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泽快到工厂的时候打电话让郭友平背姐姐出来,郭友平一米七几的个子,背一米六八的陆安放也不是不行,但他想让人看看,他郭友平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大奔,所以叫了几个平日关系不错的工人一起,把陆安放抬到大门口。陆安泽早就到了在门口等着,看见人出来,上前把陆安放打横抱起,送到后排座,见郭友平还杵在旁边,喊道:“上车!”郭友平才想起来他是陆安放丈夫,赶忙爬上车,打开车窗跟满是艳羡的工友们挥手告别。
医院里大夫问了疾病史,开始做各项检查。郭友平遛了一圈,感觉没自己什么事,找了个“雅座”掏出手机打游戏。陆安泽跟着他姐,忙着各种缴费拿单子。最后医生安排陆安放住ICU,做完一圈检查,结果是肝功能衰竭,肝性昏迷。需要肝脏移植,不移植的话最多撑一个礼拜。
陆安泽坐在医生办公室听到这个检查结果有点不相信,他问医生:“这个不是确诊吧?” 女医生四十来岁,面无表情,见惯了生死离别心理素质特别好。她问陆安泽:“基本上确诊,具体到什么程度还要进一步检查。你跟病人什么关系?”
陆安泽脑子里一团乱麻,他问医生:“你刚才说什么?”
医生又问一遍:“你是她什么人?”
陆安泽说:“我是她弟弟,我能移植。”
医生问:“有别的直属亲人吗?”意思是父母哪去了。
陆安泽说:“还有个女儿和奶奶,都不适合。”
医生说:“适不适合不是你说的算的。你确定好我们这边给你做个检查然后再看。”
陆安泽问:“现在就查行么?”
医生看着他说:“你跟你姐关系很好啊,可以现在检查,移植了不是一定能成功,成功率80,后期还要过排异关,这个要看病人自身情况,有的人能挺过去,有的人可能就倒在排异路上。”
陆安泽从小可以说是给他姐揍大的,他姐跟他妈差不多。他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是留住陆安放的命。医生开了一堆单子让他去各个楼层做各种检查,检查出来他喝酒太多肝脏不适合移植。至少戒酒三个月才行。
陆安泽拿着检查单,ICU外面定定地坐了很久。医生说,这种情况只能等外面来肝脏了,就是意外死亡的人愿意把肝脏捐出来,给他姐用。不过全国等肝的人很多,他们排的比较靠后,等到的可能性极小。陆安泽问医生,先用他的试试行吗?医生惊愕地看着他说:“试试?!国家不允许试。”
郭友平知道情况以后也有些错愕,他老婆不行了?讨老婆可不便宜。郭友平找了个僻静处打电话给他妈说了情况。他妈说:“医院这钱让她家出,她弟有钱,你可别脑子糊涂往外出水。”
郭友平说:“我又没带钱,根本不用我,她弟在那忙呢。就是安放不行了咋整。你也来看看。”
他妈说:“傻子,陆安放不行了她那房子还不是你得,到时候你把平平让给她舅舅,你手上有两套房子还怕找不到好的?你抽空回来我们合计合计。”
郭友平心想:也是,重新找个老婆指不定能生个儿子。就把心放下了,跟陆安泽说厂里电路有问题召他回去看看,明天再来。
陆安泽跟郭友平说:“这个事先别跟奶奶和平平说,就说我姐在我这。”
郭友平走了以后,陆安泽回住处取了银行卡回来,在ICU外面的塑料椅子上坐了一夜。ICU外面坐满了人,连地上都铺着衣服坐满愁眉苦脸的男女老少。疾病就像彩票大奖,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兑奖号码,谁中了谁躺下。生死一视同仁。
第二天陆安泽看静音的手机上12个未接来电,5个是赖川打的,于是去到没人处第一次打电话给赖川,问他:“赖总,您认不认识医院的人?”除了赖川还有谁可以帮他?
赖川第一次接到陆安泽电话,心率居然有点不齐起来,他问:“你姐姐什么情况。”
陆安泽说:“肝衰竭,现在要外面肝脏移植,你认不认识人,帮我姐把名字往前排排,医生说她只能撑几天。”他姐这件事在陆安泽心里本来有些不真实感,今天自己说出来他姐只能撑几天,几天以后可能就要彻底地失去了,忽然心脏被揪起来,抿着嘴,闭着眼睛,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他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转身把额头顶在墙上默默地哭了几分钟,才重新能够把自己拼起来说话。
那边赖川问他:“在哪个医院?”等半天等不到回答,过了一会又问:“你别急,在哪个医院?我找最好的专家过去。”又过了许久,陆安泽才回答了医院的名字。
不一时赖川便来到医院在ICU门口找到陆安泽,看到陆安泽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脸上没有血色。他把陆安泽手里的报告拿过来翻看,安慰他说:“你别急,北京那边最好的肝病专家下午就到。到时候看看有没有转机。”
陆安泽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赖川。他没想到这个人会跑过来出现在他面前。
旁边没有座位了,陆安泽坐在一排椅子最边上的一个,他旁边坐了一个眼光呆滞丢了魂的中年母亲。
司机WILLIAN去附近买了一把椅子端过来放在陆安泽旁边,让赖川坐着。他们跟所有人一起在ICU外等待。每一次ICU的门打开,出来一个护士或者医生,一群人便会围上去问询。陆安泽只是静静坐着,赖川问陆安泽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他让人在这看着。陆安泽摇摇头不说话。他觉得太累了,没有力气开口。
下午三点北京的肝病专家来了。当地医生见到这个穿着土黄色羊毛衫的矍铄老人,都认识他,知道专家竟是为了穿着厂服进来的女工而来,带着满脑袋问号做了个会诊,专家把所有结果看一遍,又去摸摸昏迷中的陆安放的眼皮和肚子,最后得出的结论和医院一致,不移植肝脏,靠着体外支持最多活一周左右。
陆安泽听完专家给他的结果,把自己的检查报告拿出来给专家,问他:“你看我的行吗?”
专家看完报告说:“你这不行。”
陆安泽感觉掉进了一个冰窟窿,浑身寒凉,几乎要打冷战。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什么都没吃,胃壁相互摩擦吞噬,开始急剧得疼起来。他呆呆地坐在医生办公室的凳子上,真的就这样了吗?之前负责陆安放的女医生问他:“不是还有个奶奶吗?多大年纪?要不要看看行不行?”
陆安泽摇摇头,他奶奶是B型血,他姐是O型血。
赖川在外面等陆安泽出来,看到他的样子就知道结果并不好,他找来的专家并没有帮上忙。赖川难以开口跟陆安泽说,器官移植的排序没办法往前调,这一套系统他控制不了。而且就算调到第一个,几天内得到合适捐赠的可能性也极小。
所以,就这样了吗?
陆安泽怔怔地走回ICU门口,隔着玻璃看到里面躺着的、插满管子的陆安放。医生说受到肝病影响,陆安放这时已经处于重度昏迷中,没有任何知觉和情感。可是陆安泽还是害怕,他姐一个人躺在那里会孤单。
第16章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吗?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个世界,而有些人却可以活得长久一些。ICU门口,悲伤的母亲等来了孩子冰冷的身体。十四天后,陆安放却带着体温出院了,她的脸色甚至比之前好看些,原本的黄黑色褪去大半,露出白皙的底色。
陆安放得到了一颗新鲜的肝脏,指定捐献给她的、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肝脏,来自于一个死刑犯人的身体。
要感谢赖川。
赖川动用关系,给所有近期执行死刑的犯人做体检,筛查出适合的肝脏二例,迅速找谈判专家和他们聊慈悲,谈价格,讲轮回,带上给家人的福利,最后两个犯人都同意捐献。
专家选择了一个28岁犯下投毒杀人案的年轻父亲的肝脏,移植给了陆安放。
陆姐姐扛过排异,顺利出院。而那个父亲的女儿也将得到优质的的生活,和最好的教育。
如果你看到陆安放,你一定会惊叹现代医学的神奇。
出院的那一天,陆安泽把姐姐一路抱到车上,意思是让她不走回头路。陆奶奶带着平平满脸喜气地跟在后面。如今一切雨过天晴,一家人心里都像获得了新生一样喜悦。
郭家母子远远走在前头。满怀心事:一来陆安放没有死成,房子落不到他们手上;二来,陆安放不能生育了,这儿孙从哪里来。虽然医生说移植后存活期不一定,但若是等个十年二十年,郭友平到四十岁上再想重娶个年轻能生养的,可不如现在方便。他们就和大部分贫苦阶层一样,所有的想法,都是围绕着房子和儿子。如今,活着的陆安放对她们来说成了一道障碍。
陆安放住院时,赖川每天中午去医院送餐。看着这个从小爱揍弟弟的姐姐脸色一天一天红润,再次感受到权力和财富带来的喜悦。尤其第一次见到陆同学真心的笑容,赖川心里好像打开了一扇从未开过的大门,有一束极暖极暖的光铺进了心窝里,让他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
他挺喜欢这个柔和的自己。
可惜陆姐姐出院那天赖川来不了,他要赶去英国,参加两个双胞胎儿子的高中开学典礼。
他当爸爸特早,那时候孩子全部交给保姆和他妈看着,他自己以创业为由几乎从不着家,所以和孩子们感情淡薄。每年过年见面都要在脑子里转一下:谁家的熊孩子在我们家过年?哦,我自己的。。。紧接着感慨:“这俩小东西怎么一年一个样?去年才刚记住样子今年又换了副面貌。”
到如今赖川37岁了,忽然生出父爱来,在英国小住了二十几天,把俩高壮的青少年的生活了解一遍,发现人家根本不需要他。
赖川回到C市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转凉。正是秋风乍起的傍晚时分,刚下飞机赖川就打电话给陆安泽。这阵子,陆接电话的概率比之前高了不少,赖川问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赖川这时问他:“你在干什么?”
回答:“在跟朋友吃饭。”
赖川问:“什么朋友?”
停了一会回答:“合作单位老总。”
赖川问:“吃完饭有活动吗?”
回答:“有活动。”
赖川停了一会说:“去哪活动,我也去。”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赖川说:“不见一面我睡不着。”
陆安泽停了两秒就把电话挂了,因为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聊。他知道自己欠了赖川一个偌大的人情,迟早要还,所以尽量让自己接听赖川的骚扰电话,也尽量配合他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对白。
聊不下去的时候通常只能直接挂电话,因为赖川是不会主动挂电话的。
挂了电话,坐在他对面正在剥虾壳的单总就问:“女朋友吗?”
陆安泽觉得这话很有喜感,笑了一下说:“还没追到手。”
单总把剥好的虾放在他碗里,咂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说:“还有陆总追不到的女人吗?我不相信。”
单总四十多岁体态丰腴,经常去医美收拾自己的脸,所以皮肤光滑细嫩得像个少女,脸部各板块之间的衔接却略显突兀。她今天约了糖酒公司老板、派出所罗所长和陆总一起在高档洗浴中心泡澡吃饭。吃完饭还打算去她开的酒吧参观一下。
她的竹马婚庆是C市最大的婚庆公司,也是同喜楼的宴会合作单位,同喜楼目前最大的客户。
旁边的罗所长罗胖子,扒了一大口海鲜什锦饭,用一口啤酒噎下去对单总说:“我说老同学,你不地道哈。我们这一圈三个男的,你光给陆总剥虾子吃。我两认识多久了?你不知道我也不会剥虾子吗?”
单总说:“你不会剥虾子回家让楼金花剥去,我这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伺候的哈。”
罗胖子对着陆安泽说:“陆总,听到没,我们单总不是什么人都伺候的,你怕不怕?”他这句话可真不好接。
陆安泽对罗胖子说:“我现在最怕嫂子打电话喊你回家,这样晚上就没人跟我喝酒了。”罗所长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老婆楼金花。老婆一个电话,罗胖子这头嘴噘的多长喝着酒,两个脚在那头不听使唤地往家跑。
这浴场里女宾穿着粉底秀牡丹上下两件套短款浴衣,男宾穿着鹅黄底绣金丝龙纹上下两件套短款浴衣。自助餐厅里有个圆形舞台,台上演出各种歌舞杂技。单总是浴场VIP所以手腕上系着红色钥匙环,带客人在二楼雅间用餐。几个人在浴场一边看演出一边吃完饭,换换衣服去单总新开的“1972酒吧”喝二场酒。
在酒吧里单总时不时凑陆安泽耳朵边问他:觉得酒吧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要改善之类问题。他在一片电音嘈杂里,冲单总竖大拇指,意思是:很好,很好,你问我我也不懂。
喝到十点半罗胖子刚开始从啤酒转战洋酒,就被他老婆电话轰回去了。陆安泽送罗胖子出门的时候翻了下手机,看到赖川给他打了三个电话,发了一条信息,问他在哪。
送走罗胖子,回到自己车上,半开着车门抽了一根烟,发了个定位给赖川。
回到酒吧卡座。又喝了半小时,单总说不行了,头晕。
几个人出了酒吧,看见路边一群年轻人围着一辆超跑品头论足拍照,满脸兴奋。三十来岁打扮时髦的糖酒公司老板看了一眼那车,居然是一辆炭黑色帕加尼,激动道:“我们这儿还有这车?”也拿出手机跑去拍照。
单总摇摇头,跟陆安泽说:“真是没见过世面,都是朋友来照顾我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