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到处乱飘,俯瞰间,匆匆一眼,他突然看见底下有一个人……
齐天箓!
这家伙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躲在石壁一角,已被血虫海包围,他右手捻开一粒黑子,一只小甲虫振翅而飞,直往第七高台上去。
顾雪堂的刀片在半空中来回切动,将血虫一并砍死,有些刀片落在地上,齐天箓伸手抓住它们,把自己的血淋在上边……
糟了!
楚行云暗道不好,齐天箓是傀儡师,而傀儡师能操纵用自己的血供养的东西。
那粒小甲虫钻进某个顾家人的喉咙,紧接着,那手下就大叫一声:
“堂主不好了!这里只容一个人过去……”
“什么?”
下一刻,刀片凌厉,削掉了那个人的首级。
顾雪堂转头看见,半空中,他所有的刀片,全换了一个角度,纷纷切向自家人……
第七高台上惨叫连天,好不容易逃来这里的顾家人,不断被刀片砍死,顾雪堂全身发抖……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个刀片……不受他控制了!
底下乌泱泱的虫海漫上来,齐天箓微微笑着,他已震碎心脉,就为了用最鲜的心头血纵物杀人,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操纵那片刀,向半空中的一个人划去……
事发一瞬,顾雪堂疯了般大喊:
“顾翡!躲开——”
“哎?”
顾翡抬头疑惑地看他,来不及了,瞬间,雪亮的刀片以极其扭曲的角度,转了个方向……
顾雪堂看见,那把刀划过顾翡的喉咙,紧接着,血溅三尺。
顾翡一脸错愕,她像垂死的蝴蝶,轻飘飘的,从半空中摔下去……
“姐姐……姐姐!姐姐——”
顾恕崩溃地大喊,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接住顾翡……
齐天箓仰头注视这一切,乌泱泱的虫海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他微笑着倒在血泊中,被吞噬、被啃噬,死无全尸,死无对证。
齐家死光了,顾家也别想好过。
高台之上,剑拔弩张,顾恕猛地抬头,双眼恨的通红:
“顾!雪!堂!你——”
顾雪堂呆愣着,退后了一步。
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然而,顾家谁也没看到齐天箓,他们只听到第七高台上有人喊,堂主,这里只容一人通过,紧接着,那些人都被刀片砍死,连二坛主顾翡都不能幸免,再之后,水流冲上第七高台,机关启动,猛地将顾雪堂推出去,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不——”
顾雪堂挣扎着想要回去,但他跌进一片黑暗里,与那边彻底隔绝了。
顾翡怎么样了?顾翡……师姐……
血,刚才她流了好多血……
顾翡……死了?
到处都是黑暗,顾雪堂突然止不住地发抖,他想起很多年前,落雪的门庭前,小顾恕和小顾翡穿着土土的大花棉袄,鼓囊囊的跟粽子一样,他们像两只挤在一起的肥麻雀,在门边探头探脑,叽叽喳喳:
“我们要有一个师弟了!”
“是呀是呀,我们要有一个小师弟啦!”
那时,师傅领着他,一步一步走过石阶,走进师门。小顾恕和小顾翡急切地围过来,唧唧咕咕。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顾雪堂戒备地打量他们,他们却毫无戒备地对他扬起笑脸,把怀里最好吃的糖果塞给他:
“送给你!”
顾雪堂记得,那两双眼睛清澈明亮,看向他的时候,闪着光,像天上的星辰。
再也回不去了。
第六十六回 空灵柩
初识庐山真面目,
三生相克金蝉壳。
“喂, 醒醒。”
顾雪堂被泼了一勺冷水,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岸边。
短暂的朦胧后,脑中回忆潮水般涌来, 他整个人抖了一下, 想起那些残忍景象,机关开启后,水流轰鸣,他被冲出来,四周太黑, 他看不见对方:
“你是谁?”
顾雪堂戒备地握紧手中刀片, 心下一痛,想到这些刀片划过顾翡的喉咙……
谢流水睨了他一眼, 道:
“行了, 别那幅样子, 你那师姐没死。”
“你……你说什么!”顾雪堂一愣, 突然从地上蹿起来拽住他, “你再说一次?”
“顾翡没死, 留了很多血,但保住命了。”
顾雪堂立时被击中,怔怔地呆在原地, 心中席卷着巨大的惊喜。楚行云飘在他身边, 微笑了一下。
当时千钧一发, 楚云魂已经发现了齐天箓,可他触不到万物,于是当机立断,碰了碰谢流水被狐狸脸咬过的左臂,沾了满手小谢的血,然后飞过去,挡在顾翡喉咙前……
雪亮的刀片划过来,透过小谢血,划穿他的手。
谢流水心中忿忿,那血溅三尺不是顾翡的血,是楚行云的血!那时空中的顾翡一脸错愕,看到喉咙口莫名其妙飘来一只手掌印,下一刻寒光一闪,划开那掌印,血溅在她脸上……
当时谢流水正在第七高台旁,眼见机关就要关闭,赶紧轻功一跃,随顾雪堂出来,楚行云穿透机关,紧跟其后,而后水势渐大,将他们全卷出来。此时,谢流水悄悄搂过小云魂,看着楚行云几乎被切成两半的手掌,心中问:
“还痛不痛?”
楚小云摇摇头,小谢牵住他的手,给他补点水气治疗。
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水滔声声,顾雪堂从岸边爬出来,忽然听到:
“噗通。”
楚行云眉间微蹙:“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太暗了,谢流水根本无法看见,下一瞬,又是“噗通”,一阵落水声。
顾雪堂立刻从岸边跳开,轻功一悬趴在洞壁石头上,谢流水蹿到另一边,楚云魂立在原地,黑夜在他眼中宛如白昼,他看到水面上翻起了几条鱼,鱼肚朝上,垂死挣扎。
“是人面鱼。”楚行云蹲在水面上,“奇怪,这些鱼毫发未伤,怎么会死了?”
“水有问题?”谢流水道,“你先回来。”
“等等。”楚行云紧盯着水面,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人面鱼的鱼肚渐渐胀大成球,他忽然想到局中还没有做出人蛇变时,这些人面鱼又叫人蛇,而人蛇、红蜥、血虫,三生相克,如果人面鱼死了,那么……
他猛地站起来,下一刻——
“噗”!
一声,鱼肚涨破了,霎时间爆开一阵黑雾,无数黑点子穿透云魂,在水中疯游,紧接着化出了千足肢,双飞翼,然后虫飞薨薨,嗡嗡振翅……
顾雪堂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痛骂一句:“飞血虫,快逃!”
“飞血虫不是你们顾家研制的变种吗?顾堂主你想想办法啊。”
“秘境里的飞血虫是天然变种,而且全是祖虫,辈分最大,我手里的顾家蛊对它们都没用!”
谢流水拽起小云魂赶紧跑,所谓三生相克,人蛇吃红蜥,红蜥吃血虫,血虫又分食人蛇,这片水域里的人面鱼恐怕都已沦为血虫孵卵的巢穴。
洞窟里有不少弯弯绕绕,然而无论顾雪堂和谢流水往哪个岔道逃,飞血虫永远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们。
“奇怪。”楚行云道,“为什么一直追着我们跑?”
他突然瞥见小谢的左臂,被那些狐狸脸咬伤后还没好全,难道是鲜血味?
不对,这些飞血虫是最原始的祖虫,人还没出现时就已在秘境里生存了千万年,它们的本能应该是去找人面鱼吃,没道理会突然喜欢上人血。而且,楚行云回忆着,方才在第七高台那,漫天血虫雨,却没有特意来攻击谢流水。
楚行云还没想清楚,就在这时,左前方扑来另一波飞血虫,顾雪堂一个旋身,跳进右边的洞窟,谁知,这洞中是一片潺潺流动的湖,顾雪堂一迈进来,水面咂咂作响,鱼肚破卵,飞血虫乍然起飞,嗡地一声蜂拥而上……
躲不掉了。
前后夹击,楚行云看见飞血虫猛地朝顾雪堂脸上扑过去,仿佛那是什么流蜜的花朵。
千钧一发之际,顾雪堂猛地反应过来,他裹着外袍矮身一滚,楚行云看见他从袖中抽出一个小绿瓶,接着就往脸上淋去——
霎时间,一股中药味弥漫开来,楚行云闻出这是夏枯草汁,能融化鲛银做的人皮`面具,紧接着,他看到顾雪堂的脸在淅淅沥沥的绿汁下浮出一层薄膜。楚行云忽然想到,人面鱼的鱼脸能模仿人样,莫非顾堂主的鲛银面具都是由人面鱼皮淬炼的?浓缩了数千倍的美味,对刚孵化的血虫来讲简直就是龙肝凤髓。
果然,顾雪堂将脸上的残膜一撕一扔,飞血虫立刻调转方向,蜂拥而上。
顾雪堂松了一口气,谁知身后又传来一声:
“别愣着,飞血虫又来了!”
谢流水抄起楚行云逃命,顾雪堂乍然回神,一马当先向前飞跃,只留下一个背影,风嗖嗖地来,吹得脸颊微凉,他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露过真容了,如今最后一层人皮`面具已毁,他绝不能让薛家的林青轩看到自己的面容。
幸而四下里漆黑一片,谢流水虽然夜视良好,但这里没一点光,他着实看不见东西。楚云魂飘在谢流水身边,时不时回望身后的飞血虫大军:
“奇怪,为什么还追着我们?”
楚行云暗自不解,顾雪堂在第七高台时也戴着人皮'面具,可血虫并没有发疯。不过那里的虫不会飞,个头大,像只成虫,这里的飞血虫长翅膀,个头小,全是饥肠辘辘的幼虫,急不可耐地追寻人面鱼的味道,但是,顾雪堂已经把人面鱼淬炼的鲛银面具扔了,为何还……
“不知道,先跑再说。”谢流水立刻牵起楚行云,后头血虫穷追不舍,如狼似虎,小谢的后腰后背几乎被吞没,楚行云死死把他拽出来,他们像过街老鼠一样,被飞血虫赶尽杀绝。渐渐地,楚行云觉得耳畔嗡鸣越来越响,连绵不止,他仔细一听,赶紧拍了一下谢流水:
“等等,前面,是瀑布!”
身后虫声嗡嗡,前头水声轰鸣,谢流水脚步不停:
“瀑布也没办法,没有退路了。”
顾雪堂也察觉到不对,他啧了一声,临到瀑布边,稳住轻功气息,纵身下跃,谢流水干脆利落紧跟其后。
“噗通——”
他们落进水里,冰凉刺骨,水面上呲啦啦扑下漫天飞虫,翅膀粘在水面上,扭动着千足肢,谢流水和顾雪堂都不敢浮起来,不断往水深处潜游,满目黢黑,水上有血虫,也不知水下有什么。
楚行云呆在顾雪堂和谢流水之间,帮他们勘察四周,黑水扑面,深不见底,暂时没看见奇怪的东西,就在这一瞬间,楚行云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
“短命鬼!”
他顿时心神一震,哪里来的声音?
楚小魂一回神,突然发现自己浸没在一片温润的海中,有些光落在水波中,折出涟漪般的光褶,光不暗,却也照不明,水不凉,但也热不起来。
这片海有点眼熟,楚行云一下子想起来,灵魂同体还没结束,他这是……又能看到谢流水的记忆了?
小谢自从知道灵魂同体可以读心之后,就一直藏得很好,很少出现情绪波动让他抓住马脚。此时,海中开出一方光景,他看到一只少年小谢蹲在地上,旁边围着一些比他小很多的孩子:
“给我看看!我也会看手相,哇,谢哥哥你的生命线好短哦!”
楚行云凑过去一看,这些孩童说的生命线起于食指根与拇指根线的中点,呈圆弧状包绕半个手掌,最终延伸至腕际,不过小谢掌中的这条线却短的出奇,延伸了没多长,就被一道横纹彻底割断。
“真的,你果然是个短命鬼耶,说不定明天就会被打死了,哈哈哈!”
“不要!谢哥哥死掉的话,谁来帮我家养猪喂鸡挑水煮饭缝补衣服下地种田啊!”
楚行云皱眉,他盯着这些小鬼像苍蝇一样在谢流水旁边飞来飞去,小谢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甚至都没有“看”这个动作,整个人就像一副抽干的空壳,木木愣愣,心如死水。
“喂,喂,谢哥哥,说话啊!给点反应好不好!”
这时候的谢流水大概十五岁,他蜷曲着腿,抱膝蹲坐在角落里,这些小孩说要看手相,便乖乖伸出来,他们不看了,便又缩回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
小孩们嫌他无趣,忿忿不平,朝小谢踢了两脚,见他还是没反应,只好悻悻地走了。
小屁孩的拳脚对身怀十阳的谢流水来说,不算什么,但楚行云感到很难受,为什么谢流水会变成这样,一副放任自流的样子,明明只要他想……
楚行云忽然一抖,其实,谢流水直到现在,也是一副放任自流的样子。
“砰。”
身后传来敲击木板的声音,,楚行云在这片心海中一转身,立时扬起白沫三千。眼前的谢流水长大了一些,估摸着十七十八,他在做一个木制品。
这个东西长得很奇怪,一块木板上铺满了棉絮,似乎是一片雪原,接着小谢往上边安了一棵雕好的树和雕好的小人,人躺在雪原中,仿佛在欣赏皑皑白雪中唯一的绿树。
最后做成了,谢流水脸上一片淡漠,他恹恹地看着,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捻了一撮白盐,往木雕上一撒,纷纷扬扬,下雪了。