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
"那,它长得什么样?"
"小小的,但很美丽,蓝蓝的,海洋一样的蓝,天空一样的纯--"她的眼睛盯着石碑,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
"可是......,"我迟疑地看了她一眼,抓起了一把土,"为什么花下的土是紫色的呢?这些土都是花谢了落下来化成的吧,为什么不是蓝蓝的?"
她的嘴唇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我听得不是太真切。毕竟,我的扶桑语不是怎么太好。她说的是。
"原来是很蓝的,直到有一天,蓝蓝的花瓣上洒满了红红的血--"
她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自此以后,我常常晚上偷跑出来,想看看这神秘的夜晚之花。只是可惜,我从未见过它神秘的花朵。
今夜,它终于,开花了。
我被面前的景象震动得说不出话来,手中的灯笼也摔落在了脚下。
那花,开了!
纤细的叶,紫色的花。石碑周围一圈全部开满了这种纤弱又美丽到极致的花朵。每一朵花都极力伸长了它们的茎叶,每一朵花都向着天上那轮残破的银月翩翩起舞,仿佛要在短短的时光中舞尽一生的美丽。我稚小的心灵受到如此强大的震撼以致于浑身发抖。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这种花,冥冥之中与我有着不可思议的联系。
我跪倒在了这片紫色的花丛之前,匍匐下身体,虔诚地摹拜。我的全部身心和这些神秘而美丽的小花共同呼吸,共同搏动。它们成了我思感的延伸,我灵魂的依附。
"喂!"
是我的幻觉吗?好象有人在叫我!
"我说得是你!"说话的人语气益发的寒冷。
"你!"我睁大了眼睛。
银色的月光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
银色的外衣在月光下反射着淡淡地光泽,银色的长发高高束起,在风中微微地拂动,隐藏在银色面具后,一双锐利的眼睛散发出冰冷的寒光。他双手抱着一把长长的古朴的剑,嘴角露出一缕残酷的笑。
他是一把剑,一把银色的,会杀人的剑。
我想跑,可四肢发软,无法动弹。我想叫,可喉咙干涩,喊不出来。紧咬着下唇,我戒备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一闪,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下巴。粗暴的力道让我差点痛得落下泪来。
"你的眼睛,不是黑色的!"
手一长,揪住了我的头发。我痛呼了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滚动,但终于没有掉下来。
"你的头发,也不是!"
那又怎么样。除了她,所有人都把我当妖怪。
"怎么样!干你什么事?老头子!"我竖起了我的刺,露出了我的尖齿和利爪。
"老头子?!"他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年轻而充满豪气,非常的,非常的,好听。在宫中,我能听到的,只有宫女太监们尖细的嗓音。我承认,他的声音,把我迷惑住了。
一声脆响过后,只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捂着脸,我恨恨地盯着面前的人。
他一字一句地在我耳边说:"你,给我记着,我,长川秀一,从现在起,便是你的主人。你的命,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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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中惊醒,我坐在了窗前。
一样的夜晚,一样的月光。除了月光下的人。
我抚着沾满汗水的脸。
梦中的一切是那么清晰,我甚至痛恨起我这顽强的记忆力。事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无法忘怀。吐出郁积在胸口的浊气,我下了床。
高超的易容术可以轻易地让我染黑发色,变换眸色,真实的面貌也可以藏在平板的面具后。可是我的心,我的记忆,也可以易容吗?
现在,没有必要了。
我苦笑。
"她"笑着对我说过:"你的头发、眼睛和肤色与他一样,可容貌却越来越像我,有时候,我甚至要怀疑,你是不是我跟他的孩子。"
那是我最后一次跟娘娘去那个坟墓。
她默默地看着石碑。
"我只希望,你不会像他一样痛苦,也不会像我一样伤心。"
那天,我终于知道了坟里那个人的故事和"她"的秘密。
暮颜,是种花的名字。
纤细的叶,紫色的花。如果肯仔细看,你会发现,它的花形非常的美,气质也格外的纯,但,它总是静静地开在背阴的角落。
因为,它不能见光。
所以,它只能在暗淡的夜里,悄悄地开放。
每一朵暮颜花,只有短短一夜的生命。从诞生之时起,它就仰望着天空,运气如果好,就不用忍受风吹雨打,甚至可以有一点点渴望--渴望受到星光的抚慰。
月光是会有的,但清明璀灿的月亮温柔看着的,永远不会是生长在角落,小小的,纤弱的--暮颜。
所以,只要那颗星,看一眼,一眼就好。然后,就可以平静地,了无遗憾地,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浮露的一刻,满怀着喜悦和满足凋落。
这就是暮颜,简单的暮颜。只是,即便是如此小小的简单的愿望,也并不是每一朵暮颜都可以实现的。
暮颜,是一种花的名字。
暮颜,是一个人的名字。
我的去世了的父亲的名字。
流樱,我敬爱的主人的名字,他的名字。
他曾经有个叫雪樱的妹妹,和他一样的美丽,她有个令人艳羡的封号--"樱妃"。
他和我的父亲一样,因为某种原因,被困在了一个冷漠的地方,失去了亲人,失去了自由。不同的是,我的父亲选择了死,带着困他的人去了极乐,而他,选择了生,让困他的人彻底地遗忘。
他说这些的时候,显得很平静。我默默地站在那里,心中也很平静。只有怀抱那把银色的剑的人不住地冷笑。
"现在,流樱,我给你两种选择。一是我立刻去宰了那个混帐的中国皇帝,然后带你回扶桑,二是,你,把这个孩子送给我,以后他的一切都只属于我而不是你!"
"我跟你!"没有半分的迟疑,我开了口。
"为什么?"那个叫长川秀一的男人冷冷地开了口。
"你如果杀了皇上,娘娘一定会流泪,会流血。我不要!"我拍了拍流樱苍白得发颤的手。"我跟着你,我要你教我武功,我就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娘娘,不再让他流泪!"
长川秀一俯下身问我:"小鬼,你知道跟着我的意思吗?永远不再有自我,只能听从我的意志,一生都不能更改!"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银色的面具戴在我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麻木。
"从今以后,你面具下的样子只有我能看到,任何一样看到你模样的人你都要给我杀掉。"
他修长的指甲划开了他和我的掌心,双掌相抵时,我感受到了他流出的温热血液。
"除非有一天我亲手将你的面具打碎,否则你永远只能作我长川秀一一人的奴仆,身和心都只属于我长川秀一,这是血的盟誓。"
我愣愣地看着掌心渐渐凝固的血线,耳边又传来他没有什么感情的宣告:
"还有,小鬼,你听好,我只有十六岁,还称不上是老头子!"
夜,模糊了声音,模糊了痕迹。
跌跌撞撞走了好久,逃了好久,才发现:
一根线,
穿过脊背,刺破心肺,在我的身体上密密匝匝缠绕了厚厚的层。
线的那头,
就在你的手上。
挣不脱,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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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里,我蜷缩在冰冷的被里,屏住了呼吸。枕边,是一束发着幽蓝光泽的断发,我的断发。
夜更冷了。
好想睡,但睡不着。
他就在附近。
这个念头几乎夺去了我一切可以行动的勇气。
窗外,残月如钩。
他还是不愿放手吧。我苦涩地想。但这个想法又让我有一点安心。
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伸长了四肢,我把冰凉的薄被踢到了一旁。让银色的月光毫无顾忌地侵蚀我的躯体。
还逃什么呢?我模模糊糊地问自己。命定的相遇早就注定了结局。
我是他的。
就算他亲自粉碎了当初的禁锢,也无法改变既往的一切。我又在意些什么呢?笑,微带苦涩。我累了。
如月色一样美丽的银丝静静地泄落在我的颈侧。熟知的热度又一次温暖了我冻僵的灵魂。我没有睁眼,只是,抬起手,攀住了让我痛苦又快乐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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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
清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抬起了头。
树上的孩子冲我挥动着小手。晶亮的眼瞳纯净又无垢。他对我露齿一笑,那纯真的笑容让我有一种熟知的感觉。我皱起了眉头,这种感觉并不那么甜美。
"你是跟着那个白头发老头儿进宫的吗?"树上垂下两只小脚,在我头顶上晃来晃去。
他穿的是皇族才有的明黄龙纹锦袍,点点头,我不能不理他。
"那你武功一定很好喽,喂,接着我!"话音未落,一个黄色的身影如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我的怀里。我被那自上而下的强大冲力冲退了几步,一抬眼,便看见那双带笑的,闪动些许诡计得逞的明亮眼眸。
"啊!!"他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自己的小屁股,"你好大胆子,竟然敢把我摔出去,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抱着双手冷冷地看他说:"下次想偷袭请看准对象再出手,你该敢到幸运才是,如果我的反应慢点被你揭了面具,现在地上躺着的应该是你的尸体。"
他一脸不屑地啐了我一口道:"有什么稀罕,不就是个白惨惨的面具嘛!瞧你浑身上下包得不透风的样儿,一定是个大丑八怪,身上不定长了多少恶心的疮疥疤瘌,所以不敢见人。本殿下真见了你,一定上吐下泄,三天吃不下饭!"
天使一样的容貌说的话却跟个恶魔无异。我冷笑数声,丢下他,继续向前走去。
"喂!"他一把揪住我的衣摆,仰起的小脸变得十分严肃。
"又什么事儿?"我耐下性子。很奇怪,这孩子身上有股特质,邪邪的,但并不让人讨厌。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歪着头,眉毛耸动了一下。
"摩诃勒。"我轻轻掰开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拉住。
"我要你。"他的表情很认真,我却呆了一下。
"什么?"
"我,要你...作我的...侍、从、官!"特有的清亮童音清晰而尖锐。
"要我这个长了恶心的疮疥疤瘌的大丑八怪陪在你身边,你不怕上吐下泄,三天吃不下饭吗?"这个自称殿下的小家伙在打什么主意?我失笑。
"笑话,我怕什么。"他打量着我,"你这人很怪,跟我以前见到的人不同,很对我的胃口喔,怎么样,考虑考虑,作了我的人你永远不用担心吃亏。"
我没听错罢!这个孩子的说话作事实在无法让人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联系起来。我退后了两步,考虑如何拒绝他。
"你死了这份心吧!"冰冷的声音和着强健的臂膀,我在那个人的怀里轻声喟叹。"听着,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这个人是我的专属物,任何人也不可以打他的主意!"
一声轻叹随风飘入我的耳中,随后传来的是那个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温和声音。
"秀一,别老是吓着孩子们。你怎么说都是个长辈,这么做太过份的点。"叮当一声,十字镖从他雪白的衣袖上滑落到地下,"你呀,义儿才七岁,你以为他可以躲得去你的暗器么?"
流樱,樱妃,主人,母亲!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
"那一定是摩诃勒吧,已经长这么高了呀。过来,让我瞧瞧你!"面前白影闪动,熟悉的温暖气息即刻笼罩了我的全身。
依偎在他的怀里,隐忍了七年的眼泪决堤而出。
"娘娘,娘娘!"我用力抱紧了他。
"我的小摩诃勒长大了呀,头发染过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原来的发色美呢!"
"不可以!你怎么可以抱我的亲亲母妃,你给我让开!"耳边传来暴怒的吼声,而我的眼里却只有他温暖的笑容和慈爱的面容。他没变,还是那么美。不,他变了,目光中不再有哀伤,笑容里也不再有怅惘。他更美了,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手好痛!我望着阴冷的他,不住地发抖,"师父--"
"住口!"他恶恨恨地瞪着我,"谁让你抱他的,谁许你抱他的?"
我低下头。又要受罚了吧。碰了他最重视的人。妒忌会令人疯狂吗?我不知道。因为在他的身边,我日日感受到的只有疯狂。
"秀一!你做什么!"带着薄怒的端整容颜果然是谁也比不上的。"他才十三岁而已,你对他这么严厉干什么?难道这七年来你都是这样对他的吗?"
裂开的黑衣遮挡不住腕上的淤痕,流樱气白了双唇。
"我没事儿的,娘娘,您别生气!"我要过去安抚他,却挣不脱如铁的钳制。
"哼,我的事你别管,还是管好你那个不安份的皇帝吧。听说止叶国又送了十来个美人儿给他,别说我不提醒你,如果他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哼哼!"
"什么美人儿,在我母妃面前,连提鞋也不配。我父皇对我母妃可忠实的紧呐,谁不知道,这宫里头只有樱妃是武帝的女人。"小人儿靠在流樱的怀里不屑地咂嘴。
"是嘛,那这臭小子又是从哪里来的?"他嘲讽地看着那个占据了流樱的小孩子。
那个小孩子竟然不为所动,对他做了个鬼脸道:"你管,反正我是父皇最后一个孩子,也是母妃最疼爱的宝贝,你啊,靠边站着吧!"
"义儿,不许放肆,什么你啊你的,他是我的表弟,是你的舅舅,不可以这么没大没小的。"流樱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宠溺的目光让我意识到,他的怀抱,再也不是我的了。
大概,也不需要我的保护了吧。
还有谁是属于我的呢?
我缓缓扫视着面前这几个人。流樱,崇义,还有我的师父--
长川秀一,剑一样犀利,冷漠,专制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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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了,不要了,求求你......啊,求求你!"
银色的月光下,我让泪水浸湿缠绕在我身上的银发,五脏六腑撕裂般地分割着我的魂魄。
"嘘,不可以,这是你背叛我的惩罚!"他抓着我的手,将我的手指一根根送入口中舔舐着,邪魅的琥珀色眼眸紧紧盯着我,"惩罚,才刚刚开始!"
"没有,是你,是你--"我泣不成声。
他叹了一口气,吻住了我痛苦喘息的双唇。
"傻瓜!你为什么这么傻!"他的手抚上了我的胸口,"我那么的爱你--"
"骗子......大骗子!"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爱的只是这张酷似他的脸。
"你不像他,完完全全的不像他啊!"他低声呢喃。
"骗子......"我不知道我哭喊着什么,只知道这一刻,我宁愿就这么死去,在这个让我痛苦甜蜜的谎言中死去。
3
照你的样子,塑一个你,照我的样子,塑一个我。
填入期待和思念,涂上渴欲及谎言,再放入时间的窑里漫长地烧烤。
最后,用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系着,放到月老的三生石上。
这样,可以许一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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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架上爬满了青绿的枝叶,阳光间或从疏落的叶隙中洒下来,随意地散落在宁静的庭院里。
"天气真好啊!"藤架外传来闲适的声音,吹散了一地的静谧。
"你倒好了,可是你那个招人烦的皇帝情人一天到晚死缠着我。"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语气,不过在阳光下增添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