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娥之事,楚行云连宋长风都没有告诉,鲜少有人知道这事,就更别提要假扮展连对待这事的神态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相信人头窟时的展连就是真正的展连。
可他遗漏了一点,如果一年半前,送走燕娥后再回来的展连……就已经不是展连了呢?
楚行云浑身发抖。后来妹妹楚燕回来,他渐渐发现燕娥一事另有蹊跷,那个妓`院也并不简单,平常时候是妓`女燕娥待客,关键时候则是楚燕出来杀人,而展连买走燕娥把她送人的那天,并不是妓`女燕娥去,而是杀手楚燕去的。
再之后,他发现妹妹掌心里,也有一个眼睛。
生出掌中目,也就是说,妹妹很可能接触过人蛇。
楚行云想起,人头窟里,水中浮出的那条人蛇,它发出展连的声音,带他出洞……
一种疯狂的恐惧攫住楚行云,他心里不敢往前走,双脚却不断催逼自己向前迈……
他走到那条人蛇的身边,伸出手,人蛇没有反抗,也没有动作,沉默着不说话。
楚行云撩开它海藻般的长发……
看到了一张惨白却熟悉的脸!
那一瞬间,惊恐在心中爆开,楚行云寒毛直竖,一年半前跟他争执燕娥之事的展连根本就是假的!当时在人头窟里,那个拉着他出去的人蛇怪……
才是真正的展连!
作者有话要说:记忆指路标:人蛇展连带楚行云出人头窟第十二回七杀画4
穆家先祖人蛇变死龙渊的事情第十七回局中客5
第六十二回 白魄磷1
第六十二回 白魄磷
“展连、展连!是你吗……”
楚行云蹲下来,难以置信地碰了碰眼前这张脸,五官是熟悉的,但身上的皮肤已经被海水泡的死白,有一种类似泥鳅的光溜感,再不像人了。看着曾经的友人被折磨成这样,楚行云难受极了,他紧紧抓住展连的肩:
“你告诉我,是谁害你的?薛家吗!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展连低头不语,他将蛇尾摆下去,沉在水里不让人看见,好一会儿,才道:
“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谁害我都一样,我已经变成这样了……”
“会有办法的吧,有办法医治的!听说秘境这里很诡异,可能会有希望……”
展连听罢,摇头笑了笑:“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天真,谁告诉你秘境里可能有什么希望的?”
楚行云一下子僵住,谢流水说,秘境是局中物的集合,里面埋葬着很多秘密,他的血虫再生病就指望来这里救,楚燕的掌中目也指望来这里救,所以楚行云理所当然觉得展连的人蛇变,也能在秘境里治好……
可他突然一抖,如果,如果小谢在骗他呢?
其实,秘境里谁也救不得,妹妹的掌中目解不了,小谢的病治不好,展连的人蛇也变不回去,那该怎么办?
他望着友人,展连可能太久没笑过了,整张脸都是僵的,嘴角扯上去,神色扭曲着,看起来极为吓人,展连自己似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抿抿嘴,不笑了,低头看看水下的黑鳞尾,道: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可挽回。我是不可能治好的,事已至此,我也不去想了,行云,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好……好!你说!”
展连看了一眼岸边的王宣史:“我的事,别告诉小少爷。”
“那……那个假展连,就由着他胡作非为?展连!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展连似乎不愿跟他多说,只是道:“当年送走燕娥的时候,我遭到埋伏,也怪我大意,我以为那里只是普通的妓`院,没想到……”
他说到一半,似乎万念俱灰,只是不住地摇头:“如今提这些旧事也没用。假展连是薛家安插在王家的钉子,王家……平心而论,也确实不干净,反正局中尔虞我诈,只凭我一个人也没法扭转局面……但王宣史你是知道的,小少爷他什么都不懂,也很无辜,不该受到牵连。”
楚行云有点听出他的意思,薛家可能真的有心要吞并王家:“这次秘境的王家变故,也是薛家搞得吗?”
“我不知道,可我觉得不像。”展连道,“如果是薛王爷,这样做没道理,他们已经有假展连了,王家上下很多事务都由那个展连经手,而且他又是小少爷的贴身侍卫,等同于也控制了王宣史,彻底拿捏住王家,算是得了一个好羽翼。现在却自己把这只翅膀剪了,推到秘境来……”展连摇摇头,“得不偿失。”
“那你怎么办?”楚行云看着展连,“秘境里没有人蛇变的典籍了吗?不能再变回来了?就算不能变回来,那等出了秘境,我在山上凿一个池子……”
展连听得好笑,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你当养鱼呢?”
楚行云捏住他的肩,他很想帮帮展连,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展连变成了这个样子……
展连推开他,坚决地摇摇头:“我变成这样,我心里有数。你能相信我,听我说说话,我已经很感激了,我本来一开始还做好了要跟你打一架的准备,那个假展连天衣无缝,连我有时候都觉得……或许那才是真的展连。”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楚行云宽慰他,但心中又觉得很奇怪,王家主在局中浸淫多年,难道会不知道易容变声术,对心腹手下没有一点戒备?还有王宣史,他和展连从小一块长大,难道也没有发现不对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展连道,“那个不是易容,也不是变声,这些巧术是能瞒骗一时,但想要每时每刻都不漏马脚,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行为处事都一模一样,连记忆也一样……”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展连伸手,指了指自己:“我是展连,但,那个人,也是展连。”
楚行云听得一头雾水:“这世间只有一个展连……什么叫作……”
“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展连打断他,“对于王宣史来讲,展连是一个好侍卫,对于王家主来说,展连是一个好下属,对于你,展连是一个好朋友。那么,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他拥有和展连一样的容貌、声音、记忆,并且能够扮演好侍卫、下属、朋友的角色,那对于他的周围人来讲,他不就是一个好展连吗?”
展连的声音很冷,像是被冰过,似山野寒冬,皑皑白雪,万迹人踪灭,听得楚行云发冷,他想起他在象鼻山洞里,被困在那个狐脸人蛇的幻境,那里有无数个小谢……他隐隐觉得这种逻辑这很不对劲:
“展连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展连浮在水中,神色灰暗,整个人似乎很疲惫,叹气道:“我说不上来,我一开始心中充满了恨,一直想提醒王家人,想揭穿那个假货的真面目,可我后来发现,那个展连就像我的影子,他和我也没有什么分别,行为习惯、处事态度,包括记忆,都和我一模一样,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易容能够做到的。”
“不一样,不一样。”楚行云斩钉截铁道,“王宣史被你带进这条裂缝,我进来救他,他却没跟进来。”
展连否定他:“他不愿进来不是因为不想救王宣史,是因为他看到了我。
“世间所认可的存在只有一个,他知道我不会伤害王宣史,所以他没必要再进来。倒是可以让你进来杀掉我,营救王宣史。他所要做的是尽快回到王家,稳住存在的位置,让大家继续坚信,他才是真正的展连。”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薛家吗?”
展连:“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还觉得薛家怎么找到这么忠诚的死士。后来发现他很奇怪,做事很稳妥,许多事办的还利于王家,似乎拼了命,就是为了代替我的存在。不是为了薛家,也不是为了王家,仅仅是为了他自己,为了存在,为了活着。”
楚行云似懂非懂:“简单来说,你怀疑……那个假展连,是一种……本不该存在的东西,简而言之,就……不是人?”
“我不敢肯定。但他一直想替代我,成为真正的展连。他以为我死了,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我是变成了人蛇。现在我被他看到,他会重新想抹杀我。
“简单来说,他在模仿我活着,而且……好像是靠着周围人的相信活着,一旦有人开始质疑他的真假,或者有人对他的存在产生威胁,就会变得……很不正常、很激进,正常的时候,则和我一模一样。”
楚行云觉得像在听天方夜谭,但他看到展连这副模样,很难说不相信,展连有点看出来了,他道:
“我知道我现在这么和你说,你可能不信我,没事,信不信不那么重要,你能认出我是真的展连,已经很厉害了,这实在太聪明……”
“哪里哪里……仅靠人头窟你牵我出去这一段,我还推不出这个,你当时吓死我了……”
楚行云尽量放松自己,用稀松平常的谈话姿态在跟展连说话,希望他至少能在这一瞬,忘掉自己的蛇尾,做一个正常的人,轻松地跟人交流。
“我是因为……我找到燕娥了。”
展连一怔,继而又挑了挑眉:“你不会真的对燕娥……”
“不是,她是我小时候失散的妹妹,楚燕。燕娥背后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真的妓`女,一个是杀手楚燕,我找到她时,她失去了记忆,被薛家用药物控制,而且,左手掌心长出了一个眼睛。”
展连一下子沉默下去。
楚行云欲言又止,最终张口问:“展连,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到底是哪家害得你……”
展连苦笑了一声:“楚行云,一件事如果是你想探究的,你脑子就会转的特别快,可如果是你不愿去想的,你就故意变得特别笨。”
这回轮到楚行云低头不语,他明白展连的意思。楚燕那时候是杀手,顾雪堂说,是从薛家那里找到楚燕的,侯爷穆家灭门后,薛家就掌控了人蛇变的秘密,当年展连出事,是要将燕娥送给同王家做生意的人,所以,是谁害了展连呢?
一目了然。
妓`院、做生意的人、还有所谓的燕娥,全都在围猎展连,算计他,埋伏他。而楚燕被薛家用药控制,杀人如麻,形如机器,自然也参与了其中……
对不起三个字卡在喉咙口,楚行云说不出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这样,难道说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揭过去吗?
楚行云抬头看着非人样的展连,道:“你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我一时傻了,竟然……没想到……”
“其实傻一点也未尝不好。”展连看了看躺在那里的王宣史,“有时候真相,难以接受。”
缄默蔓延着,展连想了想,最后道:
“我也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变得跟那些疯狂的人蛇一样,不会再有自我意识,你帮我照看一下王宣史吧,他……就适合当个富贵少爷,别在这局里胡搅蛮颤,以后富不富贵也不知道,能保住一条命就好了。”
“好,我一定保他平安。”
展连点头,他看着楚行云的左手:“那个燕娥……你妹妹,长出了掌中目,你的手……我当时不知道。我当时只是想把你拖出人头窟,没想到一接触人蛇,就会让你手心长眼睛,如果不及时医治……”
“你别担心。”楚行云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白的左手心,“我找顾家要了什么金身圣蛊,已经治好了。但是……我妹妹的掌中目却没能治好。”
“我并不知道你妹妹是在哪里染上的掌中目,当时的情况我有点记不清,我一直以为燕娥只是普通女子,对她毫无防备,结果没想到关键时候,她站到背后给我一击,我就晕了……
“再醒来时,我被人关在一处笼子里,四处盖着黑布,我也不知道他们把我送到哪里,感觉上是一个山洞,过了一夜,又把我拎出来,之后就……开始进行人蛇变……”
展连神情恍惚,有点回忆不下去,楚行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别说了……没事,我可以想办法……”
“要是实在不行治。”展连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转移掌中目。”
“什么?”
“转移。我变成……这样之后,被到处赶来赶去,薛家有专门的东西治我们,让我们只能听他们的话。天下好几处人头窟,我也不知道是何时建的,里头都有石刻壁画,大多数是在一处圆水道上刻七幅,一个人手心生目,倒在地上,接着划船上岛,把手心摁在人蛇身上,最后一幅是一片空白,不过还有另一种情况。”
楚行云听展连说,他在某一个人头窟中看到了另一种壁画,并不是循环的,而是八幅画一溜排开,刻着掌中生目的人倒在地上,接着把掌中目转移给了另一个人,接着这个人上岛,把手心摁在人蛇上,最后归于一片空白。
壁画上画的很抽象,只能看到两个人在握手,以示转移,但实际到底要如何操作,展连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