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mars in july [下]

"是，谢谢同心少爷！"花儿匠连忙把袋子塞入怀中，正想再说些什麽谢谢的话儿，又听身後传来推门的声音，一回头愣然呆了──
"同心少爷......"推门而入的正是吴管事的儿子吴康，抬头看见书房中的人，也是一愣。
"嗯？你是......吴管事的儿子麽。"
"是。"
"站那麽远做什麽？"同心冲他招招手，"你倒也来的合适，刚刚未时。"
"哦......我......我爹说让我未时来找同心少爷的。"吴康慢慢走近，悄悄瞥一眼花儿匠，"不知道同心少爷这边却有事儿。"
"不碍的，这是我们园子里的花儿匠，见过麽？"
"好像也见过一两次，不过我现在不大往园子去，不太熟的。"吴康走到桌前站定，陪著笑脸，"少爷叫我不是让我去园子里干活吧。"
"怎麽会让你做那种粗重活儿？"同心笑出来，"这个花儿匠是亲家老爷那边的，我叫他来是有些事儿，你见了也知道往後照应著些......至於你的事儿......"眼睛一瞥旁边的男人，"今儿就没事儿了，你下去吧，该走的时候照常走就是了。"
花儿匠躬著身子退下，书房里只留下两个男人。
"同心少爷......找我是什麽事儿？"吴康忍不住先是开口。
"吴管事没和你说？"同心仍是半笑不笑的，一双眼斜瞟著他，"你不清楚麽？"
"我爹......没和说什麽具体的事儿，只说......"吴康巴结的笑道，方才的一场虚惊早就抛到了脑後，"找同心少爷，肯定不会有什麽坏事儿的。"
"也对，坏事儿我也不找你了。"同心看他一眼，接著说下去，"你也知道，最近大少爷是忙的很，很少上山来了，光那山下的事儿就够他忙的了......"
"那是自然，凤家多大的家业啊，这次闹了个水患，想是好多事儿要理的。"
"外头的事儿既是多了，家里便也顾不上了。"同心点点头，叹口气"你想想，通这庄子上上下下，老爷夫人不怎麽管事儿了，也就剩我姐姐了。可是......姐姐毕竟是个女人家，性子又是向来的好，原先在家里也不大管事儿的，忽的这麽一个摊子给了她......"
"少夫人向来心肠好的，我也一直觉得，对下人连句重话都不说......可这样儿却是也管不了家。"吴康顺著话儿接下去，"总该有人帮著才对。"
"我也是这麽想的。所以这次帮著姐姐做个小事儿不过是开始，往後，我想是多做些能做的事儿......你说......会不会有人说什麽闲话儿？"
"怎麽会！"吴康挺直了身体说的极响亮，"同心少爷，这就是您多心了！庄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您和大少爷的关系？十几年的师兄弟啊，那不比亲兄弟还亲了？而且又是少夫人的干弟弟，老夫人也是很疼爱您──就这三样儿，任谁有了一样儿都要忍不住拿捏起来，可就是还是和和气气一丁点儿架子都没有的。你就是管管庄里的事儿，旁人只会拍手叫好，谁个会说个‘不'的？况且这次瘟疫，要不是您回来送药，凤家还不知道要闹到个什麽地步呢！"
"当真？"同心的口气带点儿疑惑，"你可别是当著我静说些好话儿。"
"自然是当真的！您问谁去谁不这麽说？"
"若是这样我也就安心了。"同心笑著点点头儿，看向他，"不过往後我真是做起事儿来，还是要人帮的......你是家里的奴才，事儿是都清楚的我也不瞒你什麽，老管家年纪不小了，又是老夫人带来的，总免不了不好使唤，说个话儿交待个事儿都是要样样小心，生怕让他说出个什麽来，我脸上也不好看......所以......"
"同心少爷这个您放心，以後有什麽事儿尽管交待我就是了，小的就算没什麽能耐，给跑跑腿儿送送信儿还是都能的！"吴康忍不住又挺挺胸，看著同心的笑脸儿什麽都忘了──不说旁的好处，就是天天跟在同心少爷旁边儿能看著这张脸就是大大的好了──不是他胡说，他们底下人好多倒觉得，同心少爷比少夫人还要漂亮呢，虽是不比大少爷，但让人看了就从心底儿里舒坦。
"好好，有了你这话我也放心......吴管事对我一向好，我想著有了什麽也不能忘了他......你暂且先做著眼前的活儿，我等把手上的事儿回了再接著就慢慢把你调过来，你说可好？我只怕倒亏待了你。"
"我有什麽不好的，同心少爷别说什麽亏待不亏待的，我不过是家里的下人，主子觉得好我也就好了。"吴康忙不迭的说著。
"难为你的一片心，我说家里的总比不得外面的，心总是向著主子的，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好了，你先下去吧......今天的事儿，可别和旁人说。"
"好。"吴康点点头，慢慢退下了，掩不住打心眼儿里冒出的喜气──若是这事儿成了，往後里外银子的进项可就是有了保证，往後说个不准，管事都是小差啦......
同心待他出去，笑渐渐松了下来，在房中静静坐了会儿，又听得外面敲门的声音，伴著几声咿唔。
"同心少爷。"孙嬷嬷小心的用身子顶开门，站定，"没事儿呢吧？"
"比翼醒了？"同心忙起身上前，果见小娃娃眨著眼咿唔作声，接过手来。
"可不是，不见您闹得厉害呢！我刚好不容易喂了奶，就是哭起来了......我想著您说要是闹得厉害就抱过来，所以也就过来了。"孙嬷嬷松了手，笑嘻嘻的站著。
"怎麽自己抱来，这小子也是忒沈的，不叫个丫鬟使唤。"比翼一入了同心的怀，立刻就笑了，哭声半点不见。
"我天天见他都不愿，何况旁的丫头？说也怪，往这边走著哭声儿就小了。"
"合该是我的孩子啊......好了，我这儿也没事儿了，下去歇著吧。"同心抱著比翼在房中转著圈儿，对孙嬷嬷说道。
"嗄......那......"
"您也不用管了，我带他在这儿玩会儿，回头自然会回院子去......倒是嬷嬷你年纪大了，一晌午都看著他，现下也去歇歇，不然怎麽应付得了这个小魔王？"
"好......好......那我先回去了。"
送走了孙嬷嬷，同心将比翼轻轻榄在自己怀中，亲亲嫩嫩的小脸儿也是笑，径自对著小娃娃说话："比翼啊，我告诉你，就是肥鱼，才吃的下大饵呵......你亲爱爹爹，很快就要钓条大鱼给你吃了。"
比翼只是眨著眼笑，脸儿圆圆的，笑甜甜的。

38
抱著比翼在书房里玩了一会儿，同心想著老夫人一个人也是闲著，索性抱著娃娃穿过半个庄子让老人家开心开心──凤老爷这些天总是一个人在园子後面呆著，不是看书就是垂钓，留得老夫人一个很是寂寞吧？
比翼也倒是好精神，看著一路的景色不停转著大眼，不哭也不闹，不过看到心喜处咿咿呜呜叫个不听。
"真是看不出，你这麽个小小子还喜欢花儿。"比翼在九曲桥上逗著比翼，饶是知道小娃娃甚都不懂还是忍不住开口，"不过你兴致还好，偏爱这麽一大片的荷花儿，若你去喜欢那些什麽玫瑰牡丹，我才真是要头疼。"
比翼可不理他的唠叨，一双眼只是盯著水中成片的荷，咿咿呜呜个不停。
"真的喜欢等大了自己长了腿了自己来看，现在你还是得听我的......"同心抱著娃娃转眼儿已经下了桥，"就是不愿意也是没用。"
"呜呜......"比翼怒似的挥著手，眼睛叽里咕噜转个不停。
"小小的人儿，脾气还是不小，这可是一丁点儿都不像我......"同心的语声几乎是戛然而止，停住了步子瞪著眼前突然冒出的男人，不知该说些什麽，对方也是一言不发的瞪著他。
"啊......啊......啊......"
"乖乖......不闹了。"同心忙低头哄著突然闹起来的比翼，再次抬头，已经挂了微微的笑，"是亲家老爷吧，您怎麽有空来了？这天儿太阳这般的大，您怎麽不在屋里歇著呢？"
"你......"於老爷听他一席话，微微皱起眉，正待问些什麽，後面已经有人赶了过来。
"爹，这儿花丛茂密，您小心别走岔了道儿......"伴著温软的声音，於素萝从一丛月季後闪身而出，猛地看到同心，也是呆了。
"嫂嫂......"同心拍乖了比翼，轻轻叫出口，一双眼斜斜瞟著透著几分责怪，"怎麽今日亲家老爷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儿？旁的不在家就算了，我明明在怎麽也不让我招呼？"
"哦......呃......"於素萝支吾了下才接上话儿，"你这边不是有比翼呢麽，我也怕吵著你，爹爹过来我招呼也就够了。"
"你自不会亏待自家爹爹的，不过我还未正式见过亲家老爷，难道这麽点儿时间也没有麽？"同心抱著比翼冲於老爷躬躬身，"亲家老爷，算起来我们也是头一次见，我是凤泠的三师弟，名叫燕同心──您若是不嫌弃，叫我同心就成。"
"同心啊......凤大少爷的师弟，我可是久闻其名了，听说......这次治疗疫病的药，就是你配的。没想到还是个少年......真是年少有为啊！"於老爷也扯出一个笑容，眼神暗暗往女儿那边投了一下，"听说......你还认了素萝当姐姐？"
"不过是些医药的功夫，亲家老爷也不用如此夸奖。"同心顿了顿，看看旁边的女子，"至於认姐姐的事儿还不敢说呢，您倒是先知道了──怎麽说都是我们小孩儿家私下的话，怎麽敢拿上台面上来说？怕是让你知道了说我们不懂规矩。"
"这有什麽的，素萝这孩子自幼孤僻，有个弟弟也未尝不是什麽好事儿。"於老爷点点头，也不再说什麽。
"好了，爹，您不是要去见老夫人？"
"要去见老夫人？也真是可巧儿，我本也要去呢！"同心拍拍比翼，"也别在这大日头下站著了，快些去吧。"
"你不一起来麽？"於老爷灰白的眉拧在一起。
"您既然过去，我怎麽好过去添事儿？"同心只是笑眯眯的，"若是得空儿，一会儿我专去见您可好？"
"又不是外人，又算得了什麽事儿？"
"爹爹，同心既然这般说，自然是......"於素萝想要排解几句，却被於老爷横来的一眼制住了，後面儿的话也只能讷讷吞入腹中。
"姐姐，既然亲家老爷都说无妨，我还怕些什麽呢？"同心对著女子笑笑，安抚道，"亲家老爷说的也对，都是自家人有什麽好怕的？一同去就是了。"
三人便是一路走去，早有下人提前通报，老夫人自是笑脸相迎，让了座上好茶，径是和於老爷说些场面话，於素萝和同心也只是在旁边听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比翼倒是惹出事儿来，尿了好大一泡後哭闹不休，同心只得禀了老夫人和於老爷带著他先回去。
"同心......"於素萝也顾不得许多，紧走两步追上来。
"姐姐，不过自己院子里，你还送出来作甚？"
"同心......这......这......是......"於素萝不知从何开口，犹豫良久却又被同心打断了──
"有什麽事儿，也要等过後吧？"少年抱著还苦恼的娃娃，神情是极镇定的，"现下两位长辈都在屋儿里，你追出来找我又是作甚呢？"
"可......"
"夜里等我。"比翼又是闹将起来，同心忙忙的留下句话走了。
於素萝站著定了一下神，转身慢慢走回大屋，一进门对上父亲不满的目光，遂低了头在旁边坐下来，只是静静喝茶。
"我说亲家，也不是我故意说给你听的......也亏得你养出这麽个女儿来，我们凤家算是有福气了。"老夫人也抬眼看了一眼儿媳，满口的夸奖，"你可不知，她担下多少事儿来，也让我们能安心歇著。"
"小女毕竟年轻，许多事情还是不懂分寸的，老夫人这麽夸奖，我倒怕她以後越发的不懂事儿起来。"於老爷收回目光，也是客客气气的答道。
"怎麽会，自己的女儿您还不明白麽？素萝这孩子哪里长了傲气的心眼儿了？"老夫人只是笑，"对待上上下下都是好的，我还嫌她没脾气呢！"
"老夫人过奖。"
"对了，您看我这记性，亲家老爷来有什麽事儿没有。"凤夫人捡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说下去，"我近日也是闲散惯了，尽是说这些不打紧的话儿。"
"哪里有什麽事情？现下疫病将除，事事都是大好的，我不过是想找个时间上来看看。"
"那也好......说句实在话，若真有什麽事儿，你倒要下山去找泠儿才对，我们现下都是不主事的......晚上留下用饭麽，我也叫厨房提前备出来。"
"不用了，现下自家商号里也是事务繁忙，就不再叨扰老夫人了。"於老爷答道，"一会儿我也该走了。"
"这样......也好。"凤夫人轻轻叹口气，见於老爷再次看了儿媳一眼，也是明白，"刚一来就过来了，还未和女儿好好说话儿呢吧？也不用在这边陪我了，自家父女去聊聊吧。"
凤夫人话既是说了，於老爷也就正好起身道别。於素萝无奈也只能跟著起身，说著带爹爹出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果不其然，刚离了老夫人的院子，见旁边无人，於老爷便开口了──
"我女儿果然是好本领啊......凤家是什麽样儿的人家，竟然能让人人喜欢，还认了个这麽出息的弟弟......想我当年还真是轻看了你。"
"爹爹......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也没其他的意思，怎麽认了个弟弟也不和爹爹我说──同心又不是什麽下等人物，我看在这家中也算是受宠的，你还怕我反对不成？"於老爷语气虽是温和，话中之意却是咄咄逼人。
"我怎麽敢......只是......只是......方才同心不也说了，怕您说我们不懂规矩罢了。"
"不懂规矩？那倒是未必──那个同心和你果真是跟亲姐弟似的，说你们认个亲谁会说三道四？你说是不是？"
"那......我也是觉得我和同心有缘分，才认了这个弟弟，若是爹爹觉得不大合适......往後我们不再这般叫就是了。"
"别，这麽个有本事的弟弟，旁人求都求不来，爹怎麽会任你放手？"於老爷笑著，透著一股阴涔涔的凉气。
"爹......"
"好了！我只当我福气大好，有这麽个乖巧伶俐的女儿......想我後半辈子，若是靠不上你大哥，还有这个女儿──你说是不是，素萝？"
"爹......"於素萝看著男人的目光，胆怯的话也说不出整句。

39
於素萝好不容易送走了父亲，心里仍是慌乱的很，只是坐在房里气闷，碧痕来劝了几次还是没有胃口用餐，最後拗不过只好喝些汤。
"少夫人，再多吃些吧。"碧痕看她喝了不过半碗就放下了，忙说道，"好歹也吃一块肉，这是嫩嫩的小山鸡，一丁点儿都不肥的，要不然多吃两口笋子也好啊。"
"不了。"於素萝放下碗，用帕子擦擦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