声,"当今天下,有谁不知来自东瀛的亡国公主。幸亏当年我的弟弟没有娶她做皇后,否则非但对我国没有半分好处,只怕还会落得被别国耻笑。呃......"
放手啊,没法呼吸了。西夷摇光拼命地挣扎,可脖上的手就像铁锁一般坚硬。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双眼发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明天太阳的时候,加诸在身上的桎梏突然消失了。如天赐一般重新获得的喘息机会让西夷摇光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此刻显得弥足珍贵的空气,肺部因此而产生剧烈的刺痛,因为过于惊惧和无措,眼眶中滚落的泪珠噼噼啪啪打在青色的地面,碎裂成细小的水滴。
"娘娘!"阳光般的少女扑向了捂着心口,面色苍白的樱妃。"您怎么了?"没有半点顾忌地,韩颖伸手按在了流樱的胸口上,轻轻揉了起来。无法掩饰的震惊让流樱想也不想推开扑在自己身上的韩颖,却没想到韩颖就像没事人一样又偎了过来。"娘娘,您的胸口又痛了吗?让颖儿替您揉一揉嘛。"身体僵直的流樱看着韩颖对自己眨了眨眼睛,又惊又疑地愣在了那里。

第 12 章
"你在干什么!"伴着一声怒吼,韩颖觉得呼吸一窒,突然整个身体浮了起来,等到清醒过来,才赫然发现,自己竟已被人揪着领口拎在了半空。悬着全身重量的衣服紧紧地勒着脖颈和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放开她。"脸色发白,捂着胸口的流樱虽然只是轻轻地说了四个字,但韩颖却立时被抛到地上,坐在那里,韩颖不住地拍着胸口,让勒得发痛的咽喉好好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
小气鬼!心里暗自念叨,嘴上却不敢流露半句。拍了拍裙上的灰,韩颖也跟着所有短了一截的宫人一起,跪在了尘埃之上。行色匆匆的皇上看来气色很不好,自己大吃樱妃豆腐的模样又正好被抓包,所以韩颖聪明地闭上嘴,只将目光投入有些站立不稳的流樱。陛下看来气得不轻,说不定会将自己赶出宫去?更有可能是找个理由把自己处理了,来个杀人灭口。心里想着,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明明是危险不过的情况,在韩颖看来却和小孩办家家一样轻松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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