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遇安说:“我看过尸检报告,凶手只在孟珊的头部击打了两次,孟珊嘴里有21根白色狗毛。”
“这也是我很在意的地方。”明恕说:“尸体状态能够反映凶手作案时的心理,钝器击打两次,没有被侵犯,衣服没有被脱下,这说明凶手当时非常清醒冷静,他既不需要以反复击打的方式泄愤,也非常确定自己两锤下去,孟珊一定会死。他挥锤,就是为了杀死孟珊。激情作案的可能也可以排除,因为第一,他携带了工具,第二,激情作案多半伴随泄愤。这里我觉得很奇怪,他好像杀掉孟珊,就只是杀掉了。”
“入室杀人,没有侵犯被害人,没有拿走钱财,自始至终保持冷静,能两下解决对方,就不第三次挥锤,事后还将现场处理干净,连消毒剂都准备好了。”萧遇安说:“你的感觉没错,这样一个凶手,要的不应该只是杀死孟珊这么简单。他是想通过杀死孟珊,达成某种目的,这个目的必然与他放在孟珊嘴里的21根狗毛有关。”
明恕问:“哥,这21根狗毛你联想到了什么?”
“狗毛本身能联想到的很多,但凶手没有将狗毛放在别的地方,而是放在被害人舌头下方,藏得很深,流浪狗咬走了被害人的部分舌头,但这戳狗毛留了下来。”萧遇安说:“另一方面,风水巷是流浪狗的天堂,它们不仅在那里觅食,还在那里过冬。凶手将尸体扔在风水巷的垃圾桶,不会想不到尸体会被野狗啃食。有种可能是,他要的就是孟珊的尸体被啃食。这两点综合起来——将狗毛藏在孟珊的舌头下,用孟珊的尸体喂流浪狗,这是一种报复,外加嘲讽。”
“——你不是爱吃狗肉吗?我让你吃!”明恕理解到了萧遇安的意思,设想凶手的口吻道:“但你现在已经没办法再吃了!看看,是你被它们吃!”
“凶手也许是个极端的动物保护者,尤其热爱狗,孟珊则是个狗肉爱好者。”萧遇安说着一顿,“但这只是一种推论,没有证据支撑。”
明恕又想起孟珊下唇那个仅有3毫米的锐器伤,“凶手将孟珊丢在风水巷的原因,我们的想法都差不多——他是故意让流浪狗去啃咬孟珊。但啃咬的原因又是什么?哥,刚才你提出的是,凶手爱狗,让狗亲自去报复孟珊,但我之前想的是,他想遮掩他在孟珊下唇割出来的伤口。”
萧遇安说:“照你的思路,孟珊的嘴唇就是凶手的目的。嘴唇代表语言能力,凶手杀害孟珊,也许是象征‘祸从口出’,这就跟一些凶手在作案后割掉被害人的舌头类似。”
“假如是这样,那孟珊要么说过什么得罪凶手的话,要么知道凶手的秘密,他们是熟人。”明恕说完压了压唇角,神情有几分欲言又止。
萧遇安:“嗯?”
“刚知道尸体面部被啃食时,我想到了凶手‘吃人’的可能,但邢老师给我否定了。”明恕说:“这个3毫米的伤出现得怪异,可能是因为先入为主吧,我还是老往‘吃人’上想。”
“凶手割掉孟珊的下唇,然后吃掉。”萧遇安顿了几秒,“孟珊的下唇非常吸引凶手?”
说着,萧遇安绕到电脑前,点开了几张孟珊的照片。
忽略土气的打扮,孟珊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脸蛋小,五官精致,1米63的身高在冬邺市的女性中不算矮,身材匀称,笑起来时脸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年轻不少。
“她最突出的是哪里?”萧遇安问,“别深入思考,就第一感觉。”
“眉毛。”明恕说:“她的眉毛最吸引我。你呢?”
萧遇安说:“眼睛。”
明恕抄起手,“看来我们的意见不统一。”
“既然如此,凶手第一眼注意到的也有可能是她的嘴唇。”萧遇安说:“当然,这只是从你的‘吃人’判断中得出的结论。”
明恕低头想了半天,突然注意到桌上的一个小铁盒,“这什么?玫瑰糖?你居然会吃这个?”
“谨澜寄给你的,我随便拿了一盒放在这儿。”萧遇安笑了声,“反正你看到了就会吃。”
明恕将小铁盒往自己警裤口袋里一放,“我去一趟孟珊的公司。”
曙光商务楼听上去很气派,却并非正规的写字楼,而是由住宅楼改建。
现在繁华路段的写字楼租金一年比一年高,不是每家公司都承受得起,于是一些挨着商圈或是交通枢纽的住宅楼慢慢被改成了办公楼,户主赚钱,商家省钱,双赢。
不过这些改建的商务楼在配套设施上完全跟不上,电梯老旧,垃圾时常无人清理,财产安全也得不到保障,任何公司都能入驻,你不知道你隔壁办公室坐着的是不是违法犯罪分子。
方远航等人已经先行抵达。21楼的其他商户一见来了这么多警察,全都慌了,各自将门关得紧紧的,生怕警察查到自己头上来。
明恕在过道上随意看了看,心中有了数。
“这就是孟珊的工位。”陈静欢十分紧张,声音发抖,“孟珊她,她真的出事了?”
工位由隔开的桌子、纯黑色网状靠椅、电脑组成,桌上有一个倒扣着的杯子,看来是已经清洗干净。肖满蹲在椅子边,戴着乳胶手套的手一寸一寸在椅子上抚过。
秋冬是脱发季,长时间坐着工作,头发很容易掉落在椅子上,而这种椅子并不光滑,头发落在上面,只要不专门去清理,就不会滑落,顶多掉进缝隙里。
目前孟家已经彻底搜查过,通过对家中的检材做DNA比对,确定“无面女尸”正是孟珊,但孟珊的脸、指纹全都被毁坏,没有亲人,凶手不是没可能伪造检材——就像多年前的覃国省。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肖满还是希望尽最大可能确认“无面女尸”就是孟珊,若是能够在孟珊工作的地方提取到检材,其DNA也与“无面女尸”对得上,那就能放心了。
半分钟后,肖满从椅子的缝隙中抽出两根长发。
“这些头发掉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还能做DNA检验吗?”方远航有些担心。
“我尽量。”肖满说着站起来,视线正好与陈静欢对上,对方赶紧别开视线。
技侦之前查过孟珊的通讯记录,陈静欢是所有同事里,与孟珊联系最多的人。方远航看了看两人的工位,“你们座位相邻?”
陈静欢点头,“我们差不多是同时来这里工作。”
“孟珊是个什么样的人?”方远航问:“你最后一次和她联系说了什么?”
陈静欢眼眶泛红,愣了半天才道:“其实,其实我和孟珊也不熟,她不爱说话,老一个人做事,我和她打电话,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她,她不和我们讲私事的。”
这一说法在其他员工处得到了证实。
在大家眼中,孟珊是个死气沉沉的女人,明明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却完全不会打扮自己,不化妆,穿着土气,一到办公室就干活,若非必要,从来不和大家交流。
“最后一次联系是她给我打电话,说她父亲去世了,让我帮忙请假。”陈静欢眼珠左右晃动,看上去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明恕走上前来,将方远航支开,没有立即问话,只是认真看着陈静欢的眼睛。
陈静欢更加忐忑,小声道:“我,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出来聊聊。”明恕说:“你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整个工作室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陈静欢随明恕走到外面的露台上,犹豫了片刻终于道:“我觉得我们老板有点奇怪。”
工作室的老板龙晓庆今天一直没有出现,若是平时,她早就因为什么印刷错误、排版错误而在办公室里大声骂人了。
陈静欢记得,上次自己说要报警时,龙晓庆发了一通火,说谁也不准报警,之后就没怎么出现在工作室。
“孟珊的丧假早就该结束了,但是她一直没有来上班,我怀疑出事了,想报警,但我们老板不准。”陈静欢低着头:“她,她今天没有来。”
孟珊于三年前开始在这家公司工作,开始是文字校对,后来美编人手不够,她跟着别人学了几天,就开始上机排版,因为勤奋、吃得了苦,收入在整个工作室的美编中还算过得去。
而这家公司,目前看来是孟珊与社会接触的唯一渠道。
这家公司和孟珊的死亡是否有关系?
明恕立即将方远航叫过来,让详细查龙女设计工作室的背景,又叫周愿锁定龙晓庆的行踪。
晚些时候,肖满在两根头发上提取到了DNA,经比对,确认与孟珊家中的检材、“无面女尸”一致。
龙晓庆被刑警找上门时,一张脸吓得惨白,忙不迭地说:“孟珊只是在我这里工作,我不了解她,我们全公司都不了解她,你们去别处查!”
方远航蹙眉,“你这么紧张,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担心被我们查到?”
龙晓庆脸色更难看了。
方远航说:“还是老实交代吧,关于孟珊,也关于你的龙女设计工作室。”
被带到重案组时,龙晓庆平时呵斥员工的劲头已经消失殆尽,她蔫蔫地坐在灯光下,“我们公司最早是做广告传单,企业文化宣传册也做,还有一些渠道杂志也在我们这儿印刷。后来有的学校印教辅,也在我们这里,就是你们警察每年都查的非,非法印刷。”
查非法印刷并非重案组的事,方远航问:“你就是因为害怕暴露业务,所以明知孟珊失踪了,却不愿意报警?”
龙晓庆张了半天嘴,“我这个会被罚多少款啊?会不会坐牢啊?”
一旁经侦总队赶来的警员说:“视情节而定。”
“那我积极交待,是不是可以从宽处理?”龙晓庆着急道:“现在赚钱不容易啊,我养着那么大一帮人,我……”
这时,方远航听见周愿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龙女设计工作室的非法印刷品里,竟然有大量邪教宣传手册,而这些手册的原文件全都来自孟珊的电脑!
龙晓庆哑口无言,只得交待,“我最怕的就是你们查到那些手册,我也不知道孟珊出事是不是和那些手册有关。他们给的钱高,说是我这边只管设计和印刷,就算出事,也绝对抓不到我头上来。孟珊不爱说话,需要钱,我就让她去做,这才,才开始做呢。不过你们相信我,我和邪教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门口还挂着国旗,我爱国,比,比爱钱更爱!”
这无疑是一条关键线索。
“那21根狗毛本来就很邪性啊!”邢牧知道后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如果和邪教有关,那就说得通了!孟珊说不定是在为邪教做宣传手册时被牵连进去,然后被他们杀害!”
任何案件一旦涉及到邪教,就必然成为重大案件。
明恕没有犹豫,立即汇报给萧遇安。
这个邪教名为“心中神”,宣扬人在最成功的时候——即人们常说的“人生巅峰”——最具有神性,如果在此时自杀,心中的神便会脱离凡胎,成为真正的神,从此摆脱世俗的纷扰,命运与宇宙结为一体。
但不管教徒将歪理包装得多么宏大,其本质仍是教唆人自杀。
冬邺市是发达城市,绝对禁止邪教活动。这个“心中神”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冬邺市发展起来,现在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暂时不得而知。
刑侦局与特警总队召开紧急会议,准备马上采取行动。
冬夜,东城区“创欧”别墅区外,警车的红蓝色光芒交替闪烁。
这里虽然是别墅区,但基本上没有住人,一些新媒体公司、网红孵育公司驻扎在此,不分日夜地向外界输出爆米花信息。
据龙晓庆提供的线索,“心中神”的主要成员就在其中的一栋别墅里。
“这个‘心中神’老巢在北方,我上回去北方参加特训,就听说过他们。这帮人这儿有问题。”陆雁舟说着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们不像其他邪教一样搞恐怖袭击,但他们自己搞自己,说自杀就自杀,而且地位高的人一自杀,后面跟着就有一串人自杀,跟古代的殉葬差不多。教徒完全被洗了脑,觉得跟随祭司死亡是最光荣的事。就上半年吧,宵城下面一个村子一夜之间有三分之二的人自杀。”
明恕转过脸,皱眉看着陆雁舟。
天气冷,陆雁舟一说话面前就是一片白雾,“幸好你们发现得及时,看样子‘心中神’还没有在我们这里发展起来,一旦他们布完了网,事情就很难控制了。”
身着黑色作战衣的特警将“心中神”的据点包围起来,消音消焰枪发出短促的闷响,不久,一群男女被带了出来,其中三人高声喊叫——“你们这是对神的亵渎!”
“亵渎个屁!”陆雁舟骂道:“把自杀包装得再高贵,那也是自杀!”
清除“心中神”余孽的工作由特警总队去做,重案组这边只负责探查他们与孟珊之死的关系。
李庆飞,北方人,39岁,“心中神”冬邺据点的负责人。
看着孟珊的照片,李庆飞神情茫然,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不知道这个人。”
“你们的宣传手册全是由她制作!”方远航说:“你怎么会不知道?”
李庆飞张了半天嘴,突然笑起来,“如果你皈依我教,你的罪孽就可赎清……”
“疯子。”易飞推开门,“所有人都审问过了,全都说没有见过孟珊。”
明恕抱臂,盯着审讯室的监控,唇角慢慢压紧。
“心中神”目前已经在北方的数个小城市、乡镇制造了多起邪教自杀事件,因为“心中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